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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旧日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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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舟的咳疾,在服用了那剂土方后日渐好转,为此叶源河还特地在送信途中去拜访了那位慈祥的大婶,当她听到叶源河说起痊愈的轻舟时,脸颊因笑意而堆叠起层层褶皱。
我们草药还是有一番用武之地的哪!大婶笑着,话里却莫名掺了些时间沉淀下的沧桑,她感伤了片刻,又忽然想起叶源河还在场,连忙笑着给客人陪个不是。叶源河轻轻笑了,摆摆手,又闲聊了几句就转身准备离去。
谁知大婶又叫住了他,让他在前院等候片刻,自己则转身回去,拖着肥胖的身体摇摇摆摆地跑向房屋旁缀着金色果实的果树,伸手扯了几个果实下来,又小步跑回来。
拿着,小伙子,自家种的橙子,很甜的,你和你妹妹都尝尝。大婶抱着这些橙子就往车筐里塞。
叶源河拗不过,只好连连道谢。
汲满了夏日阳光的果实泛出圆润、温暖的光泽,看着就让人心情愉快。
这些橙子是夏天成熟的品种,这两天再不吃,过了立秋,味道可就变了。大婶抱着手臂。
好、好,大婶,我走了啊。叶源河频频颔首,骑车回家。
一路上他都自顾自地想了一大堆事情,大到风神的传说,小至今晚轻舟拜托自己采购回家的食材。车轮歪歪斜斜碾过松软泥土,湿润的草木香轻飘飘地钻出来。太多的困惑与不可名状的感情在这个盈满之夏疯长,以至于日月晨昏都恰好被忽视,唯有一页页被扯掉的日历能证明夏天在一点点过去。
大婶家离叶家不远,叶家在城西,而大婶家靠近城郊的荒地,骑车仅需五六分钟就能抵达。
待他将自行车停在前院,像往常一样走进屋时,轻舟正坐在餐桌前和身旁的山泽聊得正欢。
轻舟?今天怎么有空把山泽带回家玩了。叶源河一边将橙子放在竹筐里,一边问今天心情颇好的妹妹,还没等轻舟开口,山泽倒先回答了这个问题。
我这次来,是因为打听到了点岚村和风神的新消息,你收拾一下坐着,听我给你俩慢慢讲。
山泽摇摇脑袋,从衣兜里摸出一张字条,拍在桌上。叶家兄妹连忙上前来看,字条已经泛黄,甚至边角有被虫蛀的斑驳痕迹,但上方用墨书下的话语,却清晰地展现出来:
触风神之尝祭者,血流门户,窗夹纸花。
字迹潦草,狂放,花字旁还留有血红的指纹。
叶轻舟几乎是刚看完就皱起了眉,她默默地移开视线,转而去问山泽。山泽,这什么意思?难道说岚村还因为风神出过命案?
玄乎吧?我一开始从我弟那儿听到的时候我也不信,不过我弟也说了,这种事在岚村仅此一件,因为这件事是由一个异乡小孩引起的。山泽伸手拍了拍叶轻舟的肩,又转回来,指尖摩挲纸条,停留在前一句话上。
相传呢,几百年前,岚村初建成的时候,有一户异乡人迁进岚村,这家的小孩在尝祭日那日晚上偷看尝祭仪式,被风神发现了,于是风神像的头顶流血染红了白布,我们俗称天雨血。风神就在入冬不久后给村长托梦……
叶源河忍不住插嘴。真有这么灵?很快来自轻舟的拳头打走了他的幻想。
不要打断人家讲话,叶轻舟捏着拳头愤愤道。
山泽向轻舟笑了笑,继续讲。风神对村长说,尝祭时,有除了祭祀的人闯入祭祀现场,村长醒后,怒不可遏地召集了所有村民,并立下这张字据,也就是你们现在看到的这张。
嗯,然后呢?叶家兄妹点点头,异口同声。
就如你们所预料的那样,第二天,异乡人的家血绕屋宅,窗下压了无头的男女纸人窗花,于是众人大怒,将异乡人一家押至风神祠前,一行人浩浩荡荡。风神祠前,愤怒的村民自发地站在两侧,异乡人一家三口跪在祠堂外,村长手执字条,严肃地质问孩子为什么要进入祠堂,触犯了风神之怒,但有个有趣的点。
山泽顿了顿,故意卖了个关子,叶家的窗纸在她不语的期间,被风吹的呜呜作响。
叶家兄妹同时屏住呼吸,聚精会神地看向山泽,山泽见状,忍俊不禁,好了……你两真是,有趣的点呢,在于那小孩的供词。他说,他当时躲在祠堂侧边靠墙的供桌下,但仪式并没有一开始就有天雨血这种征兆,这种征兆,是村长他们把神像上的白布掀下来之后,风神才发怒的。当时众人都为这番言论震惊,一时间都乱了阵脚。
其实我觉得小孩说的也有可能是真相,如果他还能拿出证据的话。
这次打断山泽的是轻舟。叶源河侧目瞥了一眼自家妹妹,她正认真思考着什么。估计是职业病又犯了,叶源河叹了一口气,拍了拍她,很快反应过来打断了山泽的轻舟耸耸耸肩,示意山泽说下去。
好吧,村长和轻舟的想法大概在有些点上是相同的,他也问了小孩是否有物证或者人证,但接下来小孩说的话就有点匪夷所思了,因为小孩说,有一个长发的巫尪证明他的话。
这哪匪夷所思?叶轻舟不明白。
你是羽镇人,可能不懂。岚村与风神沟通的人世代都只有男性,我们都称其为巫祝,而巫尪则是用来称呼女性的。而当年的巫祝,确实是名男子,而且还受村长的救命之恩,绝对不可能弄错的。山泽语气很坚定。
当时那名巫祝也被带到了现场,他开口就否认了小孩的自证,所以村民们也比先前更加愤怒,立即将小孩的父母逐出了村子,而那小孩……应该是死了吧,我也不清楚了。
山泽终于将这个故事说完,她长长舒了一口气,伸手拿了一个橙子,徒手慢悠悠地用指甲抠着橙皮,打算剥开吃掉。
与轻松的山泽不同,叶家兄妹这边就显得有些沉默,叶源河无端地感觉胸口有些堵,像是吸进肺部的空气堵在一块。他觉得很奇怪,明明这些岚村旧事与自己毫不相关,但在这个故事结局出现的那个瞬间,心情还是不可避免的沉了下去。我到底在想些什么!叶源河长叹一声,鬼使神差地站起来,向门口走去。
山泽正欲起身,却被叶轻舟按住了肩,她困惑地转回去看轻舟。
他只是出去兜风,叶轻舟挂着一切都在意料之中的笑容。对了,再和我讲讲我哥来之前,你说的那个婶子呗。
女人的八卦永远停不下来的。
叶源河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人流熙熙攘攘的汇集在不同商铺的门前,熟食与糖果的味道在空气中混合,热气腾腾地扑在身上,他现在只觉得口干舌燥。
薄荷柠檬茶,消暑解渴,看小伙子你长得帅,送你一杯啦,在叶源河反应过来之前,一只手握着盛满淡绿色冷饮的纸杯就送到了他的面前。
叶源河下意识接过,道声谢,盯着饮料几秒后突然意识到不对劲,视线一偏,一个熟悉的人映入眼帘。
小林,叶源河唤了一声。
小林方才笑起来,眼下的红痣因眼眸弯起而略微上移,他穿得很简单,一件宽松的白色短袖衫和黑色长裤,扔进人群里都找不回来的那种。
叶源河,你还真是迟钝。小林故意长叹一声。
叶源河听对方叫自己名字,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怪异感,他彻底回忆之前的种种,发现自己好像并没有告诉过对方名字。
他刚想开口问,小林就像早已预料到,回答的很平淡。你还是低估了我的能力……别以为所有人都像你一样粗线条,不过,叫叶源河感觉太生分了,换一个怎么样?
说到这里,小林的语气又开始兴奋起来:叫你信使怎么样,不接受反驳。
感觉听着像你的下属。叶源河顺口吐槽,但也没反对这个称呼,他和这位自由洒脱的神明虽然只有几面之缘,但相逢之时,却如同老友一般,自然而亲切。如果我是岚村人的话,应该不会容许任何人忤逆小林的。
这个莫名其妙的念头突然出现在叶源河脑海中。为了把这个奇怪的念头打消,叶源河仰头一口饮尽纸杯中的冷饮,酸甜清凉,柠檬的清香自舌尖蔓延开来,体内的燥热顿时被一扫而空。
……如果你不是风神的话,开店做饮料可能还挺赚钱的。叶源河咂咂嘴,实话实说。
也许吧,我生前就是以这双巧手为生的。小林倒一点都不谦虚。
叶源河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词:生前?你并不是一来就是风神的,是吗?他突然联想到了山泽所说的那个故事,心又在一瞬间紧缩起来。
是啊,我是死了之后才成为风神的。话说,你还在想刚才那个小女孩说的故事?小林的语气一如往常那样平静,听不出任何感情。眼看叶源河还想再问些什么,他随口扯了一个问题,果然,面前的少年脸上浮现出疑惑和一点,忧愁?
小林,刚刚那个故事发生的时候你是风神吗?叶源河期待着,对方能够明确地否定这个问题,那时因祭祀有人闯入而动怒的高高在上的神明,他不希望与面前这个亲切而平和的青年扯上联系。
短暂的沉默,随后叶源河又听见那与风一样轻的笑声。
不是我,这下你放心了吧,我的信使?
叶源河突然觉得心底的那团雾,被夏风吹散,徒留一片清云。他讷讷地站在原地,一时间忘记了该前往的方向,回过神,身边早已少了个人,还是和来时一样无声无息,不知去向何处寻。
他一直觉得小林身上有很多谜团,许多不可言说的感情同丝线一般将他这个人层层缠绕,从一开始的吹纸成花,到蒲公英田的呼风唤雨和所谓的誓言,再至今天山泽讲述的故事。
小林就生活在那个时代,几百年前,他如何经历这风风雨,徒留过长时光。而小林又以怎样的方式死去,成为如今环绕在山间的风。叶源河都想知道。
只是叶源河还是太粗心,他没发现,小林隐在风里的叹息,和他的笑声一样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