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心成焚》剪草香

2、第1章 在昼与夜之际逃脱

　　高三，下最后一节晚自习是九点四十五分。走读的学生坐校车回家。这天是放大周的周五，学生们大多数都被家长开车接回家了，只有千秋和耀歌的家长没来接。千秋的父母一个是私企高管，一个是公司老板，都忙，没人顾得上；耀歌的父母带着两岁的弟弟去外地打工了。寂静的路边，两个瘦瘦的男孩从校车上下来。

　　“曲千秋，你很反常。”隋耀歌伸长手臂摁着曲千秋的头说。“你是我认识的那个曲千秋吗？如果被外星人控制了你就眨眨眼。”

　　“我看你倒是像脑子被外星人吸走了。”曲千秋懒洋洋地说。

　　“真的，真的。你很奇怪啊。今天一天你都看起来如丧考妣的，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耀歌歪了一下头，淘气地说道：“怎么了？你也来好事啊？”

　　“因为这世界烂透了。”千秋懒洋洋地说，“我厌世了。”

　　“干嘛故作高深啊。哎，走慢一点。”千秋一米八七，耀歌一米七五，千秋腿长步子大，耀歌被千秋落在身后。“这世界多美好。”

　　“美好？好老土的词汇。上次看到美好这个词还是在儿童读物里。有什么是美好的？”

　　“很多啊。”耀歌不假思索地说，“吃饭很美好，睡觉很美好，喝可乐很美好，打游戏很美好，还有呃…”

　　千秋笑着替他补充道：“打飞机也也美好，是吧。”

　　耀歌说：“不是吧，你这么大了还处于3岁小孩的性蕾期啊？”

　　千秋说：“不是我，是你。来，让爸爸我来引导一下你这个幼儿。”说完一把揽过耀歌。

　　耀歌笑着从他臂弯下挣脱。二人没正形地在人迹稀少的街道上追逐打闹，直到出了一层细密的薄汗。
　　一阵狂风大作，席卷着硕大的枯叶扶摇而起。“好冷。”耀歌打了个哆嗦。

　　一件大衣兜头罩过来。千秋不由分说地把自己的大衣脱下来裹在了耀歌身上。不容耀歌拒绝，转身就走。

　　“你去哪儿？”耀歌问。

　　“自己回家吧，小孩别瞎问。”千秋挥手拦下一辆出租车，他的声音顺着风传来。

　　耀歌愣愣地目送出租车远去，渐渐成为一个小点。

　　“喂，不是说好去我家睡，明天一起去打球的吗…这疯子在搞什么啊…”耀歌哭笑不得的自言自语。拢了拢大衣，沉甸甸地压在身上，心里却是空落落的。

　　千秋时不时会这样，疯癫癫的…就像换了一个人一样。想到上次千秋也是突然性情大变，在学校打架被记了过，耀歌面色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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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周六下午最后一节课后，耀歌打扫教室卫生，去厕所倒垃圾，撞见了几个聚堆在厕所抽烟的混子男生。这些男生心思不在学业上，仗着家里有点小钱，整日不着四六，在学校看不见的地方惹是生非，校内校外呼朋唤友，倒是攒了一小帮没脑子的拥趸。正经学生见了他们像见了□□一样避之不及。

　　走廊上已经没有人了，老师学生都去吃饭了。耀歌犹豫了一下，若无其事地倒完垃圾准备走掉。

　　几个混子对视一眼，“站住！那个谁，让你走了吗？”一个耳朵上长着肉疙瘩的胖男生吆喝道。

　　“哎呦，还挺厉害嘞，黑鸟身边的人这么吊。”

　　“过来我问你，”肉疙瘩带众人堵住耀歌，“你叫什么？”

　　“隋耀歌。”

　　“你以前是哪个班的？”

　　“我高二转来的，以前不在这边。”

　　“你以前在哪上？”

　　“在矿上。”

　　“隋耀歌。”肉疙瘩还算友善，砸么着嘴说，“你和黑鸟耍的很好啊。”

　　“黑鸟是什么？”耀歌不明所以地说。

　　“少在这装蒜！”一个鼻子很大的男生喷着烟呵斥。

　　“张平波，别吓唬人家好孩子。”肉疙瘩斜了大鼻子一眼，大鼻子讪笑着退到一旁去。“小兄弟，你把黑鸟，哦，曲千秋叫出来。”

　　“干什么？”

　　“这你就不用管了。”

　　“你们自己怎么不去？”

　　“别这么不做人啊兄弟。”肉疙瘩皮笑肉不笑地说。

　　“现在给曲千秋打电话，不然你别想走了。”

　　“干嘛？”耀歌警惕地说。

　　“不干嘛，陪你活动活动。”

　　一个男生站在耀歌背后，用手肘勒住他脖子，膝盖顶住腘窝，猛地将他撂倒在地。

　　地板又冷又硬。耀歌紧接着又被提溜起来，狠狠摔在墙上，“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让我们瞧瞧你有几把刷子，不然少往黑鸟跟前凑，你也配？”

　　“什么黑鸟白鸟，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耀歌有些害怕，却还是装作强硬地说道，“我不知道曲千秋跟你们有什么瓜葛，但他跟你们不一样，你们别来影响他学习。”

　　“我呸，”肉疙瘩压制住激动，眼里闪过一丝愤怒，“黑鸟应该回到属于他的事业！学个鸟的习，你才耽误了黑鸟！”

　　“叫他过来，跟我们解释清楚为什么就这么溜了，一职专的哥们也在找他！”大鼻子说。

　　“难不成他们是看千秋家里有钱，想从千秋手里骗钱？”耀歌听的云里雾里，暗自思忖道。想了想他说，“如果是为钱，你们还是算了吧，千秋手里没钱的，他父母管他很严，你们再这样，我就报警了。”

　　话音刚落，耀歌脸上便挨了一巴掌。肉疙瘩暴跳如雷，指着耀歌破口大骂。其余男生立刻将一顿拳脚往耀歌身上招呼。耀歌委屈极了，打又打不过，只管举起手来护住头脸，认他们踢打就是。挨了几下后众人却突然安静下来，手脚也停止了。耀歌缓缓放下手臂，睁开眼睛，看到一个高高的身形立在大门中央——是千秋。

　　“黑鸟！”“黑哥！”肉疙瘩他们喊道。曲千秋充耳不闻，径直走到耀歌面前，“他们打你了？”他用修长的手指抬起耀歌有丝血印的半边脸颊。

　　“黑鸟，我就是看不惯你整天跟这小子一起进进出出的。你就这么退出江湖了？”

　　千秋不答话，他用一只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掐住肉疙瘩粗粗的脖子，肉疙瘩的脸由黑变红，用力去掰千秋的手，却没想纹丝不动。

　　“耀歌，是不是他打的你，你打回来。”千秋冷冷地说道。

　　耀歌吓呆了，他自认识千秋以来，千秋就是个沉默内向的大男孩，从不与人起冲突，看到冻死的小猫崽会流泪，甚至连一朵野花都不舍得践踏。可是当下的千秋表情阴戾，仿佛真的要掐死肉疙瘩一般。加上每个人都笼罩在厕所昏暗土黄的灯光下，显得一切好不真实。

　　“黑鸟、你、放开，”肉疙瘩艰难地挤出一句话。

　　“你、你无情无义、你、放开我、松手、松手、救命……”

　　大鼻子弱弱地喊了一声“鑫哥”，想去解救肉疙瘩，耀歌终于反应过来，赶忙冲上前去掰千秋的手。

　　“千秋，他们没有打我啊，你快松手，不要打架！”

　　千秋面无表情，手却更收紧。他停顿了一两秒，猛地将肉疙瘩丢在墙上，接着重重的一巴掌扇过去，然后又是一巴掌，连扇四五个耳光，肉疙瘩的腮帮子登时肿的像蜡笔小新一样，嘴角也破了。“他招你惹你了？五个打一个，你们要脸吗？”千秋一边扇一边说，“一个一个上，你们敢吗？”他瞅一圈呆滞的众人，无人吱声。

　　“黑哥我就打了他一下啊…”肉疙瘩委屈地说。

　　千秋仿佛瞄准猎物的鹰隼一般盯住他，“那你要不要再打回来？”他把头低到肉疙瘩面前，“谁也别欠谁。”

　　“不了不了，”肉疙瘩结结巴巴地说，“黑鸟，我还是不敢相信，你为了他打我…”

　　千秋从肉疙瘩的衣兜里掏出烟，自己含一支，又往肉疙瘩嘴里塞一支。两支烟凑在一起点了。肉疙瘩有点激动地说，“黑哥，兄弟们都在等你回来，还有焕宇大哥他……”

　　千秋张开夹着烟的左手，右手擒住肉疙瘩抽烟的手，将那燃着的烟往左掌心用力一掐，烧焦的糊味合着一缕烟飘散出来。几个混混大呼小叫地围上来，耀歌猛地冲上去抓起那只烧伤的手。“千秋！你做什么啊！”耀歌带着哭腔喊。

　　“我现在不欠你的了。”千秋平静地对肉疙瘩说，“还有，我不是黑鸟。”

　　说完他拽过耀歌的手腕，冲出了人群。

　　教导主任骂骂咧咧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顾不上回头看，千秋拉着耀歌的手腕，跑啊跑，跑啊跑。他们一直跑到校园角落一排破落的平房后面，耀歌跑不动了，千秋便和他慢慢停下来，两个人气喘吁吁地靠墙坐在厚厚的落叶里。天已经黑了，远处的地平线正在吞噬最后一丝晚霞。老旧掉漆的路灯像暗夜里的捕鱼灯一般发出幽暗诡异地光芒。

　　“我看看你的手，”耀歌抓起千秋的手，就着昏暗的灯光费力地看，“你傻不傻啊？你这么做值得么？”

　　手心已经变长出一个小小的泡，并不是很严重。

　　“不要紧，会长好的。”千秋微微笑着，抽回手去。

　　“他们那伙人是怎么回事？你们之前认识？”

　　千秋没有答话。他的双眼藏在刘海的阴影下，不知道在看向何方。

　　“你是…黑鸟吗？”耀歌歪头去找千秋的双眼，却对上一双冷漠无情的眸子。耀歌心里突地一跳。

　　那双眸子很快又转向别处，隐入黑暗。

　　“管好你自己，别人的事的不要问。”

　　“别人的事？”耀歌不可置信，“你有什么事我不可以知道的？上次你发高烧一周没洗澡，都味了，还是我给你洗出来的。好，好，别这么看着我，你可以有秘密，你可以有隐私，我知道，我理解，你长大了，需要自己的空间了，爸爸支持你。但是不要再伤害自己了行不？这一点也不酷。”

　　这个时候如果千秋说“去你的”，并且锤耀歌一顿，耀歌真的会刨根问底。但是千秋什么都没说，好像个聋哑的刺客一样。耀歌想，或许他真的有什么隐藏的历史吧，不然这么和善的人，怎么会没什么朋友呢。既然是他不想提起的过去，自己也不好再探究了。他不是硬要挖别人黑料的八卦记者。

　　“有的时候我不是我自己，我很怕会伤害什么人。”对于这天晚上的事，这就是千秋全部的解释。

　　悠扬的铃声响起。耀歌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打课前铃了，咱们回去吧。”说罢便把千秋拽起来。

　　二人一前一后的回去。

　　晚自习耀歌打报告出去了一趟，回来时往千秋桌洞里塞了一只烫伤膏。千秋好像很累的样子，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不管你是什么人，都不要再伤害自己了。”耀歌默默地在心底说。

　　肉疙瘩那伙人被教导主任抓到了，因为肉疙瘩屡教屡犯，这次被留校察看。千秋也被记了过。上周六的那场风波就这样收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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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到上周六发生的事情，耀歌怎么也放心不下。他郁闷地走在回家的路上，给千秋按好几个电话却无人接听。他想了想还是决定去找千秋，毕竟听同学们说，他是个有“前科”的人，因为打群架进过派出所。可是耀歌一时也联系不到千秋，正一展莫愁呢，突然想到肉疙瘩那群人。
　　肉疙瘩本名孙鑫，是16班的学生。可是想到上次的交道并不愉快，肉疙瘩还被留校察看了，他愿意帮自己的忙吗？
　　事已至此，一想到千秋可能被打的头破血流或者扭送公安，耀歌就觉得试试又怎样，也不会少块肉。他赶忙通过同学要到了肉疙瘩的手机号码。
　　担心打电话太过冒昧，耀歌先试着加了肉疙瘩的微信。肉疙瘩很快就通过了他的申请，耀歌字斟句酌地将向肉疙瘩表达了自己的疑虑，同时表示对上次事情感到很抱歉。
　　肉疙瘩那边没有消息，耀歌只得一边忐忑不安地等待一边猜测肉疙瘩的反应。
　　耀歌本以为会碰钉子，都做好了接受冷嘲热讽的准备。没料到肉疙瘩过了一会儿，给耀歌发来这样一条消息：
　　“我们在SOHO酒吧，跟焕宇大哥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