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第 1 章 ...
-
四月的T城算不上暖和，天空阴测测地飘着细雨，公交车站的广播明明是轻柔的女声，听着却让人汗毛直立。
“四月五日下午二时许，长青中学两名学生在上学路上失踪，最后一次被目击的地点为长青大道467号附近，如有线索请联系相关部门……T市本月新增失踪人口57例……请广大市民提高警惕，注意安全，如有需要请拨打求助电话……”
又有人失踪了。
易盼搓了搓胳膊，平常他是不在乎这些新闻的，这两年失踪人数剧增，新闻上的失踪事件数不胜数，大多数人从最开始的恐慌渐渐变得麻木，易盼也不例外，但是这次不一样，失踪的人是他的同桌，甚至在警方确认的失踪时间前十分钟他两还在手机上聊天。
于是易盼突兀想起以前偶然刷到的一个高热度帖子——“失踪的人到底去哪了？”
帖子在短时间冲上热榜，却不知为何很快被下架，易盼只记得最高赞的一个回复：“自第一起大型失踪案件开始，官方报道出来的失踪人数至今已超六位数，且都是没有任何线索的突然失踪，也没有任何人被找到……”
“……现实中真的有人能做到这样的事吗？这些人还在地球吗？”
易盼越想越觉得手脚发冷，往常刻意忽视的问题被直接甩在面前，他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
“咔哒”
易盼被吓了一跳，发出一声短促的“啊”。
来人身形高挑消瘦，半长的黑发在脑后扎成一个小揪，没扎上去的则散在锁骨旁，与苍白的皮肤对比明显，他身后背着一个黑色吉他包，吉他包上挂着一只黑猫玩偶，加上套着一件在他身上显得过于宽大的纯白卫衣，整个人显得很文艺。
此时这人正低头收伞，听见易盼声音，抬头，露出一双上挑的桃花眼，声音含着些歉意“不好意思，水溅到你了吗？”
易盼忙摆手道：“没有没有，是我想事情想的太投入。”
来人点头：“这样啊”，随即继续低头在手机上敲打，看上去很忙。
平常十分钟就有一班的公交车，今天等的时间却格外的长，易盼来回张望，人在觉得不安的时候总是想快点回到安全环境的。
“周围是不是太安静了？”旁边的人再次开口。
“嗯？”易盼一愣，他们所处的公交站台在学校附近，虽然已经过了刚放学最热闹的那会儿，周围安静了许多，可也不该这么安静，整个世界好像只能听见雨声，那人将手伸出站台，手掌在碰雨后立刻缩回，“烫……”
雨怎么会烫呢？易盼也将手伸了出去，看似温和的雨在接触手掌的瞬间却带来刺痛，易盼震惊地看向外面，天空被厚厚的云层压着，远处的建筑在昏暗的暴雨下几不可见，就连平常被举报光污染的广告牌都暗淡下来，公交车站的站牌竟是一眼望去最亮的地方，水汽慢慢漫上来，裸露在外的皮肤能确切感受到周围温度的升高。
恐惧像一只尖锐的爪子狠狠捏紧了两人的心脏，而温度还在攀升，地面上积攒的水开始冒出气泡，周围的水汽也逐渐变浓，两人像被放进了一个大蒸笼，呼吸开始不畅，越来越密集的雨点击打在车站的顶棚，而车站的边缘竟然开始出现虚化……
两人不约而同的向车站中间靠拢，下意识远离越来越怪异的暴雨。
“哈……哈……”
急促的喘息声从黑暗中传来，像是无助的人类正在被某种不知名的绝望追赶。
离近了便看到有一男一女正狼狈地向公交车站奔来，他们表情惊恐，动作仓促，男生紧紧抓着女生的手，拉着她跑。
一分钟后，不大的公交车站上站了四个人，在那两人到达车站后，易盼能清晰感觉到温度的降低，只是外面的雨似乎更大了些。
这个小小的公交车站像被世界的暴雨卷走，孤零零地飘在看不见希望的大洋里。
两人的状态并不好，裸露在外的皮肤被烫的发红，胳膊上是一连串的水泡，这是离开的惩罚，也是暴雨的示威。
女生闻言忍不住哭了出来，从最开始强忍着的呜咽到承受不住的嚎啕大哭，她哭了约五分钟后才稍微平静了一些，背着吉他包的青年中间递过去一包纸巾，声音镇定：“能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吗？”
男生先将女生扶起，后惨白着一张脸，主动道：“我们被困在这里了。”
四人交换了名字，背着吉他包的青年自称林先甫，后来的两人男生叫韩均，女生叫韩柠，是一对兄妹。
据韩均所说，他们在一小时前到达公交车站，因为总是也等不到车于是决定步行回家，但是在离开公交车站后，他们发现周围的每个建筑都离他们很近又很远，近是因为能看见，远是因为永远无法到达，他们只能凭借越来越小的公交车站确认自己在走远，但那些建筑也在“走远”，而他们永远赶不上它们。
公交车站和建筑之间的距离被无限拉长了。
与此同时，雨越来越大，就像在催促他们回去，但是他们仍然坚持往外走。
“然后，伞……伞溶解了”韩柠的声音有些颤抖，“伞在雨水下溶解了，雨也越来越烫……越来越烫……”
韩均抬手拍了拍韩柠的肩膀已示安抚，“所以我们只能折返，它把我们困在这里了。”
这一切已非人力所能及，意识到这一点后，众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易盼又想起失踪的同学，无意识地喃喃道：“我们也会变成‘失踪的人’吗……”
韩柠闻言表情更加凄然，眼泪顺着脸颊滚下。
又过了一会儿，韩均在安抚完韩柠后，目光落在林先甫身上，带着一些审视：“你似乎……并不害怕。”
林先甫一直低着头看手机，尽管他们都已经在尝试后知道没信号了，可这人却一直在屏幕上敲敲打打，易盼扫过一眼，聊天界面是一片通红的感叹号。
“啊……”青年的桃花眼上抬，眼神晦涩，手机屏幕的光照在他的皮肤上衬得他越发苍白：“我只是在想，我们是不是能见到那些‘失踪的人’了。”
他说完后垂下头，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手在不自觉的微微颤动，低头不是因为不敢看周围人略显异样的眼神，只是怕藏不住自己眼里狂热的光，
他实在等这一天太久了。
车站的气氛有些凝滞，但没有维持多久，因为
——车来了。
外形和常见的公交车没有区别，只是头顶本该有数字的地方却是一片不断闪烁的红色乱码，车内部灯光昏暗，从外面看不清里面的模样，随着公交车而来的是一股难以忍受的腥臭，活像被浸泡了无数尸体的福尔马林浇过。
“呕”除林先甫外的三人均干呕起来，第一次直面这种味道的人实在难以承受。
“叮，系统广播提醒您，本班车为今日末班车，终点站为513饭店……请乘客们不要错过，错过后果自负……”很久没有动静的车站广播突兀响起，声音也从原先轻柔的女声变成了没有感情的机械音，播报持续了三遍，最后随着一声尖锐的电流声戛然而止。
“我们真的要上去吗？”易盼颤抖着声音问，干呕后的他惨白着一张脸，像生喝了半斤豆汁。
还没等易盼得到同行人的回复，
“咔”的一声，车门打开，公交车站的四人却是一起沉默了。
最后还是林先甫打破僵局，说道“我上去了，建议你们也上来。”
韩均问：“为什么？”
林先甫的异样很难让韩均信任他。
林先甫：“这是末班车，我不想在这淋一晚上的雨。”
错过这班就没车了，鬼知道这个站台能在暴雨中坚持多久。
韩均：“。”
最后四人都决定上去，在登上车的瞬间，林先甫感觉自己被什么东西俯视了一眼，像流水线上的工人扫描了产品一样的感觉。
公交车司机的位置被半透明的挡板隔离开来，里面是一片阴影，只能透过表盘微弱的光看见一双指尖焦黄，布满老茧的手，司机见他们都登了上来，发出了嘎嘎的笑声，声音嘶哑：“明智的选择，去找个空位坐吧。”
易盼被司机吓得一抖，正准备往后找个地方坐，却见林先甫没动，这人竟笑着问司机：“请问没上来的人会怎么样？”
许是太久没被人搭过话，司机也是一愣，又笑了一声，“不会有人想知道夜晚的暴雨里有什么的，你们很幸运，是今晚的第一批乘客。”
林先甫扫过司机焦黄的手指，不知从哪摸出一根烟，从隔板的空隙处递了过去，“我们几个初来乍到，您能给我们说说513饭店的事吗？”
易盼：“！”
不是这人怎么敢跟一看就不正常的司机套近乎的啊！
司机一僵，林先甫能清晰地感觉到司机贪婪冰冷的视线锁定在他的手上
——它在犹豫。
身边的潮气似乎又重了些，阴冷黏腻地粘在皮肤上，众人的呼吸都重了一点，空气里好像混入了什么，呼吸开始变得艰难。
司机的视线从林先甫的手攀爬向上，手臂，肩膀，脖子……
和刚踏入公交车时接受到的冷漠视线不同，司机的扫视是阴冷的，像一个经验丰富的屠夫，在估量眼前这块肉的价值。
被打量的感觉不好受，特别是这种被当成商品的打量，但是很快，林先甫调整好表情，他加重了筹码，将原来的一根放进烟盒，直接将半包香烟递过去，甚至带着微笑，“您看……”
这次司机再也忍不住，焦黄的手夺过烟盒，点燃，深吸，吐出厚重的烟，林先甫与司机的手短暂接触的地方则带来一阵刺痛，泛起一片红。
此时，众人身边的潮气才慢慢退去，那些暗中窥觊的视线也收了回去。
烟雾将司机笼罩起来，身形更加模糊，他声音嘶哑，笑了一声后才吐出凝涩的话语，“好久没有见到这么好的烟了……在513饭店，你们要小心……和你们不一样的人……”
说完，司机竟闷哼一声，林先甫眼尖，看见一滴血砸在了夹着烟的手上，又顺着手指流下，浸湿了烟嘴，但司机并不介意，他又深吸了一口，见林先甫还想问什么，再开口时语气已经变得不耐：“赶快去找个空位坐吧，要出发了。”
林先甫捏紧了口袋里剩下的烟，嘴角轻轻勾起，不再纠缠司机，和其他三人一起往后走，公交车内部是一个无限延长的空间，一直往后走也走不到尽头，只是周围的座位有的空旷，有的覆盖着一层阴影，能隐约看见黑色的人形。
四人选择了两排前后空旷的双人座，韩均和韩柠一排在前，林先甫和易盼一排在后。
公交车晃晃悠悠的启程，四人的周围，被阴影覆盖的，他们看不见的地方，是无数挣扎的怨灵，他们扭曲着，嘴唇开合，像被勒住脖子，只能发出无声的呐喊“救救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