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昭》顾月离

8、家人

　　熊熊火焰在李望眼里燃烧，记忆带他回到那个烈火烧尽一切的夜晚。

　　他的母亲用一条床单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没有为他留下任何遗言，而是选择用一把大火将母子两人相依为命住了十五年的“囚笼”化为灰烬。只有那一本记录着她献祭式无望爱情的日记，被他从火焰中抢救出来。

　　他的生物学父亲是臭名昭著的花心富商陆骋，他的母亲是爱而不得、执迷不悟的情人，他是不被父亲承认身份的非婚私生子陆明逸。他和他的母亲，像宠物一样被那个男人圈养在别墅里，而那一片别墅区藏着不下二十个同样被他圈养的情人。

　　他耻于向夏昭讲述陆明逸的身世和过去。但又迫切希望告诉眼前痛苦的女孩，他懂她的感受，他会一直陪着她。

　　“我的妈妈，也是自杀，她是上吊自杀，一把火烧了我们住的房子。

　　她爱我，我也爱她，我生来就是爱她的，可是我的出生是因为她爱着另一个男人。她选择自杀，是因为她发现自己无法得到那个人的爱，她太痛苦了。”

　　这是李望辗转反侧无数个日夜得出的，最能够说服自己的答案。

　　夏昭第一次听到李望具体讲述自己的故事，即使她早已隐约猜到少年有一段悲痛的过去，直面真相还是分外心痛。

　　到站了，两头受伤的小兽手牵手，向他们共同搭建的新家走去。

　　“还有我，我们以后就是家人了。”年龄大一些的那个仰头对个头高一些的那个说。

　　“嗯，一家人。”个头高的少年用力点了点头。

　　日历如落叶般一页页翻过，当枝头的红叶换成霜雪，便到了中国人最重视的节日——春节。

　　大年二十八，李望和夏昭都放了假，两人一起上街置办年货。没想到会在路边偶遇和电话吵架的苏茜茜。

　　苏茜茜怒气冲冲地挂掉电话，抹了抹脸颊因为泪失禁飚出的泪水，带着愤恨向外掷出的手机正好落在走近的夏昭怀里。

　　“昭——昭——学——姐——”

　　看见熟悉的人，苏茜茜不管不顾就是一个猛扑过去，近一米七的个头整个人挂在了夏昭身上，双手紧紧搂住夏昭的脖子撒娇，好不可怜。

　　苏茜茜抱着夏昭的胳膊在前面叽里呱啦讲个不停，从自己的珍藏周边被熊孩子亲戚毁了到最近学校里有趣的事情，聊到夏昭李望的近况，担心还了她的钱后夏昭无法维持生活，得到夏昭的保证后，她又思维跳脱讲回刚才和家里吵架的事情。

　　这样的情景李望已经见怪不怪，乖乖跟在两人身后，当起了提包小天使。

　　眼看着苏茜茜越说越不开心，眼泪又要涌出来，夏昭慢悠悠地接了一句：

　　“肚子好像在叫了，到我家吃午饭吧。”

　　“去学姐家吃饭！？好呀好呀！”苏茜茜抱着夏昭开心得摇晃，完全将刚才的不愉快抛到脑后，拉着夏昭兴冲冲往前走，却忘了自己根本不知道学姐住在哪里。

　　在两个女生全情投入说悄悄话时，李望率先发现一个自己并不想再见的人正迎面走来。隔着八百米远就在向两个女生招手。

　　苏茜茜第二个发现了前方来人。

　　“诶，我小弟！”

　　夏昭顺着苏茜茜的视线看过去，发现了正朝着大家跑过来的卫朔。自己的同班同学怎么变成了学妹的小弟？夏昭没来得及深究。

　　半年不见，卫朔从文质彬彬的柔弱学霸变成了黝黑壮实的阳光小伙。李望想起夏昭看到自己变高变壮之后欣赏的眼神，瞬间感觉不妙，看眼前的人更加不顺眼了。

　　“夏昭！”此刻心花怒放的卫朔只有一个念头，人还是要多在街上走呀，逛街有奇遇。

　　“咳咳！”

　　“学妹，还有表弟，”卫朔打完招呼，又一脸真挚地盯着夏昭，“新年好！好久不见！你们这是去哪里？”

　　简单寒暄后，苏茜茜实在没憋住，一脸得意洋洋地向卫朔嘚瑟：

　　“我最最亲爱的昭昭学姐要带本会长回家吃饭！副会长，羡慕了吧！”

　　夏昭瞬间明白，苏茜茜自称是自己后援会的会长，那卫朔当然就是自己后援会的副会长了。没想到平时看起来那么沉闷的卫朔会和茜茜在一起玩闹，竟然还是自己的粉丝？

　　卫朔有些尴尬，不知所措地挠挠头。一方面觉得在夏昭面前出了糗，恨自己嘴笨；一方面又担心被她猜透心思。

　　“你吃饭了吗？要不要也来我家吃饭。”夏昭看出卫朔的窘迫，又见他只有一个人，出面解了围。

　　卫朔脑子没反应过来意味着什么，身体就已经替自己做出反应。“好！”

　　得到回复后，一行人准备出发。夏昭略带调侃地幽幽问了句：

　　“对了，后援会还有其他人吗？”

　　这次苏茜茜和卫朔都羞涩地摇了头。

　　于是，这顿安抚苏茜茜的午饭变成了夏昭一中后援会第一次午餐会，偶像做东，而唯一指定掌勺大厨仍旧不变，是此刻正敢怒不敢言、只能在心里疯狂拒绝的李望表弟：

　　昭昭，我不想带这个叫卫朔的男人回我们的家...

　　苏茜茜第一次来城中村这样的地方，意外地很快就由新奇转为适应，甚有反客为主的趋势，跟着走进厨房准备大显身手，结果厨师之路以连环打碎三个餐盘告终，被名义上的姐弟俩礼貌地请出了厨房。

　　卫朔则端坐在沙发上，这里夜晚就会变身成为李望的床。卫朔此时此刻正进行着一系列复杂的思想活动。越走近夏昭，越是心疼、怜惜还有敬佩。又想到自己第一次拜访别人家都没有带礼物上门，沉浸在自己是个蠢蛋的自责中。少年逐渐在座位上进入如坐针毡的纠结状态。

　　“嘿，副会长，你不去趁机和偶像交流交流。”闲不下来的苏茜茜在他旁边落座。

　　其实苏茜茜早就看出来卫朔应该是暗恋夏昭，不然也不会被自己威逼利诱加入后援会。但是夏昭没感觉，她也不想点破，怕学姐尴尬。

　　“怕给夏昭添乱。”卫朔摇了摇头，主要还是胆怯害羞。

　　“我怀疑你在内涵我。”苏茜茜哼哼了几声，自己玩起了手机。副会长孺子不可教，还不如表弟，听话乖巧还会下厨。不能再想了，再想就是在违法的边缘试探。

　　“新年快乐！”菜上齐后，夏昭给每个人满上一杯可乐，愉快地用干杯开启了今日的饕餮盛宴。这顿饭有荤有素，有川菜有淮扬菜还有简单的布丁西点，夏昭都怀疑李望是在炫技。但是美味堵住了她想吐槽的心。

　　吃遍山珍海味的苏茜茜也对李望的厨艺给予了高度评价。好吃得停不下来。

　　“夏昭，我敬你。一直没有机会和你道谢。你可能忘了，高二的时候你路见不平救过一个男生，当时很多人路过都躲散不及，只有你伸出援手。谢谢你，我相信好人有好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卫朔真情实感地说了一大段话。

　　夏昭这才回忆起记忆中的一件小事：

　　那是高二的一个晚上。放学时夏昭正好路过学校后门的小巷子，一群外校的混混围着一个穿着一中校服的男生，似是在勒索抢劫。她自知没法直接阻止，于是连忙跑到学校后门找保安，刚好遇到教导主任，一群人过来才赶走了这群混混。

　　之后学校也联系公安在周围加派了巡逻的人手。

　　卫朔没有说的是，自己已经被这群人堵了好几次，每次的忍气吞声都换着来对方的变本加厉。自己一直被威胁不敢报警，没想到学校和警方介入后，这群人和纸老虎一样，散了场再也没出现。他后来去问了教导主任才知道是夏昭帮了自己。之后他一直默默关注着夏昭，也因为这股动力，高三考进了实验班，成为了夏昭的同班同学。

　　“我也想成为一个能够勇敢帮助别人的人。于是志愿填了警校。大学毕业就会成为一名人民警察。这学期我已经练得很强壮了。不再是以前那个书呆子。”说到这里，卫朔有点害羞，这段话他准备了好久，终于有机会说出来，“俗话说得好，有事找警察，你以后遇到任何麻烦都可以来找我！”

　　“昭昭学姐，我也要敬你！”

　　“昭昭姐，我也敬你。”

　　“好好好，可乐管够。”三双眼睛灼灼地看着自己，夏昭感觉心脏被小狗温热的舌头舔了一下，冰雪融化，绿树发芽。

　　李望坐在一旁默默听她们回忆高中校园的趣事，开心中又有些淡淡的惆怅。昭昭那么好，自己肯定不是唯一一个被她解救的人。

　　可乐足饭饱，夏昭、李望起身开始收餐具，卫朔连忙站起来帮忙，脑海中突然冒出一个疑问，脱口而出：“所以茜茜你是怎么认识夏昭的？”

　　“学姐，我来帮你洗碗！”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自己被同校渣男骗钱夏昭帮自己拿回来的曲折故事，苏茜茜可不想让新收的学霸小弟知道。

　　苏茜茜和卫朔吃完午饭又帮姐弟俩布置了屋子，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卫朔离开前留下了自己的联系方式，嘱咐夏昭需要帮忙随时可以找他。

　　大年三十，只有夏昭和李望两个人过。

　　清早两个一起去了墓地，为夏昭父母扫墓。李望在空地上朝着南方磕了三个响头。“母亲，孩儿不孝，请原谅我的懦弱，你不想做某个女人的替身，我也不想再做陆骋的儿子。等事情彻底平息，我就回去看您。”

　　城市的南边正是南山别墅的方向。那场大火烧尽了他留念的一切，母亲的遗体和那本日记也遵照日记里留下的心愿，一并留在那场大火里，化为灰烬。

　　“因为这张脸，他几乎可以答应我所有的要求，除了爱我。如果有来生，我希望能换一副面容，在所有人之前与他相遇，共赴爱河。”

　　“燃烧吧，火焰，毁掉这张脸，从此他便只能记起我盛满爱意的灵魂。

　　他终会明白，没有人能比我更爱他。”

　　旺盛的火焰吞没着枯黄的纸钱，李望陷入痛苦的回忆之中。直到夏昭拉住他的手，对着焰火，就像面对着李望母亲，如同拉家常般亲切说道：

　　“李望妈妈，谢谢您养育了李望，我会照顾好他的，他也有照顾好自己。”

　　夏昭温柔的声音唤回了李望飘远的思绪。待纸钱燃尽，扑灭了余火，双双踏上回家的路。

　　年夜饭少不了一顿饺子，这回是俩人亲自包的。夏昭告诉李望，自己在里面藏了一个包了硬币的好运水饺，谁吃到就可以从对方那里得到一个新年礼物。

　　礼物夏昭早早准备好，是一台最新款的智能机，虽然不是最贵的那几款，但对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来说也绝对拿得出手。担心李望不愿意收，夏昭才想了这个办法。

　　李望其实目睹了夏昭包硬币的全过程，他怕自己吃到夏昭没吃到，也依葫芦画瓢包了一个，并做了巧妙的记号，顺利藏进夏昭的碗里。刚好他也准备了一份还没有机会送出去的礼物，听到夏昭送礼的提议，连忙点头应下。

　　于是，就出现了这样的情景：

　　夏昭和李望先后吃到了好运水饺，拿出了准备已久的新年礼物，打开礼物竟是同型号智能手机，一黑一白。李望给夏昭挑的是象牙白，售货员说这是女生购买频率最高的颜色；夏昭给李望挑的冷酷黑，黑色购买的人并不多，刚好适合希望与众不同的小男生。夏昭用自己的身份给李望办了电话卡。这下可以随时保持联系。

　　两人相视会心一笑，欣然收下对方精心准备的礼物。

　　晚饭过后两人决定去江滩芦苇荡看烟火。

　　江边上挤满了熙熙攘攘等待烟火的人群，每个人身边都站着亲朋好友，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担心走散，李望紧紧地握住夏昭的手，将人护在胸前，一步都不敢落下。

　　夏昭的秘密基地周围也围了不少人，还好真正到了栈桥上人并不多。

　　尖叫伴随着爆炸声响起，烟花大会开始了。

　　璀璨的星火在天空绽开，开出最绚烂的花束，然后化作唯美的流星坠入无尽的夜里。

　　夏昭掏出新手机，打开自拍模式，拽了拽又长高不少的李望，让李望配合蹲下来点，拍下了两人第一张合照。

　　照片里，李望没有反应过来要拍照，低下头专注地望着夏昭，瞳孔里倒映着烟花和少女交错的光影。

　　李望见夏昭怎么拍都没达到理想效果，掏出了自己的手机，一只手举得远远地，另一只手搂住夏昭，让两个人离得更近一点。“咔嚓”拍下了一张夏昭连连称赞的照片。画面里两个人不经意都露出了轻松自然的灿烂笑容，比背后的烟火还要好看。

　　后来，这张照片成了夏昭的手机锁屏和桌面，而夏昭的大作，也就是两人的第一次合影，则成了李望的手机桌面。

　　烟火秀越来越精彩，也就意味着即将进入尾声，李望痴痴看着走到前面回头召唤自己的夏昭，偷偷拍下烟花绽放时少女雀跃的身影，多么希望，这一刻就是永恒。

　　幸福二字的意义，大概就是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