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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弹个钢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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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常来讲,起夜的人要么是口渴了要么是要去上厕所。然而季不寄做贼心虚,紧张的话脱口而出:“我去钢琴。”
“我去、钢琴?”时恩赐念了遍他的话,怀疑他旧疾复发,又不会说话了:“睡不着?”
窗帘半拉,月光透过高高的落地窗洒在地板上,季不寄光着脚,点了点头。
时恩赐猛地坐了起来,眼睛亮晶晶的:“正好我也睡不着,你给我弹钢琴吧!”
钢琴就摆在他房间的窗边,季不寄没有拒绝,他走到书架前,手指悬于一本本琴谱上,问时恩赐要听哪一首。
时恩赐躺得头发有些蓬乱,头顶呆毛乱飞,坐在黑暗中像只森林里的小精灵。精灵弯起嘴角道:“你还需要琴谱?”
季不寄正好不想开灯,他坐于钢琴前,清冷的声音流转在空气中:“那我随便弹,你随便听。”
“哦——那作为补偿,你要给我弹到天亮。”时恩赐蛮不讲理道:“我要你陪我一起看日出。”
“什么的补偿?”
“巫毒娃娃。”时恩赐举起一根手指,上边包裹着一圈创可贴:“它把我扎得很痛。”
季不寄对上他佯装委屈的面容,明白他这是早就发现了:“……我把针忘在里边了。”
“笨。”时恩赐笑眼盈盈,并不计较。
盈盈月色落于少年单薄笔挺的脊背上,季不寄按响了琴键,一首接一首悦耳的乐曲自指尖流出。
时恩赐不喊停,他就不停,一连弹了数曲,曲速渐缓。最后“砰”的一声,季不寄一头栽倒在琴键上,音符杂乱无章地跳动,却不影响他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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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高山流水的雅乐,节奏感强、欢快明朗的歌曲更适合这些特殊儿童。季不寄起手弹了几首简单的儿歌,许久不碰钢琴,他有些生疏,触碰琴键的一瞬,过往练琴的记忆宛如潮水向他涌来。
儿歌终了,他切了一首La la land。断断续续学钢琴的短暂两年间,他所接触的乐曲并不多,这首曲子前半段轻盈温暖,高潮部分却喜悦激昂,最终以温柔的余晖收尾,季不寄认为很适合弹给这群孩子听。
最重要的是,那一夜,他把这首翻来覆去弹了五遍有余,已深深烙印于脑海之中。
他全然不觉听众的反应,将曲子自然奏出,喜悦的旋律汹涌澎湃,尾声的柔情徒留回味。季不寄自始至终神情淡然,无人知晓他在这一曲中闪过了两年时光。
室内再度陷入安静,他默然起立,回到座位,那个红帽子小孩从头听到尾,没有走过一次神,似乎难得拾回了片刻的精神。
路过两位学弟时,他听到那个圆眼镜的学弟嘀咕道:“这么喜庆……这不是有情绪吗?”
他还是第一次被人评价喜庆,插兜坐下,一旁的红帽子小孩主动靠近了他:“你……”
“坚持听下来了。”季不寄对他道。
小孩点点头,骤然道:“你在难过吗?”
季不寄呼吸一滞。
“你刚刚那首曲子明明弹得很悲伤。”
季不寄确定他没在这小孩的耳朵里单独奏曲。他错愕于孩子的敏感,俄而才承认道:“是有一点。”
那夜他们终究是没能看到日出。
睁眼醒来时已是上午,他不知何时挪到了床上。冷气开了一宿,室内连空气都是凉的,季不寄在被窝里翻了个身,便看到时恩赐近在咫尺的精致睡颜。
在校园里,小少爷总是被许多人簇拥着,身边永远热热闹闹,暗恋他的女孩子能绕操场环一圈。唯独在私下他俩独处时,时恩赐才会露出恬静的一面。
时恩赐……最近是不是谈恋爱了呢?
季不寄心头忽闪过这一念头,他说不上来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想,兴许是因为时恩赐昨晚玩手机冷落了他。
他的视线攀上床头柜充电的手机,一部轮廓线条流畅的浅白色手机,不大不小的方盒里,藏着时恩赐的秘密。
他爬起身来,空调冷风钻入被窝,季不寄的手臂越过时恩赐酣睡的脸,小心翼翼地避免碰醒他,手径直伸向床头柜的方向。
是隔壁班的那个舞蹈生?还是他们班坐后排的英语学霸?也有可能是昨天下午放学时约他吃饭的那个学姐。
短短几秒间,他胡思乱想着,手悬在离手机不足十厘米处,蓦地停了。
他没有权利窥探时恩赐的任何隐私。
“早~”身下,时恩赐迷迷糊糊地睁开了双眼。
季不寄猝不及防被他吓到,手一抖,身子失去了平衡,上半身压在了他的身上。
被砸了个正着,时恩赐含糊不清地发出一声“哇”,抓住季不寄的手臂。
季不寄此刻和他超近距离接触,脸埋在他耳侧的枕缝里,还没编好解释的借口,时恩赐率先启齿道:“季不寄,你手好冰。”
他撩起被子,把季不寄的冰手揣进自己暖乎乎的被窝里,手按在季不寄的后脑壳上:“一会儿去吃早餐。”
季不寄仍压在他身上,这下时恩赐就盖了两床被子外加一个季不寄,可他丝毫不觉得不对劲,抱着人又欲睡去。
别墅区各户相隔甚远,清晨极其宁静,窗外仅有树上的鸟儿偶尔鸣叫几声。
季不寄跳过这一话题,问红帽子小孩:“你呢?感觉怎么样?”
“我感觉有一群小精灵在挥舞球棒,我的想法就像是被挥出的球,直到它消失不见,我都来不及理解它。”小孩道:“但哥哥,你刚刚的音符把小精灵兜走了。”
季不寄被他异想天开的比喻整得想笑,小精灵……亏他能想得出来。
这一场小组活动结束,小孩们陆陆续续被监护人接走,社工们开始收拾场地。后排两位倚着墙角聊天的老师将一切皆纳入眼底。
“刚刚弹琴那孩子是你们学校的?”日光大学的教授问旁边的人。他同季不寄的导师是旧交,近日从澳洲的学校交流回国,约了晚上的一顿饭。
导师道:“对,这学生是我们系第一,大四的,叫季不寄。实习在大三就满500小时毕业要求了,今天就是来帮忙的。”
老教授若有所思。
这学生乍一看不像是个善茬,孩子们都怕他,他却以游戏为媒介,调动起孩子们的兴趣。同时自身的沉默寡言,反倒成为了满足小孩倾诉欲的优点,进而锻炼他们的口语表达能力。话虽不多,但句句到位,一步步引导孩子们自己解开心结。
老教授钻研学术多年,主要研究方向包括儿童与家庭社会工作、社会福利政策等领域,却更加看重学生的实务能力。
“他定下来毕业去哪了吗?”老教授闲聊似的问身边的老友。
季不寄的导师笑了笑:“没,他延毕了。”
“延毕?”老教授出乎意料,这么好的苗子,怎么就给延毕了?
“他有门选修课的期末考试没去,那老师就给他按挂科处理了。我跟你讲,那宋老师啊……”导师解释着,压低声音道:“真是特古板一老头。”
一提“宋老师”,老教授也笑了。
“这下影响可不小。”他喟叹道。
话音刚落,两个完成督导布置的任务的学生走了过来。导师对这俩学生都有印象,自来卷的那小孩以前选过他的课,是大三这级拔尖的学生,今早偶遇帮他拎了一路包。戴圆眼镜那男生成绩不知如何,不过实习第一天就迟到,想来是态度不到位。
“老师好。”圆眼镜先是跟较为熟悉的老师打了招呼,随即转向另一位老教授:“您是......”
自来卷觉得奇怪,他刚不是才跟圆眼镜介绍了这位的身份吗?
“他是日光大学的李教授呀。”他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道。
“居然是那位李教授吗?李教授好,太意外了,我真的很崇拜您。”圆眼镜热切道。
自来卷更诧异了,几小时前他明明还不知道这位李教授是谁,怎么一下午的功夫就崇拜上了呢?
德高望重的李教授不端架子,对两位学生略一颔首。
导师问他俩:“感觉怎么样?”
“我终于对您之前课上讲的东西有深刻感悟了。”自来卷思索道。
圆眼镜也道:“对,没错,您课上说的太有道理了。自闭症的孩子很难管教,和他们交流得费老大功夫。我俩今天虽然遇到了不少麻烦,但该做的工作都完成了。”
导师“嗯”了一声,不吝夸赞道:“你俩今天做得不错,辛苦一天了,回去好好休息吧。”
话已至此,两个学生本该离开了,可圆眼镜却多言道:“我们俩是辛苦了,可那位莫名其妙跟过来的学长光带着活泼小孩玩了,摸了一天鱼。”
他知晓这位老师在院里是出了名的平易近人,心里不平故意倒了苦水。可他不知,这“莫名其妙”跟过来的学长正是导师提前打招呼带来的。
“公布的实习名单里没有他的名字。”导师轻点道。
然而圆眼镜没听明白他的言外之意:“那他不就是走了后门吗?怎么会有这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