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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所有的爱都是那么肤浅 ...


  •   上高中时,每周五放学我都会去学校附近的理发店剪头,主要还是不想回去听父亲的唠叨。

      因为只要头发稍长遮住眼睛,他就会提醒我。每周一次,像完成任务一样。

      可对我而言,长发是一层天然的屏障,隔绝了外界那些令我不适的视觉或社交体验。

      头发垂在眼前,带来一点遮掩,仿佛这样我就可以藏匿其中。

      所谓掩耳盗铃亦是如此。

      我讨厌被强光直射,光亮让我无所遁形。

      上学时,晴天的体育课对我而言最是煎熬,在太阳下我不仅会感到头晕目眩,甚至觉得自己的情绪也一并被暴露在刺眼的光里,羞愧、烦躁、忧郁一并涌来。

      阳光直直地压在身上,一下就能将内心本就难以言说的青春期情绪骤然放大。

      更难以忍受的是,当刺耳的噪音与强光叠加,仿佛所有感官同时遭受了轰击,我会感觉头皮发紧,脉搏随着心跳加速,胃里也会打结似的开始痛。

      这种感觉一旦袭来,似乎永无尽头,这时我会往我眼睛所向往的地方看——盯住远处在打篮球的人群。

      快速移动的身影会让我感觉眼睛找到一个安全的避风港,我可以不用再关注其他,逐渐松开那根紧绷的弦,只需安静地观看就能快速恢复平静。

      上大学后离开了家,我去理发店的次数就少了。有时舍友会拉着我一起去,我想起来就跟着去,想不起来就把头发扎起来。

      大家都以为我留长发是有别的什么原因,比如想搞艺术或者当文青之类的,但其实我只是单纯不爱剪头发。

      到了美国后,理发这件事更是被我抛之脑后。国外理发又贵又要给小费。

      头发太长时,我会自己随便剪一剪,反正没人看得出来,也不需要太在乎形象。每天就在研究所、食堂和家之间三点一线,外形根本不重要。

      不过,既然宋屿川提到了剪发,那这件事对他来说肯定是重要的,要不然他也不会跟我提。

      -

      软红的沙发上,一个紫色头发的青年问:“剪还是洗?”

      青年脸上挂着有些懒散的微笑。看起来二十岁出头,穿着一件宽大的T恤。普通的长相,平凡到若不是这个发色,走在街上根本不会注意到他。

      我也没想好,“剪短一点就行。”

      他拍了拍理发椅,“来,坐这。”

      我照做,他一边给我围上理发披肩,一边随手拿起推子,打量着我。他说我剪寸头很合适,然后
      指了指墙上的价目表:“寸头,十块,超划算。”

      很感谢当下他并没有让我做什么选择,做选择通常都让我感到很紧张。

      推子的嗡嗡声沿着头皮震动开来,每推一次都带起些微的麻痒,让我不自觉地想躲。

      理发对我来说,从小就是个让人头疼的事儿。

      小时候一剪头我就哭哭啼啼的,以各种理由推脱。父母说头发不过是死物,剪掉了也没什么的,可他们不明白我想表达的到底是什么。

      我不是怕痛,而是不习惯那种被拉扯的微妙感,像是我的头发在抗议自己被迫斩断的命运。

      每当剃刀靠近脖颈和鬓角,凉意掠过皮肤,我会下意识绷紧肩膀,认为它是一种威胁。

      洗头也是个问题。我不能忍受他人的直接接触,水流和指腹的碰触都带着一种奇怪的不安。每次洗头都是咬牙忍耐的过程,心里默默数着时间,祈祷它快点结束。

      现在长大了,神经系统成熟了一些,那些本能的敏感也被我慢慢压下去了。

      理发店去的次数多了、在那个地方待着的人类样本见识得多了之后,我终于可以忍受那股不适,从表面上看也能像个来理发的正常人一样了。

      头发总算是剪完了,从镜子里看去,整个脸确实清爽利落了许多,久违地露出了我这双阴郁的眼。

      我随父亲眼窝深、嘴唇薄,在宋屿川看来就是张寡情薄意的脸——没有表情的时候,天然让人觉得心情很不好。和我这张呆若木鸡的脸相比,宋屿川像一束光,明亮又温暖,生生映得我更为黯淡。

      -

      宋屿川让我常去他家,我原本以为这只是句客套话,任谁去他家做客他都会这么说。没想到当天晚上我就收到了他的邀请。

      起因其实是作业。他在我回了家后就挨了他妈一顿训,晚上在□□上跟我吐苦水,说早知道就不该带我去他家。

      他抱怨平时来他家的要么是跟他一样成绩平平的,要么就是跟白衍一样的吊车尾选手,大家水平相当,互相之间没什么压力。

      可他妈一见到我,立马有了别人家的孩子做对比,在他耳边一口一个“小柏这样多好”。

      宋屿川带了几分戏谑地在语音里说,他肠子都悔青了,再也不让我去他家了,不过还没过两个小时,他就破了自己发的誓。

      他发来消息:

      「你们班的语文作业是什么啊?」

      我如实回答。

      听我说有两套语文试卷时,他秒回:

      「那你写完没?能不能借我抄抄。」

      我看着屏幕上他的文字,打字回复:

      「可以,不过我怎么给你?」

      没想到他竟然干脆地回了句:

      「要不你来我家吧,顺便把数学作业也带来。」

      鼠标滑上去还有他说打死都不要我去他家的毒誓,才没过多久就破了。

      真是很有信用的孩子。

      我回他:

      「那化学作业呢?需不需要?」

      他倒也痛快,完全没跟我客气:

      「需要的。」

      「物理呢?」

      「要的。」

      「政治要吗?」

      「也要也要。」

      问到最后,他也意识到不太好意思,发了个握拳的表情,还跟我称兄道弟地补充一句:
      「/握拳,好兄弟真是麻烦你啦。」

      就好像如果此刻他不认下我这个兄弟,那么我就没有理由给他抄作业。

      他认我为兄弟,所以,我理所应当地就要给他抄作业。这又算是什么高中生的虚假友谊吗?

      我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态问:

      「英语需要吗?」

      视线扫过桌上已经整整齐齐堆着的、写完了的作业本和试卷,想着干脆就都带过去算了。

      也还好,前几天因为没事干,心里郁闷又睡不着觉,也不知道再干别的什么事儿了,索性一口气把暑假作业全给写完了,这才有了进一步接触宋屿川的机会。

      他是有求于我,这才能让他叫我一声兄弟,再次请我去他家。

      「英语就不用了,我早写完了。」

      看到他这句话,我竟有些意外。很难想象这么一个爱偷懒的人,居然还真的有一门擅长的、不用抄写的、可以主动完成的科目,倒也真是稀奇。

      「那明天见。」我回复道。

      他又回了句:

      「我家你还认识的吧?」

      我说:

      「当然,我又没失聪。」

      那晚,我睡得特别香。

      第二天约好要见他,这种期待让我久违地放松下来,就好像跟他重新回到了从前。

      -

      半梦半醒间,那些我们之间的回忆泛了上来,我梦见我们的最后一次争吵。

      他那时病得很厉害。在反复抑郁与躁狂的状态下我根本不敢招惹他。

      抑郁时,他情绪毫无缘由地就会很低落,承受能力也弱,只要我随口一句话,他就会掉眼泪,如果我不说话,他就会嚎啕大哭,觉得我不在意他。

      躁狂时,他会像焰火般燃烧起来,会突然对我拳脚相向,或者砸烂屋里任何易碎的物品,只要是能发出让人心烦意乱的声音的东西他都会砸碎。

      我听到东西碎裂的声响总会涌上一股似曾相识的寒意,那是从儿时记忆中勾起的恐惧。

      为了不刺激他的情绪,也为了保护我自己,我选择沉默,默默关上卧室的门,让他在外面冷静一下,不让其靠近。

      事实证明,躁狂的波峰比抑郁的波谷更令人害怕。到了极致时,他会开始逼迫自己说一些伤害人的话,就好像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推向深渊。

      那种状态该怎么形容呢?就像一颗被推下陡坡的巨石,急速下坠又无力停止。每一天他都在经历着痛苦被剜出又愈合,一次又一次循环往复。

      痛楚从未被习惯,永远是新生般的折磨。

      那天晚上,也是如此。

      那次争吵,他用他的CD把我的脸划伤,而后他将失控的情绪堆砌起来砸向我,字字句句都带着锐利的锋芒。

      他说了很多伤人的话,但具体的内容我已记不太清。

      大概是因为那些话太过刺痛人心,我脸上长长一道伤口又痛得在流血,以至于我的大脑自动选择了遗忘吧。

      尽管其中细节被回忆掩埋,可他带给我的强烈的痛觉,我仍心有余悸。

      当躁狂过后他恢复清醒,愧疚地吻我,像要抚平我的创伤,然后跑到一个地方又偷偷自残。

      我问他为什么,他说想体会一下我的痛苦。
      我告诉他,我并不在意他带给我的□□上或心理上的伤害。

      他却说在他眼里,痛就是痛。若他伤害了我,那么对他而言就像在用最痛苦的方式自我了断,类同于三岛由纪夫式的切腹自尽。

      夜深人静时,他在我入睡后抱着被子默默哭泣,我能感受到被子微微抽动,却没有任何安慰的行径

      断断续续的啜泣声像潮水,不知何时才会退去,我听着那轻响莫名感觉到烦躁,于是我喊他的名字,他没答复我,似乎已经完全沉溺在某种情绪当中,哭得失去知觉。

      我感到了一种奇怪的、近乎冷漠的麻木,甚至伴随着某种隐隐的快感,他此刻的脆弱就像是我无意间吃到的甜点。

      我翻身压在他身上,捂住他抽动的嘴巴,看着他眼泪从眼眶流出来。

      我咬他耳朵和脖子,冷眼看着那微微抽动的肩胛骨,在心底滋生出某种卑劣的、报复的快感。

      那是我原来仅有一次的失控。

      我想起Coco曾说过的话。她说男人是天生的机会主义者。他们在趋利避害方面表现出极高的敏锐度,心里总有一架无形的天平,衡量每个选择对他们来说是否有益。

      尤其在婚姻这件事上,他们的决定往往带有极高的目的性:只要认为结婚对象能带来生活上的提升或者便利,他们就会义无反顾地做出选择,就好像是摆在货架上最廉价的商品。

      冷静分析之下,身为男性,我似乎也难逃这种模式。我之所以选择和宋屿川结婚,确实不是出于纯粹的情感,而是因为权衡之下,他能填补我生活的缺口,弥补我社交上的短板和性格上的不足。

      这段关系满足了我的某些需求。我所认知的爱,不过是一种在对方情感给予的基础上回馈的礼貌性表达。

      在我看来,所有的爱都是那么肤浅。我好像是个天生的演员,只要我想,无论在谁面前,都能把爱表现得毫无破绽,甚至连我自己也被这种伪装所骗过。

      我总是以为自己足够冷静,足够清醒,对待周围的关系始终保持着疏离和麻木。我本能地为自己寻找合理化的解释,却从未敢面对自己的内心。

      窗外渐渐泛起了鱼肚白,夜色被悄然撕开一条缝,清晨的光芒正缓缓浸染进来。

      我坐在窗前,注视着远处的天边,心跳随着天光的渐变而加速,似乎整个身体都在等待一个答案。

      太阳欲升。
      我像举起一面胜利的旗帜,我把自己举起来。
      然后闭上眼,我问自己:

      「柏言知,准备好面对自己的心了吗?」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所有的爱都是那么肤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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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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