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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新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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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送你回家,再去找孙太师。”邓钦答道。
“不行,我们得先把涟珠找回来再去找孙太师。”孟琦君边随着他走边坚持道。
“为何?”
“孙太师如今已经将近七十岁,你若是深夜去找他,扰得他整夜睡不得觉又白白担惊受怕,我们既已用追踪香去寻人,相信最晚明日白天就能找到,何不等找到人再一起告知太师此事?”
邓钦停下来静静地看着孟琦君,用一种很冷静的目光打量她。
孟琦君觉得自己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她看看周边又看向邓钦,“怎么了?”
邓钦收回目光,重新迈步,”没什么。”
就在孟琦君心里一松之时,他停在她三步外,看着她说:“只是觉得奇怪,最近一切都太过于巧合。”
“如何巧合?”孟琦君试探问道。
“譬如她正好是你好友,譬如今夜我们恰巧进了这条巷子碰见这事,譬如我和母亲难得晚间出来听书,偏偏今夜就发生这事,又譬如我母亲和你恰巧都喜欢听书,然后你那天就碰见了我们。”邓钦一字一句说这些话的时候身上还是带着少有的耐心,半点不带审问犯人时的冷肃。
孟琦君却觉得自己头皮瞬间发麻,身上的血液也仿佛凝固一般。她本可以找个“世间事本就诸多巧合”之类的说辞搪塞过去,可她知道她瞒不过邓钦的,他可是审理过无数案件的京兆尹邓钦啊!
她目光低垂,双手紧了松、松了又紧,如此几次,最后只给自己辩解了一句:“我对你们并无恶意。”
“我自然能感受到,只不过我希望孟小姐下次别再把我和我母亲当成棋子,我母亲她是真心待孟小姐的。”邓钦认真地看着孟琦君的眼神。
“ 我没有,我从来都没有把你们当作棋子,我也是真心待你们的,我只是…我只是…”孟琦君停住了,难道要跟他解释她重生以及上一世的事?不,这太过诡异。
邓钦拍了拍她的肩,脸上又恢复到平时那副轻松的表情,“如此便好,如果你还没有准备好要分享你的秘密,你始终可以让它只是你一个人的秘密。” 往前走去。
孟琦君看着走在前方的邓钦的身影,松了一口气,追上去与他一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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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晨,孟琦君一早就穿着男装去找邓钦,并且给出了非常妥当的理由,“孔涟珠是我好友,我自然关心此案进度。”
邓钦同意让她坐在一旁等消息,然后他自己就忙着处理今日的公务去了。至于孔涟珠的案件,官署里的人都不是酒囊饭袋,追踪拿人这些事,根本不需要他亲自出面。
巳时正,就在孟琦君把手中的书翻了一半之时,邓钦的下属终于回来了。
“大人。”
下属见孟琦君也在场,在邓钦的眼神示意下凑到他耳边,用手遮住唇形悄声说了几句话,然后又退开半步站直。
邓钦放下手中的折子,想了下,站起身来欲往外走,神情十分严肃。
孟琦君伸开双手拦住他:“我们先去通知太师,让他出面。”
邓钦看着她脸上的笃定和坚定,皱着眉,声音有点冷和生气:“这就是你的秘密嘛?”
孟琦君垂下手,依旧直视着他:“这是一部份,信我,先去找太师。”
邓钦扫她一眼,越过她往前走去。
孟琦君提裙急忙跟上,“去哪?”
“太师府。”
两人骑马一刻钟就到了太师府。
此时太师府也乱成一锅粥。
半个时辰前,孙涟珠身边伺候的丫鬟来报,孙太师的心肝孙女不知所踪。
孙太师初初听到这消息的时候差点晕过去。他让人先去把全府搜一遍,正在忐忑地在房间内踱步时,管家告诉他京兆尹邓钦求见。
孙太师整理好身上的衣服迈进客厅的时候,神情中含着七分疑惑和三分担忧:“邓大人怎么来了?”
邓钦向他行礼,随后解释道:“下官是为了太师孙女孙涟珠的事情而来。”随后把昨日看见黑衣人扛走孙涟珠以及今早发现她行踪的事情告诉孙太师。
孙太师听完急问:“既然已经找到涟珠所在之地,为何不速速救她?”
邓钦抿唇,看着身后的孟琦君。
孟琦君冲他点了点头,向前几步走到孙太师面前,说道:“太师放心,邓大人已经让人全面监视那地方,涟珠目前没有安全问题。只是孙太师可知她所在的地方是哪里?劫走她的是谁?”
孙太师看着她,摇摇头。
孟琦君:“孙太师一定听过‘地下暗所’。“
孙太师大骇,他不敢想像自己孙女竟然会被困在地下暗所。“它并没有消失?”
地下暗所是前朝后期出现的秘密组织。在这地方,美酒、美人、美物,只要你出得起价,世间所有都能归你所有,甚至有传闻,这里曾经拍卖过前朝皇室贵女。
孟琦君回:“恐怕没有。况且他们如今竟然有胆子带走太师孙女,想必其朝中势力也是盘根错节。”
孔太师此时对那暗所背后的人恨之入骨,“何不道出你的计划?”
孟琦君屈膝跪下:“太师,地下暗锁不仅危害各地百姓,便是朝中也有不少它的毒瘤。侄孙女想恳请太师亲自将此案报到陛下面前,让他出手,惩治恶人。”
孙太师说:“此事邓大人亦可为之,为何选了老夫?”
孟琦君抬首:“此事非太师不可,太师与当今陛下感情深厚,朝中官员也多是您的学子,被抓的涟珠又是您的掌上明珠,没有比太师您更合适的人选了。”
孙太师看着这两个年轻的后生,伸手将孟琦君扶起,“为国为家,这事老夫也管定了。二位放心。”
孙太师既已应下此事,孟琦君的任务也就完成了,她退到一旁,听着孙太师和邓钦二人商量着计划。
很快,孙太师换了一身官服,三人一起出了太师府,孙太师在门口与他们告别完就乘马车往皇宫去了。
邓钦牵过两匹马,将一匹马的缰绳交到孟琦君手里,嘱托了她一句:“回家时注意安全。” 然后就翻身上马,应太师的要求亲自前往‘暗所’所在地。
事到如今,他已经大致知道孟琦君的想法了。毫无疑问,她借力插入和改变了他本来的计划,也化解了他的危机。如果按照他的作风,他在封锁地下暗桩后会尽力收集证据将它呈至陛下面前,英明的陛下肯定会答应让他主审此事,但是与此同时那些背后的毒手也会将怒火集中在他身上,他在朝中并没有靠山和势力,虽拼尽全力、无怨无悔,最好的结果也就是和那些人同归于尽。如今孟琦君请求太师出面去告状,事情的主理人就变成了三司或者皇子们,他在此事中的干系反而被摘了七七八八,危机也就解除了。
想到这里,邓钦嘴角微勾,所以她这些日子的行为就是为了帮他多过一场死劫?
两刻钟后,邓钦到达下属报给他的位置,下马听了下属对庄内情况的回报,他举了个手势,手下人看清后便冲了进去,亮了身份。
半个时辰后,邓钦走出庄子,让人贴了封条又派了些人守着庄子。他朝旁边的兵官说了几句话,就又骑马走了。
身后的兵官吩咐下属把一队庄子里的人带回牢狱,对另一队的被掳来的女子好生安置,把孙涟珠妥善送回太师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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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件事后,孟琦君没有再出过门,也没有再见过邓钦。
所有关于“地下暗所”这件事的消息全都是从她父亲那里听来的。孟琦君从这些零星碎语中拼凑出了这样一条时间线:
十一月十三日,邓钦救出孙涟珠。孙太师进宫向陛下告了御状,将“暗所”的事情全盘托出,圣上龙颜大怒,下令由燕王主审,三司协助,朝廷各司需倾力相助,彻查此案。
十一月十四日开始,原庄子内的看守被移交大理寺,由陛下任命的禁军亲自看守。在严刑招供中,很快几个官员的名字就被吐露出来。燕王殿下顺藤摸瓜,至二十九日将结案诏书和牵涉官员名单呈至当今陛下时,此案已经涉及到朝中二百一十三名官员,其中包括一位皇叔,两位尚书,以及一位将军。
十二月三日,陛下下旨让燕王殿下担任行刑官,前往市集广场下令监斩落案主责官员七十二人。午时三刻一到,在百姓的叫好和骂咧声中,行刑台的鲜血留了一波又一波。其余的一百四十一人也被发配到边疆做苦役,轰动全国的“地下暗所”案终于落下帷幕。
这些年被拍卖的人口,若是愿意回到故土的也陆陆续续地被找回,至于那些参与拍卖的人,朝廷视罪行轻重,对他们施行罚钱、抄家、死刑等不同的处置方式。那些收回来的钱财,也大半用来安置那些可怜女子和她们的家人。
时光流转,此事随着那日行刑被推上了高潮,此时也慢慢步入尾声,尚在平民百姓的茶余饭后和说书先生的聊资中发挥着余热。
十二月二十八日,醉仙楼里人山人海,掌柜的觉得此刻就是把脸笑烂了也不足以体现他的欣喜。
半月前,梦蝶先生突然主动上门找到他,说是他想借醉仙楼的场子说上最后一次书。就在掌柜的按捺住自己喜悦的心想礼貌表示惋惜之时,梦蝶先生伸手摘下来自己的面具。这面具之下是张实打实的女娇娥的脸蛋。
梦蝶先生是个女子、梦蝶先生最后一次说书、梦蝶先生这最后一场的内容是她自己在“地下暗所”的经历,这三点,无论放在哪,都能引起关注,引发轰动。
台上人讲着她的辛酸离合,台下人哭得稀里哗啦,骂得不堪入耳,哭得是那些女子的艰难,骂得是那些禽兽的冷血。
孟琦君看着台下那能在最后一次说讲时以真身现人说着自己故事的女子,百感交集,又不由浅笑。人生的黑暗已经被拨开,希望的曙光已经照耀进来。
听完书,孟琦君带着可眉走在街上,与初醒那日不同,那时她虽因新生而喜悦,却也为未来而隐忧。如今她可以带着平静而无惧的自得走在街上,真正从容地享受她的生命
孟琦君从各色的摊贩、匆匆的行人中路过,买了个带着流苏的半脸凤凰面具带上,漫无目的地走着,然后她就认出了在人群的另一侧,那张银色镂空面具下那双富含耐心的眼睛,以及在他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的正义和内敛气质。
她拨开人群,一步一步向他走去,又细想着这一世和上一世的两人。
天渚十三年十月十二日,邓钦和孟琦君在不同的时间和地点遇见扛走孙涟珠的黑衣人。
十一月十三日,孟琦君中毒陷入昏迷,邓钦开始调查黑衣人。
十七日,孟琦君经抢救醒来,身子已是强弩之末。
二十七日,孙涟珠遗体被找到,邓钦查封“地下暗所”。
二十八日,孟琦君参加孙涟珠葬礼,孙太师生命垂危,昏迷不醒。
十二月一日,邓钦通过审问整理出涉案官员名单,准备亲告御状。
二日,邓钦秘密将名单和案件诏书呈至御前。“暗所”犯人越狱。
三日,邓钦追捕犯人过程中中箭身亡。陛下查看诏书,彻查此案。
十日,邓钦丧礼进行,孟琦君午睡回到从前。
邓钦看着逆着人群向他而来的孟琦君,嘴角微勾,等她终于来到他面前,他说:“孟姑娘,幸会。”
孟琦君也笑。虽然她仍是个平凡人,可是她的存在,的确已经改变了一些人、一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