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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个梦 ...

  •   苏芳最终还是躺在了心理诊疗室的躺椅上。

      和外面的心理咨询师不同,医院的心理医生会穿白大褂。他的手里拿着一个板子,另一手用笔在上面写写画画。一切看起来和其他科室的医生没有任何区别。

      诊室的躺椅是那种有些弯曲的,完全符合人体工学的设计。这是苏芳躺过最舒服的椅子,一般情况下,躺一会儿就会睡着。
      但是现在,苏芳一点困意也没有。

      他看着明亮的天花板,感受到医生那双布满皱纹的浑浊双眼,正透过厚重的眼镜片,慈祥地看着他。苏芳觉得,自己现在像一只案板上待宰的猪。

      “说说你的梦吧。你梦到了什么?”医生微笑着说。

      “说800回了,医生,你到底有没有听到啊。”苏芳叹了一口气,双手叠放在腹部,闭上眼睛。

      有的人还活着,但其实已经走了一会儿了。

      “所以,你梦到的人,在现实里出现了?”医生飞快在板子上写着什么。

      “对。这个也说过800回了。医生,我就想知道我看到的到底是什么?”苏芳叹了口气,放松身体,他觉得自己就快睡着了,继续努力。

      “那有没有可能是你的幻觉?”医生抬了下眼镜,银白的发丝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那不可能。我确定我看到他了。”苏芳睁开眼睛,脑子里回想着昨天的情景。

      “但是这不能证明他就是真实存在的。”医生放下手里的笔,往椅背上一靠,煞有介事地说。

      “什么意思?”

      医生从办公桌上拿起一张卡片,卡片上画着一副山水画。

      “你从这幅画里,看到了什么?”

      苏芳偏过头,用一种斜视的角度看着那幅画。近景处有两颗光秃秃的树,伸展着树杈,中心的湖泊里飘着一只小木船,远处有两座高山,天上几片白云,太阳挂在西边。在苏芳看来,除了辣眼睛的饱和度,这幅画几乎一无是处,乍一看还以为是AI合成的。

      “有山,有水,有树,画得挺难看的。”

      “除了这些你还看出什么了?”

      “没了。你不会是想说这是我内心的投射吧?”

      苏芳又看着天花板,准备重新闭上眼睛。

      “这里面画了个人。”医生意味深长的说。

      “不可能。”

      苏芳翻身做起来,凑近了画仔细看。但是除了山山水水,实在没看出哪里有个人。

      “你把这船,看成是嘴巴,树杈的地方是眼睛。”

      然后神奇的事情发生了,这幅画变成了一张女人的脸。高山和白云石她的头发,树杈是她的眼睛,小船是她的嘴巴,湖水的波浪是她脸部的纹理。

      “好神奇……这真的是一张脸。”苏芳又拿过画,反复端详。

      “好了,现在放下画30秒,再拿起来,你还能看到山水吗?”
      于是苏芳按照医生的话,放下画再重新拿起来。但这次他只能看到女人的脸,再也看不到山水了。

      “这……怎么做到的?”

      “因为你的大脑欺骗了你。”医生又开始在板子上写写画画。

      “一开始,你没有任何预设。但一旦你接受了我的暗示,你的大脑就会时刻提醒你,画里有一张脸。你就很难再忽略这个信息了。”

      苏芳第一次觉得,医生的微笑充满智慧,银白的头发,发散出圣洁的光芒。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看到的是幻觉?”

      “不是。”

      “啊?”

      医生扶了扶眼镜,笑得更加意味深长。

      “我们现在还不能确定那是不是幻觉。我只是提出一种可能。有可能是你太过在意梦里的画面,于是出现了幻觉。也有可能那个男孩真是存在,你确实看到他了。但因为某种原因,你忘了,所以他出现在你的梦里。”

      “所以说……那有可能不是梦,是我的记忆?”

      苏芳顿时觉得思路被打开了一些。如果那不是梦,而是他的记忆的投射,那么就说的通了。他肯定曾经在哪里见过那个男孩,并且把他给忘了。

      但是紧接着新的问题又出现了。

      “为什么我梦里那个男孩也叫‘苏芳’。有没有可能是那就是我呢?”

      医生思考了一下,说:“这种可能也是有的。某些神经症患者会出现对自我身份认同的缺失。其表现可能是各种各样的,比如对自己性别、年龄等否认。有的人认为她老公娶的妻子不是她,而是她的妹妹,但是她妹妹在她小时候已经死了。有的人认为自己不是人,而是一朵蘑菇,或者一把椅子。”

      “也就是说……梦里的那个‘我’,很可能是潜意识的‘我’,又或者说是……我不愿理承认的‘我’。”

      苏芳觉得脑子有点混乱,我是我,我不是我,我到底是谁?

      “但是我没有这么严重吧,我只是做了个梦而已。我没有要变成椅子,也不是一朵蘑菇。”

      “我刚刚也只是举个例子。所以,现在我们可以再聊聊你的梦。你梦到了什么?”

      医生又拿起板子和笔,好整以暇地看着苏芳。

      苏芳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他的脑子还停在“我是谁”这个宇宙命题里。随后他听到有个声音在引导他,于是他重新躺在躺椅上,让自己放松下来。闭上眼睛,双手合十放在肚子上,耳边传来“呼呼”的风声。

      他开始讲述他做的第一个梦。

      *

      夏天。

      地球和太阳渐行渐近,白天被拉长,夜晚转眼就退场。风从海洋吹来,翻山越岭,像是赴一场跨越一整年的约。
      南方的夏天,空气里总是充满漂白粉和青草被碾碎的味道。在我的记忆里,夏天除了漂白粉和青草,还有红墙和校服,以及英文诗。

      “苏芳,我今天新学了一首英文诗,念给你听。”

      “等等。”医生突兀的声音,打断了苏芳的叙述。

      医生:“这句话,是梦里的‘你’说的吗?”

      苏芳:“是的,是‘我’说的。”

      医生:“你是对着谁说的?”

      苏芳:“我梦里的男孩。”

      医生:“他叫什么名字?”

      苏芳:“他叫‘苏芳’。”

      医生:“好的,你继续。”

      耳边传来一阵中性笔和纸张摩擦的“沙沙”声,令苏芳感觉格外放松,他继续讲述他的梦。

      少年坐在高高的红砖墙上,单薄的身影被太阳拉的很长,很长。他摇晃着双脚,白色的帆布鞋有节奏地一下、一下打在红色的砖墙上。阳光有些刺眼,他伸出一只手挡住,星星点点的光斑透过指缝,洒落在他看不真切的脸上。一阵清风拂过他额角的发丝,吹起手链上的吊坠叮当作响。
      我靠在他的身边,翻开一本诗集,诗集上画着一只蜂鸟。

      “I……Not only for what you are……But for what I am……I……You are making of me.……I……because you……To make me happy.You have done it,Without a touch,Without a word,Without a sign……Perhaps that is what,Being a friend means after all.”

      我看着太阳向着地平线沉下去,天边泛起红霞。照在他的脸上,荡开一抹红晕。

      少年思考了一会儿,好奇地问:“什么意思?”

      我说:“嗯……不告诉你。”

      少年撇嘴,装作不在意的样子,拿起身旁的速写本。速写本应该用了很多年,硬质的外壳上,贴了一条长长的胶布。

      回忆到这里,又被医生打断。

      医生:“你能看清这个速写本的样子吗?它是什么材质,上面有什么花纹?”

      苏芳:“能。它的外壳是皮质的,深褐色。封皮上贴了一条很长的胶布。胶布有些发黄。”

      医生:“那诗集呢?你能描述得更具体吗?”

      苏芳:“我……好像不太能。我只看到是蓝色的,上面画了一只蜂鸟。”

      医生:“你对速写本还有别的映像吗?比如,你是不是在现实中见过。”

      苏芳:“那好像……就是我的速写本。”

      医生:“它在哪里?”

      苏芳:“就在……我的包里。”

      医生:“好的,你继续。”

      接着又是一阵笔摩擦纸张的声音,苏芳接着讲述。

      “在画什么?”我问。

      少年被笼罩在一片阴影下,他勾起嘴角,露出一个得意的微笑:“不告诉你。”

      然后少年感觉肩膀上一沉,有柔软的头发拂过他的脸颊,痒痒的。

      我靠在他的肩膀上,我的头枕在他的颈窝。

      “给我也画一幅呗。”我说。

      医生:“这时候你在作什么?”

      苏芳:“我好像……是在撒娇。”

      医生:“嗯……很有意思。这是个很亲密的行为,你有什么感觉?”

      苏芳:“我们,我是说,我和他。好像都已经习以为常了。虽然我也很难想象,我一个185的男生,怎么撒娇。但是我确实是在……撒娇。”

      医生:“那你有什么感觉呢?”

      苏芳:“我感觉,内心很平静。”

      医生:“你请求他给你画一副画,他怎么说呢?”

      少年压住弯起的嘴角,摇摇头:“你先告诉我,刚刚那首诗是什么意思。”

      我本想再逗逗他,故作玄虚的卖弄自己的学识。但是最终我没有。

      我把那本诗集递到他的手上,说:“送给你的。里面有详细的注释。”

      他很开心,笑着说,要收藏起来。

      医生:“那你是什么心情呢?为什么最后又不故弄玄虚了?”

      苏芳:“我大概是……舍不得吧。”

      医生:“那后来呢?”

      “那你送我的画呢?”我问。

      少年让我等一等,然后他跳到地上,向远处的厂房走去。

      我百无聊赖地在原地等他回来,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我知道他总会回来。

      过了一会儿,他回来了。手上提着一个桶,桶里插着一把拖把。拖把上似乎还裹满了黑色的油漆。

      我不知道他在哪里找到的这些,但我觉得他真的很厉害。

      随后他站在红砖墙前观察了一会儿,等到太阳沉到地平线下面,爬山虎也被染成红色,他拿起拖把,开始在墙壁上画画。

      他画了很久,画得很专注。

      *

      “画的什么呢?”医生问。

      苏芳缓缓睁开眼睛,他的回忆到这里就结束了。

      “不记得了。”他说。

      苏芳从躺椅上做起来,揉了揉发胀的脑袋,看着医生期待他能说些什么。

      医生的手有节奏地敲击在中性笔上,良久没有说话。

      苏芳有点不耐烦了,他问到:“所以,他不是幻觉是不是?”

      医生摇摇头:“我个人倾向于,不是幻觉。那很可能是你的记忆,因为某些原因,你遗忘了这部分。”

      “那我要怎么才能想起来?”苏芳有些急切地问到。

      “不想起来,又会怎么样呢?”医生问。

      “我不知道。但我想要想起来,我想找到他。”苏芳喃喃地说,“我觉得那应该是一段很重要的记忆。”

      他敲打着自己的脑袋,试图回忆起什么,但是没有用,他的脑子此时一片空白。

      “你先别着急。或许你可以从其他角度来思考。比如说,你梦里看到他穿着校服。”

      “对!校服。”

      “是什么款式的校服。”

      “高中的校服。本市高中的校服在衣领下面是两条杠,初中是一条杠。”

      以前怎么就没想到呢,或许可以回到以前的高中寻找一下线索。

      但是……以前读的哪所高中来着?

      为什么一点映像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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