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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初遇与重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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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国他乡的复古小酒馆里,谷绪操着一口流利但不十分纯正的英语正在同吧台的卷发小哥说话。
他亮出手机,屏幕上是一个男人的证件照,他问对方有没有见过照片上的男人。
卷发小哥摇摇头。
谷绪道了声谢谢,垂眸掩过眼中的失落。
今天是他落地F国的第四天,他一刻没闲着,从一条街穿过另一条街,从街头走到巷尾,问过不下几百个人,但依然没有照片上男人的信息。
手机屏幕顶端跳出发小发来的消息,一看便知是分享的某个APP的视频。他无心查看把消息上滑,手指不小心触碰到屏幕,证件照照片滑入相册,一行一行的照片铺满屏幕,全是证件照上那个男人,照片时间显示一年前。
从前年年初到今年年末,将近两年的时间,他终于从岑尘的朋友那里得知了关于岑尘的丁点信息,于是他抛下工作,马不停蹄的飞来这里。
他想见他。
很想很想。
小酒馆里很温暖,每个从外面进来的人都先跺跺脚,鞋底的雪片融化在门口的地毯上。
伴随着开门动作,门上的铃铛发出“叮铃”一声脆响,医用单拐杵在松软的地毯上,穿着长款羽绒服的男人单脚站立,遥望酒馆里的人。
他在寻找那个穿白色羽绒服的年轻男人,那人走路速度太快,他瘸了一条腿被远远甩在后面没跟上。
“噗呲噗呲。噗呲噗呲。”
岑尘闻声转头,只见这家酒馆的老太太躲在门板后面,露出头朝他招手示意他过去,偷偷摸摸的,像间谍接头,不过岑尘已经习惯了老太太的这种行为。
岑尘拄着拐杖过去,站到老太太跟前微微弯腰,老太太抓住他的小臂,激动道:“来了来了,就是那个小年轻。”
她抬手指向吧台的谷绪,只见谷绪还不死心的问酒馆的客人们有没有见过照片上的人。
老太太像是在参演什么间谍特工电视剧,说话间假牙都要飞出来了,“就是他就是他,这几天拿着你的照片四处打听你,我们这条街的人都听说了。“
她拿出隔壁开花店的劳拉发给她的监控截图照片,“你看,是不是他,这小模样是不是一样。”
照片很清晰,与方才岑尘在喷泉旁边见过的人一个模样,惊讶与惊喜在岑尘眼中一闪而过,他嘴角弯起轻微的不易被人察觉的弧度。
老太太还在激动地说:“小尘,他是你什么人啊?你认识他么?”
岑尘遥遥注视着谷绪,“不认识,没见过。”
“哎呦。”老太太一拍大腿,“那可怎么办才好啊,你去年才从国内来这边,现在脑子又磕坏了,以前的事又记不得多少,万一他是你仇家怎么办啊?!你人好,我知道,但架不住有人他就是坏啊,要不这样,我去打听打听,你先躲起来。”
老太太说完就要过去,岑尘拦住他,“不是仇家。”
“为啥这么肯定?”老太太疑惑。
“直觉。”他又看向吧台附近的谷绪坦言道。
远处的谷绪正弯着腰问坐在沙发上的人,冷不丁地被身后的人拍了下屁股。
谷绪转身,拍他屁股的人是个短发壮男人,正猥琐地抱胸看着他,还用英语问道:“喝一杯?”
谷绪蹙眉,眉眼间冷漠的神态与他相册中的岑尘竟有几分相似,他淡定地用英语回怼:“喝你的马尿去。”
男人脸色骤变,用别扭的中文开口大骂,声音洪亮:“我谢谢你!”
“……”
谷绪没笑,门口站着的岑尘没忍住笑了。
骂战一触即发,众人自愿充当氛围者,纷纷有节奏的拍着桌子,给这场骂战助威,生怕他们吵不起来。
其实谷绪是个从不骂人说脏话的正直好青年,一般能动手就不叭叭了。可不知是这两三年压力太大工作太多,身心被生活和感情磋磨,谷绪的正直气质中在不知不觉中多了些混沌的颓,抬眼垂眸间都多了些生人勿近的冷与淡淡的厌世感,加上他优越的身高,让他显得更不好惹,以至于公司里新来的实习生都绕着他走。
谷绪不想让事情发酵,准备转身离开,谁知那短发壮男人还得寸进尺,拉住他的胳膊,贱兮兮地威胁,“不如我们来比赛掰手腕,如果我赢了,你就让我睡一觉。”
酒馆里拍桌子的声浪拔高,还掺杂着看热闹的人的欢呼声。
谷绪当即甩开他的手,对他比了一个友好的手势。
短发壮男人活动了下筋骨,歪了歪头,嘲讽地轻哼一声,“不敢?”
忽然,一根拐杖横在他们中间,岑尘身姿挺拔,对那挑事的壮男人说:“巡警来了。”
那男人看他一眼,又瞧了瞧他身后的老太太,这老太太她认识,是这家酒馆的老板,见老板也过来了,便对岑尘的话信以为真。
只是临走时,他还从旁边的桌子上抽了一张餐巾纸,用口袋里的口红骚气地写上了自己的电话号码塞进谷绪的上衣口袋,比了个打电话的手势,“记得打给我哦,甜心。”
这话说给空气听,在岑尘出现的那一刻,谷绪的眼睛就好像有了归宿,长在岑尘身上不肯离开。岑尘的动作一个不落的在他双眼中放映,岑尘说出口的话从他双耳中进出,又因轨道不同而相撞,撞的他大脑空白,心脏狂跳。
他看着岑尘转过头看向他,那双眸子一如既往的好看,看人时疏离又淡漠,可他在那眼睛中见过他其它的情绪,这是独属于他的秘密。
岑尘貌似才剪过头发不久,额前滑落的一缕头发,发梢仍带着锋利的弧度。他的脸颊肉似乎少了一些,许是天气的原因,他的嘴唇也有点干,他应该给岑尘买点润唇膏涂一涂。岑尘穿着长款的黑色羽绒服,这里的冬天很冷,今天还下起了雪,还好,他穿的衣服不薄,可是为什么没有戴围巾?
他看见岑尘的嘴巴开合,他对他说:“找个地方坐一坐?”
身体先他的喉咙做出动作,他没有言语的跟在岑尘身后,如同他的影子一般,跟着他走,跟着他坐,还跟着他点了一杯自己没喝过的酒。
在吧台旁边的凳子坐下后,岑尘转而盯着谷绪看,谷绪却侧过脸不再看他,他咽了下口水,喉结滚动,说话磕巴,“你、腿怎么受伤了?”
岑尘手肘支着头继续看他,眼睛含笑,“不小心摔倒脚扭伤了。”
谷绪没发觉此刻的自己身体有多紧绷,按在膝盖上的手都在用力。
没得到岑尘消息的那两年,他甚至不敢幻想与岑尘重逢的场景,满心满脑都是岑尘去哪了?他过的好不好?有没有照顾好自己?
偶尔他也恨他,怨他。恨他欺骗自己,怨他不告而别,删掉所有联系方式人间蒸发。
然而,恨意如何抵得过爱意,恨意如波涛,爱意却是潺潺的流水,任波涛再汹涌,终会汇入流水之中。
若说怨,其实也算不上,他更多的是心疼和自责,岑尘本不该承受那些流言和谩骂,而他却无力制止。
就这样,他一边恨一边想一边等,终于得到了关于岑尘的消息。
奔腾汹涌的思念如洪水决堤,一个又一个与岑尘重逢的场景在他脑海中浮现。他们可能相遇在砖石路的喷泉旁,可能在波光粼粼的小桥之上,可能在超市,可能在花店,可能是晴天,可能是雨天……他会抱住他,诉说满腔思念。
可如今人就在眼前,他却不知该如何开口,“好久不见”似乎略显生疏,“我好想你”似乎过于直白。
他甚至没有一个合适的身份,于情,岑尘从没有承认过他是他的男朋友,他不告而别一走了之;于理,可能他不值一提的喜欢就是他来到这里的道理。
脑海中排练的熟练无比的对话,在百转千回间从口舌咽回肚子,灼烧了喉咙、心脏和肠胃,于是圈圈绕绕的话又变成眼泪从眼眶流出。
他垂着头,泪水滴入眼前的橙色酒水中,泛起的涟漪让谷绪恍了神。
一旁的岑尘饶有兴味地看着谷绪,他看到他哭了,这家伙还以为自己掩饰的很好,可是他为什么哭呢?
岑尘放下支着脑袋的手,“尝尝,开胃酒,算不得烈酒,入口还有一丝甘甜,不会轻易醉人。”
见谷绪垂着头不为所动,岑尘继续说道:“附近十几家酒馆,只有这家酒馆的调酒师手艺最为精湛,我不懂品酒,可只有这家的酒最合我口味。”
谷绪像没哭过一样,闻言转过头,与岑尘对视,“你常来这里喝酒?”
“没事会来这边坐坐,打发打发时间。”
“所以你还是会经常喝酒?”
这个问题看似与上个问题是两个问题,一个指岑尘常来的地方,一个指岑尘平日的习惯,但其实都是在问“岑尘是不是经常喝酒”这一个问题。
明明情绪和语气都算不得激烈,岑尘却从中听出一股迫人的意味。
他明知对方想要从他口中听到什么答案,却偏偏故意为之,“是的,酒于我而言不可或缺。”
这话一说出口,就见面前的年轻人蹙起眉头,似是受伤,又像是在生气,他还以为对方会说出什么言辞激烈的话,然而只听到对方说一句:“你又骗了我一件事。”
岑尘不解,他已经知道这年轻人是认识他的,四处打听他,要么是出于自愿,要么是受人所托。可这简短的一句话好像说明了一件事,他与他的关系并非浅浅之交,而且自己可能在之前做过什么欺骗对方的行为。
岑尘完全不记得,他对谷绪一无所知,谷绪对他也并非完全了如指掌。
“你还有多少事在骗我?”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说你到底还有多少事在骗我?!骗我胃不好不能喝酒,骗我和你上床睡觉,就连我们认识都是你计划好的,难道骗我说喜欢我也是假的吗?”
最后一句问话有些伤人,谷绪的胸腔都在震颤,他明知道这句话的答案,却害怕从岑尘口中亲耳听到。
“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谷绪重复这四个字,如同在唇齿间又把他们的关系咀嚼了一遍,“这个问题的选择权在你手里。”
“我不记得了。”
谷绪疑惑的望向他。
“我爬山的时候不小心从山坡上滚下来,摔伤了脑袋,记忆残缺,有很多事、和人,记不得了。”
谷绪瞬间像炸毛的刺猬,说话的语气冷而危险,“你又在骗我吗?”
“我有检查报告单。”
岑尘无论做什么都从容自得,临危不乱,此刻亦是如此。
谷绪沉默片刻,闭了下眼睛,没开口说什么,他就是被岑尘骗一万次也会相信他的大傻蛋。甚至做梦在想,如果岑尘什么都不记得也好,他就会忘记那些谣言和不堪的辱骂,忘记那些不开心和他自己曾说过的慌。
同时他也卑劣的在想,在岑尘什么都不记得的情况下成为他的男朋友。岑尘不给他的名分,那他就自己争取。
“我是你的男朋友。”
岑尘望着他,如审判般开口,“你在说谎。”
看吧,他一说谎,岑尘一眼就能看穿,哪怕他什么都不记得。可岑尘对他说的慌,他却如沉浸在蜜糖中怡然自得。
他还在拼死挣扎,“为什么下这个结论?”
岑尘喝了口酒,酒杯在玻璃桌面发出轻微而清脆的声响,“不是因为我了解你,而是我足够了解我自己。就算由我们现在的结果往前推,我们也尚未达到你口中所说的‘男朋友’的关系。”
岑尘把自己暴露了,谷绪也什么都明白,两人在无声中对峙。
静默中,年轻人望向岑尘的眸子情绪复杂,他本以为会从那发红的眼眶中再次看到什么亮晶晶的东西,可是没有。
片刻,年轻人笑了下,说:“我是来追你的。”
岑尘猜错了,这人的确是他的“仇家”,不过不是来寻仇的,而是来寻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