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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三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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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认亲。
崔秀全仍旧没有出现,我们陪嫁来的丫鬟婆子忙碌着收拾,脸色都很不好看。
我服侍小姐换了衣服,上了妆,去了崔老夫人院子,一路上崔府的丫鬟纷纷低头行礼,我盯着自己的脚尖,也能感受到隐隐约约异样的眼神。
正房内已经聚满了人,小姐按照礼数,请了安,跪在绣墩上,给崔夫人敬了茶,得了一封红包,又去拜见崔老夫人。
小姐的礼仪丝毫不乱,端的是大家闺秀,崔老夫人面上有了一丝笑意,从手上褪了一只晶莹的玉镯要给小姐戴上,一只枯瘦的手掐着小姐的手腕,另一只手从手指尖往里套玉镯。
玉镯翠绿剔透,皓腕纤细白嫩,好看的让人移不开眼睛。
崔老夫人的手却一直不放,反复摩挲着,嘴里是勉励之词,半晌才放开手,我眼尖,瞧见小姐的手腕有一圈红印子,小姐立即将手藏在袖子里。
“秀全啊,明年要准备考乡试了,天刚亮就被夫子叫到书院里去了,你嫁到我们崔家,就要守崔家的规矩,我们崔家不像旁的商贾之家,最要紧的是一个守礼,”
小姐行了礼,称知道了。
又一一见过了三姑六姨,相互行礼,我将提前预备的礼物一一拿出,就这样在崔老夫人这足足站了两个时辰才放了小姐回去。
我扶着小姐,感觉到小姐身体虚弱无力,半边身子都靠在我身上,我比小姐高了大半个头,因常年早起锻炼的原因,手臂极有力量,我们都想尽快过去,因此脚步匆匆。
耳边传来匆匆脚步声,崔老太太身边的刘嬷嬷喘着粗气追上来,福了福,双手一插,说道:“少夫人,太太让我给您带句话,崔家娶你,可不是当花瓶,别做个入不了夫君眼的女人,让那些狐媚子偷了家。奴婢话糙理不糙,夫人也要上心着些。”
还把一条白色的帕子递给了小姐,小姐没有接,我连忙伸手接了,紧紧攥着。
小姐面色青紫,侧过身子,福了福,“刘嬷嬷,谢过了。”话音刚落,转头就走。
小姐步伐急促,我几乎跟不上,她身上似乎翻涌着惊涛骇浪,我皱紧了眉头。
回去后,小姐把自己关在房间,谁也不见。我端着饭食盒,抬手敲门,房内寂静无声,仿佛深渊。
“是我,小姐。”
“滚!”
我犹豫了一瞬,还是推门而入。
小姐瞪着血红的眼睛看着我,我把手里的食盒放下,我打听到的事情一五一十跟小姐汇报了。
崔秀全是个纨绔子弟,年少考中秀才后就恃才傲物、不思进取,去年得了一个如花似玉的美妾,叫婉姨娘,身段极为妖娆,最是狐媚,爱的是难分难舍。
崔老夫人多次规训都无果,这才提前娶了小姐回来,希望可以引的浪子回头。但是没有想到新婚之夜,新郎却留宿妾室房内。
“我想这是因为这个,老夫人还有夫人才暗自警告。”
小姐颓然倒在罗汉床上,眼内晶莹有泪。
下午妾室来请安,三个娇柔温婉的女子盈盈一福,我冲着小姐轻轻摇头,没有婉姨娘。
小姐喝了妾室敬的茶,把他们打发走了,等人走的看不见了,狠狠地把那块白帕子丢了出去。
第三天,回门。
小姐一个人回门,大家都心照不宣。
苏老爷特意把小姐叫到了书房,说了半个时辰的话,出来时,小姐眼角红红,用帕子在眼睛上按了按,甩手走了。
苏五小姐围在小姐身旁,打量着梳着妇人发髻的小姐,欲言又止,还没待了一刻钟就被叫走了。
苏三少爷让少夫人前来规劝小姐,一句一句都是女子要三从四德,不能心生怨怼,还有要使点手段,要笼络住夫君的心才行等等。
小姐只是低着头听着。
下午小姐要走,苏三少爷从门外进来,“盈盈,你已经嫁为他人妇,不能使小孩子脾气,是福是祸都是你的命,都要好好守着。”
“守着?”小姐突然就站起来,偏着头,“崔郎他宠妾灭妻,你作为兄长,为何不替妹妹撑腰?”
“……秀全还小……年纪小……自然……自然容易被引诱,你作为他发妻,更是要拉他回正途……”
“哈哈!引诱?!为何做错事的是他,受责骂的人是我?我有什么错?!”
“你是女子,要三从四德,温婉恭顺,怎么如此长舌?那他纵使万般不好,也是你的夫君!他样貌才学哪里算不上是好夫婿?”
“好夫婿?!”小姐颤抖的肩挣开我的手,眼睛血红,“是为我选的好好夫婿还是为了苏家大好前程吧!”
“啪!”小姐的脸被打的偏过去,嘴角带血,我立即扶着小姐。
苏三少爷从未打过小姐,这是第一次,他似乎也被自己的行为吓到了,伸出去的手想要缩回,又想抚摸小姐的脸,小姐捂着脸,头发散乱,眼神如绝望的小兽。
“你!你不要不知好歹,苏家好生生养了你十五载,不要做出丢苏家门脸的/事!“他把手重重往后一背,语气冷漠。
“哈哈哈哈哈哈哈……”小姐突然大笑起来,“你是如此,父亲也是如此,都是如此,都一样,都一样啊……”
苏三少爷指着小姐鼻尖的手止不住颤抖,“不可理喻!唯有女子和小人难养也!”
说完,拂袖而去。
后来我才知道,苏老爷已在任上好几年了,最近今年考核也算不错,正四处走动想要挪一个位置,崔家那位从六品的州同知官位高,门路广,正是有求于崔家的时候。
房内就只剩我和小姐了,不知不觉中,我已经成了小姐身边最亲近的丫鬟了,窗外阳光正好,透过隔扇,我们两个的影子交缠在一起。
小姐的闺房内和三日之前并没有什么区别,雕花拔步床还是那个雕花拔步床,临窗的书桌上笔洗上搁着洗过没有来得及整理的笔,梳妆台上一柄黄铜镜,映出里面穿着大红袄裙的憔悴苍白的小姐。
似乎没有什么不同,似乎已经完全不一样了,这里不是盈盈的家了。
我陪着小姐站了很久,终于小姐眨了眨眼睛,扯出一个笑容,说:“走。”
我连忙跟上,出了苏府,我掀起轿帘,小姐踩在凳子上,转头看了一眼盐官镇,轻轻吐出几个字。
“男子没有一个好东西。”
从此之后,小姐再也没有归过家,
回到崔府后,小姐变得更加沉默了,嘴角经常没有笑意,她命我把府上上下下的情况,尤其是几位主子的喜好和忌讳,都好好打听清楚,我领命照办。
小姐自己却极少出门,时时坐在临窗大炕上,呆呆的,跟一块木头似的。
一个月后,小姐终于在崔老夫人房内,见到了崔秀全。
崔郎十六七岁模样,不高,却很瘦,竹青纹直裰里空荡荡,原本随意看来的目光,登时一亮。
“你这小子,是不是该打,这么好看贤惠的夫人你也忍心冷落了?”崔老夫人佯怒道,伸手要打。
崔秀全不躲,反而迎上,腆着脸笑着说:“祖母,您就疼疼孙儿吧,孙儿知错了。”
“知错?那就将那狐媚子撵走。”
崔秀全一下子就哑然了,神色讪讪,崔老夫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的模样。
“你怎么就是放不下那狐媚子啊!她有什么好,整日里勾的你成什么体统!”
“祖母,婉儿不是你想那样,她虽身为下贱,但是琴棋书画……”
崔老夫人气的倒仰。
小姐走两步上前,扶着崔老夫人的手,另一只手拍着她的背,轻声道:“祖母,不要生气了,气坏了身体可不好,您要不尝尝孙媳妇剥的核桃仁,脆脆的。”
崔老夫人伸手接了,连连称好。崔老夫人最喜新鲜核桃仁,尤其是要把核桃儿最外层剥掉,露出里面白白的仁。
这一盘核桃儿,是我和小姐一大早就开始剥的,手指甲里都是核桃仁。
崔老夫人不去计较婉姨娘的事儿,几人之间的氛围倒是和睦,两人在崔老夫人房内一直待到用午膳。
崔老夫人留了两人用饭,两人坐在一处,崔秀全温声细语,小姐低眉含笑,一副郎情妾意。
午后,崔秀全被同窗叫走,临走之前对小姐说:“晚上我回来用膳。”
天未黑,小姐早已准备就绪,小桌上摆着崔郎最爱吃的红烧猪肘子、笋鸡脯还有清蒸白鲞,另配有几盘时令小菜,两个小酒杯里都倒满了酒。
崔秀全一见小姐明眸皓齿、仪态万方的模样,眼睛一亮,脸上立即带上了笑。
“夫君,请坐。”小姐福了福,柔声细语道。
崔秀全一扫小桌上的菜色,更是欢喜,忙不迭地就坐下了。
小姐素手芊芊,执起酒杯朝着崔秀全一推,崔秀全也拿起酒杯,两个酒杯相碰,发出清脆的响声。
这是杏花村汾酒,色泽晶莹剔透,宛如琼浆玉液,入喉绵软柔和,回味无穷。
一杯酒饮毕,两人脸色坨红。
小姐执了酒壶又给崔秀全满上,虽然一句话未说,但是柔媚之态尽显。
我站立在门口处,目不斜视,却怎么也忍不住地用眼角斜瞟,瞧见了小姐这般模样,心痛如绞。
小姐原是最不爱喝酒的,嫌弃酒辛辣冲鼻,喝了头晕,一点也不好喝,
“夫人可不要怪我呀,那日真真是我的不对,夫君给你赔罪了!”崔秀全把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继续道:“可那婉娘深夜腹痛难忍,丫鬟来报说可能怀了孩儿,我才着急前去的,子嗣可是头等大事!”
崔秀全言语恳切。
“嗯嗯,妾身知道。”小姐柔顺地点了点头。
“你知道就好啊,知道就好。”崔秀全颇为满意,原以为苏氏会咄咄逼人,纠缠不休,没有想到却如此好说话。
“……夫君操劳了,这原本是妾身要做的事,明儿我就让绿水给婉姨娘送些上好的药材补品,也是全了我的心意。”
“好好好,你的心意我怎会不知,婉娘也早已是大好了,就不必送了。”
小姐点点头,“妾身听夫君的。”
两人又开始喝酒,推杯换盏,崔郎抓住小姐的手就不放,小姐想要收回,却被抓的更紧了。
我识趣地退下,捡了个小凳,坐在屋外台阶上。
月亮越升越高,夜风凉凉,钻入我袖中,已是秋天了,我抱紧了双膝,室内的温声细语传入耳内,我的心不由地抽疼起来,我用手紧紧捂着胸口。
突然院门口有吵嚷声,我立即站起来。
“怎么?奴家给夫人请安,还用你们几个贱蹄子拦着?给我闪开!”一道如莺啼一样清脆在寂静的夜里炸开。
我挡在院门洒扫小丫头身前,七八岁的小丫头被吓的瑟瑟发抖。
婉姨娘也不看我,扭着腰就往里走,我伸手一拦。
“姨娘停步,少夫人正在与……”我话音未落,刚伸出去的手背就传来尖锐的痛感。
婉姨娘右手指甲尖尖,上面有一道殷红血迹,“哟,不长眼的下贱东西,敢把主子的指甲划破了,是怎么学的规矩?”
我忍住疼痛,一动不动站在她面前,低眉顺眼。
“还不滚开!”她见我还是一动不动,心里也是气恼,伸手来推。
此时我已经二十岁,身量比一般女子更高,因为常年练些强身健体的把式,不说比得上剽悍的男子,却对付一个女子是绰绰有余的。
她推了几次也不成功,厉气上涌,就想用手指甲往我脸上抓。
崔秀全推开房门,“婉娘,你怎么来了?”
婉姨娘看见崔秀全,愤怒的脸上快速换上一个抚媚的笑脸,扭着腰就往前走,我只能避在一旁。
她见我避让,眉梢一挑,右手往后一扬,身后一个端着托盘的丫鬟立即跟上。
“奴家来迟了,求少夫人饶恕一次吧……”
我默默跟在人群最后,听着婉姨娘一副耀武扬威的模样,心里为小姐暗自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