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江山》哈罗罗

10、画江山10

　　赵士衍高升的消息瞬间传遍了京城各处，那些认识的不认识的，纷纷登门道喜。连他之前在街头画的壁画，都被人纷纷描摹、拓印。

　　赵士衍看着满屋的绫罗绸缎金银财宝，只觉得自己心里像是被开了个口子，那些贫民的哀嚎、阿梓的哭声顺着江南的风，吹到了京都，吹进了他的心。

　　王臣是最后来的，他双膝被跪坏，在家修养多日才勉强能下地行走。王臣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往赵士衍府里挪。

　　他还是跟以前一样，脸上看不到一丝颓丧的影子：“恭喜恭喜，我就知道赵弟你能行！”话刚说完，王臣意识到赵士衍的眼睛盯着自己的双腿，嘿嘿一笑道：“我之前不小心从马上摔下来，把腿给摔断了，不然你回京第一天我就去接你了。”

　　赵士衍只觉得自己那开了口的心，变成了秤砣，压在胸口，咯得自己红了眼。

　　王臣看见赵士衍这样，顿时慌了手脚，赶忙从怀中掏出手帕递过去。

　　“如果……”赵士衍没有接，只是睁着那双猩红的眼睛，看着王臣：“如果我不能履行约定，不能为你谋得多金的闲职，如果……我不能再和你做朋友，你会怪我吗？”

　　王臣的身形一僵，而后轻笑出声：“赵弟，我这样帮你从未真的想过让你为我谋功名，我只是，实在不忍心看着你这样的少年天才因被蒙尘而自暴自弃。”

　　赵士衍的眼角不自觉渗出了泪水。

　　王臣起身，拄着拐杖一点点挪到赵士衍身旁，想了想开口：“我原以为画师能远离宫内的那些争斗，没想到你这么快就被卷入。也是，自古坐高位者，第一件事就是斩亲断友。你的选择我无权干涉，我只愿你无怨无悔。”

　　“嗯。”赵士衍起身，对着王臣露出一个极为灿烂的微笑，眼泪却止不住地往下淌，他说：“我想好了，我要去向圣上谏言了，我要去做我真正想做的事了，所以，我们断交吧。”

　　何谓少年？

　　意气风发有知无畏，心有所愿身有所动。

　　赵士衍吟唱着“风萧萧，车遥遥，五行八作画中吆……”唱一句，往大殿踏一步，如同古书中的荆轲。

　　一步一句，一句一步。

　　最终，赵士衍停在大殿前，用尽他全身的力气，对着殿中的皇上大喊：

　　“大宋三年无雪，民不聊生。朝廷上下贪墨，宫中开支无度，陛下只看得到万里烟波，却看不到千里饿殍。天有异象，国无安日，陛下还要在宫中享乐至何时，还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

　　“大宋江山，遍地乞儿。达官显宦，酒肉成山。桑植人家，繁刑重赋。”

　　“千里江山图，万里饿殍尸。”

　　……

　　“大胆！”

　　赵士衍还没说完，太监便拿着廷杖狠狠地打向他的双腿。赵士衍被打跪在地，但他嘴上依然不停。那廷杖便一下又一下打在他的身上、脸上。

　　不知挨了多少打，皇上终于缓缓从大殿中走出，他居高临下看着赵士衍，脸上心痛无比：“你就是这样回报朕的？”

　　“就是因为皇上重用学生，学生才要说。”

　　“哎！”皇上叹了口气，声音不大，却让周围人全颤了一颤：“死杖。”

　　赵士衍那双原本充满希望的眼睛，瞬间黯淡下来：“皇上，如果您一句都听不进去，至少，容学生临死前再看一眼那幅江山图。”

　　这话惹得皇上更为愠怒，但想到自己是一国之君，皇上还是朝周围人挥了挥手，让他们带赵士衍过去。

　　《千里江山图》被小心地保存在御书房中，赵士衍看着那幅倾尽自己无数心血的作品，透过江南的山水，他似乎能看到阿梓的笑颜，还有王臣搂着自己畅想有钱的日子。

　　这次谏言，赵士衍是在赌，赌圣上是个明君，但他赌输了。

　　后悔吗？

　　赵士衍伸手抚上画卷，那上面细腻的绢丝皆是阿梓一点一点织出来的，画上的青绿，每一滴都混着王臣膝下的血水。

　　“哈哈哈哈……”赵士衍仰头大笑，而后大声吟唱着：“风萧萧，车遥遥，五行八作入画吆。天未明，笔不停，画中仙子入梦迎。”

　　恍惚间，画中的水开始流动，人影开始晃动。画中的老者从角落站起身，一步一步朝赵士衍走来，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赵士衍终于看清，老者竟长着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画中……仙？”

　　老者轻轻点头，而后开口：“说出你的愿望吧。”

　　赵士衍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梦境，但已经无所谓了。

　　“我希望……”赵士衍咬了下嘴唇，他想起自己在画院时昂首挺胸对着同窗高喊“让我的名字流芳百世”，他想起和王臣笑着大谈梦想的时候，又想起圣上怒不可遏要将他杖毙的模样。

　　活下去？

　　回到谏言之前？

　　流芳百世？

　　赵士衍摇了摇头，他的眼睛闪烁着少年与老者的光亮：“我不要名，也不要身，我只希望人民安乐，苍生太平。”

　　画中仙点头，朝他伸出了手。

　　汴梁城内，大街小巷，刻着“赵士衍”三个字的墙面开始脱落斑驳，江山图上的名字逐渐隐去，那些堆叠成高墙的画作，连同画着苍鹰的草纸，瞬间化成齑粉，随风飘扬上天，而后又化成片片雪花落下。

　　有太监向皇上禀报：赵士衍进御书房后再未出来，进去搜查也未见其身影。

　　皇上大怒，推开太监，气势汹汹往御书房走。

　　一片，两片。

　　没走几步，几片雪花便飘在皇上的脸上，像是要降一降他的怒火。

　　皇上停下，伸手摸了摸脸，那里一片冰凉，不知是雪还是谁的眼泪。

　　“下雪了？”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而后便是此起彼伏的“下雪了！”

　　太监头子轻声呵斥众人，而后率先跪下恭恭敬敬地高喊：“天降祥瑞，皇恩浩荡。”

　　其他人瞬间明白过来，也跟着一声声喊“天降祥瑞，皇恩浩荡”，整齐、响亮，就像这雪，一点点淹没了整个皇城。

　　没有人知道皇上在想什么，也没有人敢问他在想什么。

　　遥远的江南，坐在桑树上的少女抬头看向天空，江南少见的下起了雪，纷纷扬扬冰冰凉凉。

　　少女伸手，看着飘向手心的几片雪花，她想起了某个从京城来的少年，而后喃喃道：“下雪了，真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