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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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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穹列车……真是个熟悉的名字。
星际时代的飞艇早已摆脱了人力驾驶,符合流体力学的外形即使高速飞行也不会产生多少颠簸,在返程的数分钟里,尤利安一直在探寻这股莫名的熟悉感究竟来源于何处。
开拓星神阿基维利,身为家族高层的尤利安自然不会不知道祂的名字,祂麾下有势力星穹列车也不是什么秘密,只是后来星神陨落,银轨断绝,才让昔日声震苍穹的星穹列车逐渐销声匿迹。
可尤利安深知,这份熟悉感绝非来源于开拓星神之名,更非源于冗杂公务中捕风捉影的微小讯息,这种莫名的熟悉感,好似出自灵魂深处,是潜意识在诘问他,是否忘记了很重要的信息。
被遗忘的……是什么?
他可以肯定,在匹诺康尼的十几年中,他与星穹列车都没有丝毫交集,唯一的可能……便是被他完全忘却的,八岁之前,身处母星的记忆。
但是……区区八年,又能埋藏怎样的秘密呢?
想到这里,尤利安少见地陷入迷茫。
不等他从乱麻般的思绪里捻出一点线索,飞艇就靠了岸。
渡口早有人等待。
“欢迎靠岸,尤利安大人。”
尤利安回神,朝衣着朴素、面容普通到丢进人群中完全分辨不出的女人微微颔首,与她一同步入电梯中。
电梯从酒店最底层直通他的房间,从而让尤利安每次从凯雷斯号归来,都好似是若无其事从梦境中脱身。
封闭的箱型空间没有听众,借着这短短几十秒,尤利安问道:“星穹列车那边发生什么事了?”
“禀告尤利安大人,星穹列车预留的房客信息与实际来客匹配不上,多出一位名为‘星’的小姐。”
听上去不是什么大事。
尤利安漫不经心地猜测着。
麻烦他来处理,是为了给重新启航的星穹列车一个面子吗?
“后续又牵扯到了石心十人之一的砂金先生……”
“还有【公司】的戏份?”尤利安眉头微蹙,并不是很想面对那群唯利是图,鬣狗般的投资者。
砂金……他听闻过这个名字,却并不了解它对应的人,但是公司派来出席谐乐大典的总不会是蠢货,想来又是个会给他工作增添无数困难的麻烦精。
“不过目前星期日大人和知更鸟大人已经赶到,现场并未发生纷乱。”
家主大人已经赶到……?
电梯抵达目的地,女人向他行礼,并未一同走出电梯。
房间空旷冷清,没有丝毫能彰显主人性格的装饰,入梦池中忆质充盈,却徒劳地逸散在空气中。
明明拜托他去处理,结果还是自己亲自下场……真是麻烦又任性的神选者啊。
从房间到酒店大堂的路不长,尤利安很快就听见悠扬的背景乐,并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精准捕捉到那一缕精致的灰。
他顿了顿,以常人不可及的速度检查自己的装扮。
造型没有凌乱,头发弧度完美,连衣摆上的一点血腥气也早已在寒风中消散——今天出现在家长大人面前的他也是毫无瑕疵!
喜悦与眷恋如冰镇苏乐达中的气泡般不断翻涌,不等它们化作泡沫满溢而出,尤利安便及时拧上瓶盖,将情绪完全压在内心深处,维持表面上的风平浪静。
他殷殷切切快步上前,却在闯入星期日视线的前一刻放慢脚步,竭力维持表面的优雅冷静,最后,佯装不以为意地开口:
“日安,家主大人。”
灰发青年侧身,用一束娇艳欲滴的玫瑰打破了尤利安伪装的平静,又从那裂缝处,引出一点疑惑。
尤利安大脑高速运转。
今天是什么节日?还是说有额外的礼仪要求?不对……难道是哪位客人如此尊贵,值得家主大人捧花相迎?
来客名单在大脑中飞速掠过,他心中隐约有了答案。
“真是漂亮的玫瑰,粉色与知更鸟小姐很是相称……”
灰发青年哑然失笑,将捧花塞入尤利安手中。
这是……?
“不是给知更鸟的,是给你的。”
尤利安呆在原地。
“给……我?家主大人……”
“不是家主大人。”星期日笑着牵起他的手,在粉白花瓣的掩盖下,轻轻揉着他的指腹,“作为新晋恋人,向伴侣送花表达情意,这么让人惊讶吗?”
轰——
从他唇舌间吐出的几行言语,轻而易举地搅乱了尤利安的思绪,又化作凛冽的狂风,在他心间掀起一场暴雨。
玫瑰?恋人?伴侣?
简单的几个词语在此刻变得晦涩难懂,尤利安一时分不清自己的大脑和耳朵哪个出了问题。
但他的心脏比大脑更快给出反应。
如雪地里陡然升腾的焰火,夺目的红霞瞬间侵占了他大半脸颊,火焰在血管里横冲直撞,烧得他极热极昏,疑惑、惊奇、怀疑……都被烫熟在舌尖,随着喉口的滚动咽下。
“前天晚上,我问你,愿不愿意永远待在我身边。”
前天晚上?
记忆浮现,思绪开始回笼,昏黄的灯光下,在汇报完工作,完成例行的忏悔、祝祷、赐福后,家主大人罕见地叫住了他,询问黑发青年是否愿意永远待在他身边,永不背叛,永不离弃。
而尤利安的回答是——当然。
所以……这其实是告白?宣告他们成为恋人?
漂浮的灵魂回归,熟悉的字眼让尤利安稍稍定了心神。
如果恋人只需要陪伴的话,那么他会做得很好。
他已经为此练习了十几年,不会有人比他做的更好。
眼见着尤利安从慌乱中挣扎出来,星期日松开了他的手,同时向迎面走来的银发少女点头致意。
意识到有其他人靠近,尤利安瞬间收拢溢散的情绪,恢复平常,只是握紧那束玫瑰,任由尖刺刺进指腹。
“哥哥,还有……尤利安?”
“知更鸟小姐,好久不见。”尤利安颔首示意,“还有星穹列车的各位,久仰大名。”
纵使他和知更鸟也算得上自幼相识,可两人交流寥寥,关系算不得亲近,而这点稀薄的交情在对方选择离开匹诺康尼追逐梦想后更是浅淡,久别重逢也无话可谈。
短暂惊讶后,知更鸟笑着介绍到:“这位是尤利安,目前在匹诺康尼负责……”
她话语一顿,尤利安自然而然地接过话茬:“在谐乐大典期间负责接待外宾,非常抱歉给各位的入住造成了不必要的麻烦,是我的失职。”
“没有,是我们自己临时更改了入住信息,还要抱歉给各位添乱了。”
作为成熟的大人,□□?杨不会因为对方的一句客套,就真的分不清问题的责任在哪一方了。
听到对面顺着自己给出的台阶下,尤利安脸上的笑容都更真诚了几分。
常年跟自以为是的蠢货打交道,难得对面是个能听懂人话的正常人,尤利安竟然有些久违的欣慰。
虽然蠢货才好操控,但还是跟聪明人对话更舒心。
“我已吩咐艾丽小姐尽快解决‘系统故障’——再给各位升级房型作为补偿,酒店稍后就会安排合适的房间。”
话音刚落,星期日就不着痕迹地递过一个眼神,尤利安自然心领神会:“为弥补我的失职,请允许我在等待期间为各位介绍梦境酒店,确保各位拥有愉快的游玩体验。”
……
一直到尤利安被淹没在人群中,星期日才收回目光。
他的视线落到自己的手上,不发一言。
手指洁白、纤长,骨节恰到好处的分明,细腻没有生茧的皮肤标明这双手的主人不从事体力劳动。
如玉雕琢的一双手,显得拇指指腹上的一点红更加突兀。
是血。
刚愈合的伤口十分脆弱,只要施加一点力,新生的皮肤就会再次裂开。
肉粉色的痂痕并不起眼,叠在深深浅浅棕色伤痕上更是普通,可在怀疑的眼光下,再细小的破绽都会被放大。
“哥哥……你在,特意支开尤利安?”
星期日敛下眼眸,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曾经,有一位偷渡客向我忏悔,而我则依照神谕,给予他宽恕。”
“后来,他在匹诺康尼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多年后攒下一笔钱,将自己的两个孩子接到了身边……”
听上去是一个普通的,恶人改过自新的故事。
知更鸟眼中流露出一点疑惑。
“之后,我偶然看到了那名偷渡客的通缉令,原来他隐瞒了自己的身份,他不仅仅是银行的失信人,还是一个穷凶极恶的杀人犯,他的父母、他的妻子,还有他仅有的两个孩子……都死在了他的刀下。”
两个……孩子?
话语中的矛盾,足以让人心中翻起滔天巨浪。
惊讶的听者提出新的猜想:“会不会是有人假冒身份,顶替了那两个死去的孩子?”
灰发青年摇了摇头:“那两个孩子几十年前的虹膜信息和来到匹诺康尼的两个人对的上。”
“可是,死者不可复生……”
“没错,”星期日面色凝重,“而且,凶手怎么可能坦然面对本应死于他手的被害者。”
知更鸟喃喃道:“除非,梦境中的他,根本不是原来的凶手……”
“而能做到悄无声息将人完全替换的,只有……”
那个名字没有跃出水面,可两人都已心知肚明。
他不愿去想尤利安背叛的可能,但无可辩驳的事实就摆在眼前。
当他触碰尤利安伤口时,对方却完全没有反应……五感已经衰退到感知不到细微的痛觉了吗?
匹诺康尼的住客中究竟有多少人被替换,【家族】会不会也被渗透,尤利安是不是背后的主谋……谎言之下被深藏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
时间差不多了。
尤利安捻下一瓣花瓣,用指尖残留的血液将它涂抹得面目全非后,将其碾碎在掌心。
他扬起一抹笑,温声说:“新的入住信息已经登记好,我们该回酒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