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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灭门 ...

  •   一片黑,只有黑。

      油灯于昨日再度枯尽,阴冷无尽地游浮。

      有光搭上顾晟眼皮,内牢里的驻守弟子打着火把,循循而来,光残忍地将他们的脸庞分成碎片,像是漂浮于黑夜表面的面具。

      领头的人换了,紧紧系在膀子上的红布条还在,中年弟子清了清嗓子,他发出急促的哼呤,开了开嗓:“诸位应晓得,昨夜这牢里的油又燃尽了。撑今儿一日,牢头大人才能获得内牢的批款。吃食嘛,也就不派发了,慢些捱罢!”

      残酷的事实不止于此,后半句切割了聚合的人群,那些的浮现的目光再度黑了下来,皆畏惧光的来源。

      登高自孤缘是这种寓意,继从牢头那里虎口脱险,黑暗环绕,顾晟总会觉得自己死去了。

      活在这里真的会更好吗?

      活泼开朗的阿羊逐步沉默寡言,顾晟猜测他是后悔了,后悔用自身的命去赌一个未来,当然,死亡在这里也算是最好的结果。

      今岁将结,单宴宏大抵为博个彩头,越来越多的人在这几日被处决,光还存在于地狱时,有些人还能回来,他看见他们失去了几根手指,抑或是指甲,对于这些人来说,死亡才是真正的解脱。

      他们失去握住刀剑的五指,死亡是迟早的宿命。

      没有被召去行刑的,都没什么太大的罪行,要么就是和他一种情况。

      临近新年的前一月,没人会想在这里挨着寒冷。有人和阿羊怀着一样的失落,是那位和张旋风起过争端的女孩,她大胆妄为至极,居然在这种情况哭出声来,这引起了顾晟的目光转移。

      “我……不哭,不哭。”

      捕捉到女孩的自我安慰,他没听清具体的内容,巡着声音靠了过去。首个摸着的,是一个圆滚滚的脑袋,发丝柔润干涸,不像长期在此生活。

      “咦。”女孩叫了声,停止了抽搐。

      “你在哭什么?”顾晟心生怜悯,依稀看清了女孩的轮廓。后背的那些大汉见没声了,重新响彻嬉闹。

      “没什么,只是……只是好想家。”女孩声音更含糊,她抱着双膝,将整个人枕在其中,“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会是我呢。”

      “哭哭哭就知道哭,好生烦哇。”一系列举动扰乱了阿羊的休憩,他火速爬了过来,还学着女孩的声音做了搞怪的动作。

      闹哄哄让顾晟感到安心,在特定的氛围下,他不是喜静的人。

      三人交流了一刻钟,他和阿羊明白了女孩的身份并不简单,至少在她口中自家的功夫是比五大派还要高的存在。

      “懂了吧,我被爹爹娘亲送往老家的途中,遇到了玄渊教的人,才会沦落至此!”女孩毫不收敛的笑着,或许她并没有把两个少年当回事,就像她不会把五大派当回事一样。

      “哦唷,你说的那个擒拿手,比传说中的‘风雪回径剑’还要厉害?”阿羊在这里待的更久,他早适应了黑夜,能清晰分辨出女孩的动作神态。

      对于阿羊的挑衅,女孩信誓旦旦回应了:“嗯!还有那不是擒拿手,是‘孤云擒拿手’。”

      “有多厉害?”阿羊放低了姿态,他可鬼贼着,势必要听个几分精髓。

      “用出来就像千手观音,就像,就像这般!”女孩站起来打了两招,眼泪都化为了气势。

      在此期间顾晟一直没说话。阿羊看的起劲,打算让自己这个新兄弟也窥见几分。见顾晟没兴趣,阿羊又转头和女孩搭调:“嘿,小丫头,倒是真的有模有样的。既然是武林世家来的,那可明白一个道理?”

      “什么道理哇?”女孩问。

      “你所谓的祖传功夫,只能向一个方位使,这有何厉害的?”阿羊没了偷学的兴致,也不陪女娃娃演了,“怪不得你会被抓到这里来。”

      诋毁的话语已经落下,女孩再也沉不住气,欲往阿羊身上一扇,仅一个后翻身就被躲开,她欲再起,如何也拨不开手。

      “你为什么拦我?放开我!”女孩失去了在江湖里活着的正常意识,无法感知到危险的到来,应该早被爹娘惯坏了性子,是爱里浸泡的大小姐。

      这样的一个少女,比他更先一步进入内牢,还能活到现在,全仰仗玄渊教里的人性还未完全泯灭。

      “没什么。”顾晟目色渐寒时一松手,女孩措不及防,匆匆靠墙。

      他眼底积满无情,情绪顺着话语漫出,弥漫女孩所处的空气:“难道你想要这里的所有人,都知道你家有祖传的功夫吗?如果是这样……你会死,并且死的够惨。”

      女孩豆蔻年,哪挡的住少年阴郁的气质?

      他一步,她便一退,直到身后是绝路,女孩才收了几分傲气,说话时舌头都快缠到一起:“为什么吓我?一百二十一,你究竟是什么人?”

      “坏人,会在这里杀了你的坏人,这里的每个人都可能杀死你。”顾晟笑了笑,女孩好像能看清他的神情,而他只能看清一个轮廓。

      “这就怕了,就你还想在这里活下来?”这句当然是阿羊所言,无疑激怒了女孩 ,她虽汗毛直立,眼看身后阿羊更加张狂,对顾晟天然的恐惧敌不过愤怒,横空跳起,还想一袭。

      “和我斗?你还嫩着点。”阿羊脾气也暴躁,最近的日子里逐步褪去了虚伪的成熟表象。

      他们打的有来有回,唯独顾晟看不清黑夜中的视野。斗了十余招,两个人分不清轻重,各自气喘吁吁地跪倒在地。

      “有一天,总有一天我一定要杀了你。”女孩手撑膝盖,气质初露锋芒。脸上不再是善意,被逼得说出来这种言论。

      “都说了,你家的孤云手根本没什么用嘛。”阿羊像个猴子一样灵活,没停歇的毒嘴让少女再次奋起。

      顾晟还维持着让女孩注定会恐惧的态度:“你们为什么看得清?”

      女孩抬脚一定,倏忽撤了火,下坐动作水般流畅:“哼哼,我自然是因为墨家的独门绝技啦。”

      一提墨家顾晟清楚了对方来历,“孤云擒拿手”是武林世家的墨家双绝技之一,另有心诀名“髓谈经”,两者相辅相成,即使“孤云擒拿手”有缺陷,心诀恰如其分地弥补这一点。

      墨家派别是少有的心诀扬名,“洗髓经”具有活命的最重要条件:觉察。

      很多人恐惧的疼痛,是觉察中活命的一环。墨家所持有的心诀“俯观万物,常鉴常明”,眺不可观,明不明势,能比所有人见的更多。

      小打小闹结束,熟络后的墨悠性子软了下来,她敏锐察觉到了顾晟并不想杀她,便不必再去伪装自身的刺,以求一个活命的机会。

      阿羊和墨悠八字不合,经常说些耸人听闻的内容。一开始她还恐惧,半天左右,就再也激不起女孩心底的波澜。如果不是阿羊没有问不该问的,她会一直如此平静下去。

      按照顾晟的看法,这自然是一种奢望。虚伪的骗局会有展露的一天,无论出发点是善还是恶。

      顾晟不会愿意沉寂在谎言的美妙里,也并不想成为骗局的创造者,尽管他得出了极其大胆,可分外合理的想法,他坚信阿羊有着一样的答案:

      墨悠的父母已经死在了不知名的地方,甚至连坟墓都没有,也没人把他们的骨灰播撒大地。

      真相比刀剑更残忍,武林中功法千模千样从无诡同。墨家察觉之术不再独特,原因无论是有了更好的替代,还是被人的觊觎之心屠尽,两者得到的结果皆为名声狼藉。“洗髓经”的暴露,罪人不下杀手,也会令墨家丧失生的核心,无法立足,就没有人会为他们伸张所谓的正义。

      正义是有选择权的,小孩没有,她就这样被命运抛弃了,顾晟长时间看着稚嫩的背影,默不作声,平静在次日被无情打破。

      起初阿羊并未说什么不得了的,墨悠多番逼问,他迫不得已说:“所以我才说你墨家的心决不够厉害,他们没有强大到阻止变故的发生,让‘洗髓经’被单宴宏夺去了。”

      “怎么可能!”此乃墨悠刚听到阿羊嘴贱的反应,愣愣地把目光烧向阿羊脸颊,她是单纯,不是傻。

      接下来几个时辰,女孩度日如年,她用爪子不尽地挠着阿羊的背脊,无法给予痛觉,至少可以泄火。

      女孩意识到无用后停止了动作,转为了啼哭,一遍遍抹着眼泪,却像雨水一样,注定是流不尽的。

      进入玄渊教之前,顾晟曾遭遇朱雀侍手下人暗杀,关衡靠着“千里耳”的功夫找到了自己。玄渊教内所谓的独特功夫,是将原流派的所有弟子悉数屠杀,断绝流传于玄渊教外的途径。

      墨悠绝不可能向这个制造麻烦的阿羊寻求帮助,只为了吸引看起来更为友善的顾晟。

      触碰到顾晟衣角,她安静了许久。或许是嗅到了少年在倚道门十年所浸的梅雪味,在这样的情景里,她乞求一丝虚伪的宽慰,哪怕并不是真实。

      顾晟明白他错了,并不是人人都和他一样。

      女孩的泪水烫在少年臂上,他的背脊并不宽厚,对于目前的墨悠足矣:“我总感觉,你的身上有一股气味,爹爹也有这种味道,一百二十一,你可认识我爹爹吗。”

      名望的世家把他们的孩子送往五大派,是不成文的惯例。如果墨家没有变故,她早走上了和自家爹爹一样的路。

      “墨老在倚道门算是很有名的弟子了,自然是听过的。”顾晟时至今日都没打算坦白,他早就记住了柳如叙说的话,片刻间补充道,“毕竟倚道门是天下第一剑派。”

      离开倚道门时间过了太久,难过在时间里磨灭了,顾晟的心境像在转述别人的故事,没了知觉,冷淡的像从未在天夷山上活过。

      “是他们不要我了吗?”

      “墨悠,其实我想说……”顾晟吞吐潮湿的空气,苦涩的余味留在舌苔。甚至不敢对上身侧炽热的目光。

      尽管如此他还是不会撒谎,他宁愿是分析错了,闹了个乌龙。

      墨氏子弟暂时没来,他们总会来的。顾晟只恨那日枫叶林,没有多问问关衡功法的细节。线索中断了,给不了墨悠任何解答。

      阿羊隔了几十尺,视野若隐若离地来了几次,很快撤了回去。墨悠沉不住气,她捏的更紧,隔着黑色布料不经意抓破了他的肌肤。

      顾晟叫也没叫,呼吸却紊乱。

      “你知道的,是不是。”寻求不到结果的女孩哑着嗓子,缓缓爬到阿羊面前,“你也知道的,是不是啊……”

      事已至此,阿羊慌忙敷衍道:“我怎么可能知道啊,是你爹娘不要你了……”

      现在是阿羊离得最近,比顾晟更先听闻抽泣,可惜他性格很糙,安慰女孩的模样比武功还生疏。

      顾晟没参与慰问,冷冷看着天花板,闭眼假寐了一阵。想要解决墨悠的疑惑,论证墨氏夫妇究竟是死是活,必将活到再见关衡的那一天。

      目前的情况和猜想完全符合,命运正巧行走在他设想的道。

      墨悠闹了半天,哭累了后趴在顾晟肩上,短暂安静了一会。先是阿羊沉重地叹息:“你说啊,这个小姑娘该怎么办?”

      “我怎么可能知晓……那个人为何把一个孩子,放在这种地方呢。”顾晟余光里看到女孩起伏的鼻梁,酸楚更深。

      “就像他把你关起来的原因一样呗,还能怎样?”阿羊擅长用嬉笑掩饰情绪,此番跟着沉下声,“还记得你来内牢的第一天吗,你问我那个人为什么死了么。”

      顾晟毫不犹豫地比了个点头手势,生怕大幅度动作惊醒了墨悠,用气声回应:“我记得,但后面死的人太多,便忘记了。”

      “谁最可能在这里杀人?”阿羊声音很轻。

      “西南拳神?”顾晟不确定,他仅确定张旋风仗势欺人。

      “错,是每个人,每个人都有可能杀人。”阿羊双手别于胸前,“内牢里有些人死了,是因为他们没了靠山,教主会把他们一直关到死,直到老死,直至被杀死,让他们因为没有背景,自然地被他人处理。”

      玄渊教内有真正的丛林法则,他们特定的圈子里为王,又对比自己高一阶的人们俯首称臣,以欺凌下士为乐。死在大通牢里,成为了腐烂的肉皮。单宴宏甚至不会愿意脏了自己的手,只会让这些底层无尽的撕咬。

      “每个人都会死,只是或早或晚罢了。”阿羊感慨,目光递给顾晟,“这里的斗争不分内外,所以我说了,单宴宏也会死!”

      像是为了映照这句话的准确性,顾晟没有等到所谓的关衡,当火光引领新的人到来,驱赶了所有睡意。模糊的视野里,他发现来者戴着黑色面具的男人。不仅于此,男人的臂绣刺了龟蛇。

      玄武在此时来到内牢,顾晟明白自己想错了,按照少教主的谨慎,玄武的到来是受到朱雀的指使,等待他的是死亡!

      是死亡吗?

      与此同时,两人目光交汇。玄武正忙着和驻守弟子进行最后的交谈。男人腰间的匕首闪着阴光,弟子正把铁皮钥匙插入锁里。

      令人不悦的划拉声传遍大牢,一旁的墨悠动了动,不合时宜地梦呓着,呼唤自己已在天边的父母。

      “小墨,快醒醒。”

      顾晟皮动嘴不动,他不能让墨悠跟着自己一起死,阿羊亦是。他想象着两个人被自己害死场景,再尝试去搬动熟睡的女孩,多次无果。

      黑底鎏金刻画的龟蛇,舞了舞自己的爪牙,光晕之下,扯出了赤红的弧度。男人束着和顾晟一样的发型,镶玉银冠,鬓发垂缎而下,扫过他的耳垂。

      “顾晟,想来你我当真好久不见了。”

      男人气息几近耳缘,再转头,他看到了那双胜似柳叶的眸。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灭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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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红书《俗生百相》为古耽补录合集,喜欢的话各位高抬贵手,预收一下我的《惜樽空》和《进化悖论》吧TVT 隔日/日更不定期,恢复正常更新。 想要尽最大力量去重现江湖恩仇,入坑不亏,多谢喜欢小顾小柳。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