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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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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的上京城很是热闹,茶肆酒楼里正热火朝天的讨论着皇家的一段喜事。
弱冠之年的太子殿下终于要成婚了。
要说这位太子殿下玉堂金马风流如画,原是不该耽误到这般年岁,只是不知冲撞了哪路神仙,几段姻缘临到紧要关头都出了变故,惨淡收场。
一次是青梅竹马的郡主跟人跑了,太子殿下三番两次跑到人家里撒酒疯,听说还在京郊挖坟掘墓,怕不是要埋了奸夫。
一次是远道而来的和亲公主自戕而亡,就当着太子殿下的面死的,喉咙里的血溅了他一脸,痴情的殿下抱着公主的尸体枯坐两天。
这次国师夜观星象,算出一位性格坚韧生命力顽强的姑娘,钦天监焚香祭天三月,只求太子殿下姻缘顺遂,莫再横生枝节。
然而津津乐道的食客们还不知,此时的皇宫已然乱了套。
这回新嫁娘没出幺蛾子,正规规矩矩的端坐闺房绣嫁妆。
但,太子殿下他跑了。
酒楼二层天字间,我被捆手捆脚的丢在床榻上,一旁是就着小酒听食客闲聊的赵元承。
我艰难的蹦跶到赵元承面前,双手并用,一拂尘甩他脸上,一副得道高人的姿态劝诫他。
“殿下,您与陶家小姐天作之合,违之如违天道,上天必降下天罚。您看外边天雷滚滚,乃神明惩戒人间之兆。”
我双手暗暗掐诀,目光高深莫测的往外看。
赵元承顺着我的目光望向窗外。
月朗星稀,安静如鸡。
该死的雷二代,收了好处不干活的坏东西。
我尴尬的解释:“雷公电母感情不大好,老两口晚上总吵架,疏忽了公事也是有的。
但殿下要明白,不是不报,时辰未到,还是顺应天意的好。”
赵元承撩了撩眼皮,声音里带了丝笑意:“是吗,我怎么记得有人说我与安康郡主才是姻缘天定,不可辜负。”
这人记性可真好,八百辈子前的话还没忘。
我收起心中吐槽,郑重其事道:“哪个黄口小儿胡言乱语,本道一国之师,上通天道,闲杂言论怎可与本道的箴言相提并论。”
没错,我就是那个掐指一算,给太子和陶家小姐牵线做媒的国师大人。
赵元承倾身过来,笑意收敛,一双星眸突然凛冽如刀。
他也当真自袖中抽出一把匕首来,刀尖直直落在我的脸侧。
“父皇母后信你,本宫却不信,今天就让本宫看看,这具蛊惑人心的壳子里究竟藏了什么。”
糟糕,被识破了。
我当真不是什么修道多年窥得天机的道士。
传闻九天之上有天宫,诸天神佛皆在此中。
其中有一糟老头,专管人间姻缘事。
月老殿里桃树葱葱,满树枝丫上挂的是艳艳红绸。
红绳是那白胡子的糟老头以情缘编就,一端牵住痴情女,一端牵住有情郎,中间打个死结,一女一子凑成天作之好。
万千红线总有一条争气的,吸收天地万物之灵修成了人形。
如此出类拔萃的自然是区区不才在下。
九天之上谁人不尊称一声怜曲仙子。
不过叫声仙子是大家给月老儿面子,实际上我只是一个修为甚浅的红线精,稍一动用法力浪费修为就要原形毕露的那种。
虽修为法力不成气候,却也是千万年里唯一一条开了窍通了灵的红线,所以月老儿对我很是看重,见我没日没夜的修行却总不得章法,便与我支了一通达捷径的妙招。
人间之人皆有气运,若我这只红线精为那气运最盛的人牵了姻缘线,自然功德无限,修为那可大有助益。
我忧伤的拔了根月老儿的胡子:“你个老糊涂,大魏天子的娃子都有一串糖葫芦那么多了,哪还用得着我给他牵那姻缘线。”
月老儿冲我吹胡子瞪眼:“你个小糊涂,他不成,那你就去找他儿子,下一任皇帝皇后喜结连理,你这小精怪岂不是功德圆满法力无边。”
于是我一骨碌坐起来,火急火燎的下了凡。
但月老儿琼瑶美酒饮了太多,说话办事极不靠谱。
这下凡一看,人间帝王登基数载,却并未册封太子,东宫仍是一座空荡荡的宫殿。
荷塘岸边宫墙柳,我百无聊赖地自挂东南枝。
本不知何去何从,一个温热的手握住了我。
就这样,我晕头转向的被人编了麻花做成了剑穗,与一柄黑金长剑配成了对。
我没打算逃,因为随侍的宫人唤那仗剑的少年“二皇子”。
我在宫中飘荡多日,皇家秘闻阴私听来不少。
虽说东宫之位空悬多年,魏景帝的仔又如葫芦娃一般多,但真正有一争之力的唯有二人。
一是淑贵妃所出占了长子之位的大皇子赵元邺,一是正宫所出占了嫡子之位的二皇子赵元承。
大皇子前几日已经见过,十四岁的半大孩子把宫女拖进假山这般那般,行径实在龌龊不堪。
我是一条有底线的红线。
赵元邺那般的人品,哪家小姐摊上都是泥沼深潭般的孽缘。
魏景帝要推哪个儿子登上大宝我不知,但我想把宝压在赵元承身上。
但赵元承也不是个让人省心的。
我自生出灵窍以来听闻过不少皇天贵胄的人物事迹,也曾近身接触过天庭最尊贵的少帝殿下,总归都是性格稳重沉静的,实在没见过赵元承这般欢脱如野马的皇子。
我跟了他一两月,就没见他闲下来过。
有时是在演武场练剑打拳,有时是偷跑出宫骑马打猎,也有时跟着小太监斗蛐蛐,或是背着钦天监里的大人爬上观星台看星星。
当然更多的时候是在太傅眼皮子底下打瞌睡。
他很聪明,别的皇子要晨起晚睡才能背下的经史子集,他把玩着剑穗有一搭没一搭的读两遍,太傅隔日再考,他竟都一字不落的背出来。
但太傅却还是要骂他,因他总是吊儿郎当没个正型。
太傅私下告诫赵元承,天子威仪远比背几篇文章要紧,他眼中须得蕴含雷霆万钧之势,日后才可威压百官震慑天下。
但赵元承的眼神明亮又干净,如一湾清泉,并不像森森皇宫里养出来的皇子。
他也本不是皇宫长大的皇子。
我被做成剑穗系在一柄黑金长剑上,剑柄刻字龙游,是赵元承外祖赐剑时刻下的剑名。
赵元承出生时魏景帝还是太子,位子却坐的不慎稳当。
为了助魏景帝稳坐东宫,还是太子妃的皇后刚出月子便把赵元承交给乳娘,整日忙着为魏景帝结交权臣家眷。
赵元承一岁多就被外祖护国将军接到了塞北,是塞外寒风里长大的少年郎。
只是如今老将军过世,留给赵元承的仅一柄龙游剑。
龙游九天,是祖父对他的期望。
若非生于帝王家,他本可以活的肆意张扬。
一日夜里我正趴在剑柄上睡得香甜,突然梦见滂沱大雨把我淋成了湿哒哒的落汤绳,一个激灵醒过来,竟看到没心没肺的少年把我压在颊边流泪。
或许是在思念过世的外祖,或许是在怀念无拘无束的边塞生活。
千年前我还不会化形,也曾有人用眼泪将我淹没。
人神有别,悲哀却是共通的。
曾经那个无助哭泣的人是三界六道最风光无两的神明,不也只得了憋屈赴死的下场。
天雷滚滚,魂飞无踪。
赵元承哭的我难受,我想离开了。
如今的赵元承只有十二岁,情窦未开的臭小子,谈论姻缘为时尚早。
只是回去才待了两日,便又被糟老头赶了下来,他对我的修为长进似乎比我还着急。
“你个糊涂绳子,没听说过白月光的杀伤力吗,若是错过了那小子的年少情动,人家自己寻得良缘,功德可是算不到你头上。”
有道理,糟老头单身至今,就是被白月光给耽误了。
白胡子一大把,还整日抱着桃树哭哭唧唧,着实可怜。
不过我也不比他出息到哪儿去,为老头那白月光的儿子,星云河里洒满了我相思的眼泪。
天上一日地上一年,虽只回了天上两日,人间的赵元承却也是个芝兰玉树的挺拔少年。
只是第二次的见面不大体面,彼时的赵元承正被人按着脑袋在黑压压的荷塘里扑腾,好不狼狈。
这人爱动,十八般武艺样样习来,就一样不中用。
他是个旱鸭子。
等岸上压住他脑袋的小太监偷偷离开,赵元承已经沉进水里不再冒泡了。
我纵身一跃,跳进了刺骨的冰水,伸手捞住了他。
借着岸上的一点亮光,我看清了赵元承的脸。
他长开了一些,眉目愈发深邃,下颌愈发锋利,即便碎发湿哒哒的贴在脸上,依旧不掩其半分风采。
我抱他躺在岸边便离开了。
只是一方锦帕自袖中落下,上头绣了一个字--然。
安康郡主沐悠然是沐王府的独女,一年前其母离世,父亲沐王爷西南戍边,皇后娘娘怜惜其孤苦,将她召进宫养在身边照看。
其实明眼人都知道,皇后是看中了沐王府的兵权,想促成赵元承与安康的姻缘。
为了将功德最大化,我必然要在皇后赐婚前动手牵线。
第二日,赵元承晨起至凤安殿请安时,果然抬眸多看了侍立在皇后一侧的安康郡主一眼。
谁都没有发现,安康郡主身后一个低眉敛目的小宫女露出了姨母般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