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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前尘应念2 ...

  •   谢芜未动,仍是跪姿,仿佛一具美艳毫无生机的雕像。

      李钰持剑在手,狂傲自信:“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李玦与李钰视线在空中对撞,最后是李玦先败下阵来。

      李玦退而求其次:“子圣,若你为贵妃而来,朕,朕愿将贵妃赐与你。”

      “呵呵,”李钰低笑间指腹抚过冰冷剑身,嘲弄,“皇兄啊皇兄,死到临头,你还是如此自负!难道皇兄以为现如今生杀予夺权利还掌握在你手中?”

      李玦面容晦涩,一言不发,视线却着急向李钰身后探望,李钰双眼微眯,瞧出对方隐隐焦虑神色,唇边笑容更深,反问:“皇兄可是在等定国公的军队?”

      李玦瞳孔一缩,抬眸一瞬是被人洞悉后的惊恐,“你怎会……”

      “皇兄多虑了,”李钰音色悠悠,“定国公军队今日到不了长安,进不了皇城,救不了皇宫,皇兄今日可是毫无胜算可言。”

      李钰每说一句,李玦就崩溃一分,直至全无希望。

      李钰说着话,挪动脚步,向李玦靠近。

      他将李玦的惊慌看在眼中,笑容愈浓:“皇兄,被人愚弄的滋味如何?眼见希望就在眼前,却被人粉碎的滋味又如何?你以为我为何耽搁这两日?”

      李玦双唇颤抖,难以置信:“你,你是故意为之”

      “没错,我是故意的。”

      李玦:“你——!”

      李钰眼中全是报复的快感,畅快道:“你欺压我多年,今日看着你的惊慌失措,还真是畅快。”

      “你……你想做什么?”李玦看着不断逼近的李钰身体不住向后退着,急道,“你……弑兄篡位,你……你这是谋反……”

      “弑兄篡位?怎会?”李钰字字句句缓慢说出对他的安排,目光极具嘲弄,“说来,臣弟是为江山社稷着想,为的是匡扶正业。奈何皇兄沉溺女色已久,昏庸无道,难以为继,臣弟赤胆忠心无奈之下只能担负皇室重责,又怎会与谋反有牵扯。”

      “一派胡言,你——”

      李玦还有话要说,可李钰却不给他机会,挥动长剑直接刺入他心口。

      李玦倒在龙床上吐出一口血沫,翠玉扳指掉落,只剩枯瘦双手在空中挣扎,含恨:“你……乱臣贼……”

      手上用力,李钰的剑直接贯穿其心脏,微笑道:“大齐不能无主,臣弟会替皇兄做好皇帝,皇兄且安心去吧。”

      撤剑的同时,鲜血飞溅,李玦被夺了生机直挺挺地瘫在龙床上。

      他胸口破出个血窟窿。

      殿中静得能听到鲜血顺着龙床流下,落在地面滴滴答答的声音。

      李玦已死,殿中只剩下谢芜。

      殿门敞开,北风肆意咆哮。

      谢芜仍保持着开始的跪姿,仿若方才的一切从未发生过。

      沾过血的长剑拖在冰冷的地面上。

      摩擦声尖锐,刺耳。

      长剑划过,地面上浅留一条鲜红痕迹,是血淌下的痕迹。

      脚步声越来越近。

      肩上一沉,沾着血的长剑落在谢芜肩上。

      李钰斜睨一眼,问:“芜芜,不怕吗?”

      这是他第二次问她怕不怕。

      谢芜仰头,直视他,黑白分明的眸子直击灵魂:“害怕有用吗?还是说,我若说害怕,殿下会放过我?”

      李钰沉默一瞬,据实相告:“不会。”

      谢芜笑了,粲然绝艳:“既然如此,又何必多此一问?”

      李钰深看她一眼。

      他忽然发现,他低估了她的胆量。

      她这副看淡生死的态度,使得他产生似乎从未真正了解过她的想法。

      许是好奇心作祟,他问出一句:“你恨吗?”

      谢芜平直目光看向他,反问:“恨谁?”

      李钰一噎,却是笑了。

      这是他第二次被她堵的说不出话。

      是了,真是他多此一问。

      不知为何,方才看到谢芜视死如归的模样,他心中突然涌出来一个问题。

      他想知道,她究竟是恨他多一些,还是恨李玦多一些。

      可谢芜的回答,让他幡然醒悟,他的问题何其多余。

      毕竟,是他和李玦亲手一点点将她推入死局,在她心中,李玦和他有何区别?

      李钰用帕子拭去剑上尚存带有温度的血。

      他不急着处置她,反倒同她闲聊起来。

      他看了眼床上的尸体,鄙夷:“做皇帝做成他这副样子,实在不像样子,你说,史官会对他如何评说?”

      谢芜没有理会他。

      李钰轻唔了一声,自问自答道:“史书应该如此记载,身为皇帝,身为兄长,李玦贪图美色,强夺臣妻,昏庸无道,奢靡荒唐,实乃无德之徒。”

      谢芜听着他已经编好的借口,忍不住笑,她问:“你们有区别?”

      李钰:“你这是在替他说话?”

      李钰拧眉,不满她的态度,冷眼看她,提醒道,“你以为他为何执意将你抢去?只因你我要成婚,你是我名义上的妻,他才故意将你抢去。他是为了羞辱我,他所作的一切是为了警示我,我永远在他之下。”

      “芜芜,你该明白,他让你来见我是做了何打算,他用你来换一次活命机会,如此,你还觉得他有真心?他若对你有真心,你在宫中过的是怎样的日子?”

      谢芜仰头迫视他:“他对我无半分真心,那你呢?你又何曾真的爱重我?若你于我有情,当日为何要让他带我走?”

      李钰定定看了她一会儿,他转身擦拭着手中宝剑:“皇命难违,当时的我,权势不足以与他对抗。你不是不知道,李玦屠戮手足,若非我韬光养晦,早受了他的迫害。既知是必败之局,我又何必再争?不若继续蛰伏,以待来日。你瞧,今日,可不是让我等到了。”

      谢芜笑了,一瞬灿烂芳华:“所以,你与他并无分别。不过是有用时利用,无用时割舍罢了。”

      对此,李钰并不反驳,他坦然道:“身在皇室,何来真心?情意原本就是最不紧要的,这个道理我懂,皇兄更懂。”

      谢芜闭目,只剩满身疲惫。

      是了,她知道,从没情意,她不过是充当他们争权夺利之间的一颗棋子。

      他们以真心做幌子,将她肆意利用。

      可她不明白,为什么是她呢?

      谢芜睁开眼,问出一直存在心中困惑:“你我初见,可是巧合?”

      李钰微顿片刻,最终坦言:“不是。”

      谢芜笑了。

      原来如此。

      假的。

      原来,都是假的啊。

      可她实在是不明白,为什么是她?

      她与他们无冤无仇,为什么要选她呢?

      李钰:“以你的身份,最适合入局。”

      谢芜怔了一瞬便明白了。

      之所以选中她,无非是因为她柔善可欺,无权无势,无人可依,这才使得他们可以肆意利用她。

      他们轻描淡写做出决定,轻而易举断送她的一生。

      “哐——”一声,匕首和地面撞击发出声响。

      长剑入鞘,李钰背过身不再看她,侧眸一瞬是他最后的仁慈,他道:“此生算我对你不住,相识一场,我全你体面。”

      谢芜看着落在地面上的匕首。

      红玉宝石镶嵌,刀锋轻薄,削铁如泥。

      回想昨日种种,她的悲剧似乎从来到长安这一刻就注定了。

      遇到李钰,自从遇到李玦,就注定了她不得善终。

      她伸手缓缓将匕首拿起,利刃出鞘,锋芒毕露。

      世人都在骂她红颜祸水,骂她祸国妖姬,骂她是兄弟阋墙的罪魁祸首,却无人得知,这是他们兄弟的斗争。他们执意将她拉下水,他们为皇权厮杀,却让世人皆以为这是一场因她而起的争执,所有的骂名全都是她背负。

      殿中北风灌进来越来越多,整座宫殿都似摇摇欲坠,她握着匕首搁置于颈上,毅然用力。

      声音被隐没在北风呼啸中,“当啷”一声匕首跌在地上,鲜红的血如同溪流一般顺着地砖间缝隙迅速向前攀沿……

      “娘娘,娘娘快醒醒……”

      耳边传来雨桐熟悉的呼唤声,谢芜眼睫微颤缓缓睁开。

      视线空洞,谢芜半天才回神。

      看着面前雨桐焦急的面容,前生与今世光影间重叠间,昏暗逐渐被逼退,取而代之的是夏日明媚。

      谢芜视线停了很久,这才唤出一句:“雨桐?”

      “是,是奴婢,”雨桐担忧道,“娘娘,您怎么哭了?可是做噩梦了?”

      “梦?”

      谢芜这时才发觉自己已满脸泪痕。

      伸手摸了脖颈。

      没有血迹。

      没有疼痛。

      还能感觉到脉搏的跳动。

      她没有死在宫变的那个冬日,她还活着。

      “娘娘,您如果有什么伤心事可以告诉奴婢,奴婢会一直陪着您的。”雨桐见她神情怔忪实在忧心她的情况。

      谢芜缓缓摇头:“不用了,我想再睡一会儿,你先下去吧。”

      “是……”雨桐临走前叮嘱,“娘娘有吩咐记得唤奴婢。”

      谢芜点头:“好。”

      前尘如梦,看着窗外树荫下零落的光斑,谢芜却忍不住忆起从前。

      自十岁那年,父母亡故后,她被接到长安经营香料生意的舅舅家。

      舅母见她容貌生得好,便专门请了教习教她舞蹈。

      为了让她身形纤细,即便是在长身体的年纪,每日也只许她食一餐。

      大齐有在花朝节比舞的习俗,为了让她在那一日大放光彩,舅母特意花费重金给她做了舞衣。

      舅母说,以她的容貌,三分舞姿便足以名动长安。

      舅母说,让她不要自恃美貌便得意忘形,说她虽模样生得好,但过于妖媚实在不算端庄,难堪为人妻室,若是能与富贵人家结交,哪怕是妾,也是对家中有助益的。

      舅母还说,一家的荣华富贵全系在她身上,若想报答,她就该竭尽全力地出人头地。

      在花朝节那日,她不负舅母期待,果然一舞名动长安。

      一曲凌波舞,不止让她名声大噪,更让她与李钰结缘。

      初识,她并不知李钰是齐王,他亦如寻常少年郎那般总是用一双热忱的眼看向她。

      他为她寒夜寻梅,为她荷塘采莲,与她琼台赏月,深秋赏菊,围炉博古,更是为她折尽长安花。

      他让整个长安的人都信了她是他心头挚爱。

      她亦是真的信了他。

      在父母亡故后,她再没有遇到过像他这般对她好的人。

      甚至,在得知他明知身份天差地别,还愿意为她跪求圣旨,给她正妻之位时,她心中是感动感激的。

      不是妾室,他要她做他的妻,有堂堂正正的身份。

      她以为是上天恩赐的姻缘。

      她满心欢喜地想要嫁给他,却在成婚当日被迫入观,后来,摇身一变又成为李玦的明贵妃。

      那时,长安百姓最乐于说到的就是关于她的故事。

      民间更是流传着“生男不如生女好,生男无富贵,生女好攀权”的戏言,又说她是天生的邪魅,是红颜祸水,是祸乱朝政,迷惑圣心,兄弟阋墙的妖孽。

      所有的谩骂全都给了她。

      可是只有她知道,前世在深宫中的每一天,她都是苦苦煎熬着的。就连每每宴上与李钰遥遥相见她总是心怀愧疚,总为自己辜负他的情意而神伤。

      直到李钰带着军队攻入皇城的那一刻。

      直到他说了那些话,她才知道,假的,什么都是假的。李钰说,从小到大,凡是他所珍视珍爱的全都会被李玦抢走。

      皇权就代表了一切。

      他对她越是珍视,就越会引起李玦的注意。

      “皇帝昏聩,不义不悌”这才给了他师出有名的由头。

      李钰说,皇家从无真情。

      李钰还说,情意原本就是最无关紧要的。

      李钰的冷静绝情,李玦的嫌恶鄙夷,让她活得像个笑话。

      她甚至不解,这算什么?

      她做错了什么?

      她的一生,竟然要被他们如此戏弄。

      他们将她完全利用,还要将所有的污名推给她。

      前世,她小心翼翼,恭顺讨好着每一个人。

      她从来没有做过一件坏事。

      她尽可能地让自己委曲求全。

      可是……她换来的是什么?

      家人?朋友?爱人?

      她什么都没有。

      就连她祈求的一点真心都是别人精心织就的骗局。

      汲汲营营,战战兢兢一生,她从未顺从自己的心意活过,最终落下的结局却让她凄惨收场。

      天可怜见,老天重新给了她一次机会。

      谢芜伸手探出窗外。

      廊下出来的风减了几许夏日的燥,风中隐隐浮动着花香,树上知了又在响。她抬头去看,天是湛蓝的颜色,偶有几朵云彩飘过,天空底下,是高高筑起的红墙,琉璃金顶璀璨光华,宫人按部就班地做着自己的事,周身的一切温暖又真实。

      她还活着。

      真真切切地活着。

      只要活着,就还有希望,才会有改变的可能。

      这一世,她要努力为自己争一争。

      她不要成为任何人利用的棋子。

      不要再做被人利用的工具。

      任宫中争斗再是波云诡谲,她都要活下去。

      她是谢芜。

      此生此世,这天地间,她只做属于自己的谢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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