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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春日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地上落一片的斑驳,御花园里繁花似锦,透着一股盛世繁华的味道,点点飞花从光影中掠过,落入亭里,落入杯中,茶水便轻轻的泛起一个涟漪。

      华服男子轻叩了一下杯沿,声音低沉,凉了满园子的风。

      “你真的要走?”

      另一个男子淡然一笑,“天下无不散的宴席!”

      华服男人握手成拳,深深的呼了一口气,半晌才道:“即墨,记得你说过的话吗?”

      即墨便垂了眼帘,茶杯凑近嘴唇,将还在茶水中缠绵翻卷的花瓣,吹了出去,花瓣沾了水,跌落在地,惹一身的尘埃。

      微微一叹,复又浅笑,颔首,淡淡的应了一声:“好!”

      破旧的棋盘在书房富丽堂皇的摆设之中显得格格不入,同样格格不入的,还有一身素白的对弈者。

      换了素服的贺兰弥之,一声叹息:“我一直在想,何时能与你在贺兰山顶的清风朗月中对弈一次?”

      即墨看了一眼棋盘角落的小篆,时间久了,磨损的斑驳不清,却依旧看得到那几个:赠弥之。

      即墨垂了眼,执子,落棋,应道:“就这样吧!”

      闻言,贺兰弥之取子的手顿了有那么一瞬,旋即落子,木质的棋盘一声轻响。

      硝烟无声的在这方寸之地,升腾起来。

      一个以守为攻,一个步步紧逼,黑白交错落子,一声声轻响,落在棋盘,叩在心上。

      一子落,贺兰弥之轻嘲道:“即墨的棋风还是这般温和。”

      即墨笑,眉眼柔和,眼神坚定,道:“弥之的棋风刚烈更胜往日。”

      有风吹过,案边谁写的书卷,摊开一纸旧墨。

      望在即墨眼里,是两个字。

      止戈!

      贺兰弥之仿似不觉,捻子沉吟,道:“即墨当初写这两个字送给我的时候,心里作何想?”

      即墨将目光投向窗外,有布谷飞过,一路鸣叫着“半黄半割”,他笑了,道:“无非如此,而已。”

      贺兰弥之将子落下,指着一方黑白交错,道:“若全是一色,哪来那许多心机干戈?”

      即墨捻起棋子,落子如风,声音沉静,道:“若操盘者也当棋子如血肉,怎会轻易舍弃?”

      贺兰弥之不语,落子,顺带收起大片棋子,轻笑道:“一子换十子,世人皆会选择!”

      即墨敛目,再不语,落子。

      一炷香过,厮杀已至关键。

      关键的一子,在即墨的手中。

      即墨手中的棋子,将落未落。

      “噗!”突如其来的一声,鲜血喷溅,即墨心一惊,手一抖,子便落了盘,只是,错了一格。

      贺兰弥之擦去满口的猩红,歉然道:“是我失礼了!”

      即墨抬眼,便看见袖口那一抹扎眼的猩红。

      他合眼,声音平静:“臣输了!”

      他说:“臣输了!”

      什么东西注入血液?又是什么在心脏烙上亘古不变的契约?

      他俯身在地,声音洪亮而空洞,“皇上万岁万万岁”。

      贺兰弥之起身,看着昔日的好友今日的臣子,声音苍凉:“即墨,我以为,你懂我的。”

      即墨不曾抬头,贺兰弥之也不曾看到他,心痛如绞至苍白如鬼的脸色。

      风吹落最后一朵桃花,树叶似乎在瞬间便让浓郁的绿刺伤了人的眼。

      君王的宫殿,深邃而阴凉,文官在左,武官在右,站的整齐分明。

      殿上,皇帝的面目在玉藻的遮掩下看不分明,一身的明黄厚紫,即便只是坐在那里,也无法忽略那些颜色所代表的高高在上。

      “御前侍卫统领即墨接旨,今封即墨为平南大将军,卫我边境……”

      宣旨官尖细的嗓音在大殿回旋,即墨闭眼,看见那满盘血染的棋子,殷红似火,灼烧着他的心。

      “朕在此,预祝大将军凯旋。”君王冷冷的声音,无悲无喜,只有威严。

      一身素白的即墨叩首,领旨,谢恩,伏地的身躯像是夏日里不小心落进角落的光影……

      牛角号的声音穿破云霄,殷红的旗帜在艳阳下猎猎飞扬,蝉鸣声和着兵器的碰撞声,如热浪般涌过即墨的心口,灼热而疼痛。

      红巾,银刃,黑甲,各种色彩张牙五爪的将每个人的脸庞涂抹成一片模糊。

      即墨骑在高头大马上,来自摩洛的良驹,皇上至高无上的赏赐。

      正午三刻,赤日炎炎。

      文官武士列队而入,皇帝车辇华盖明丽,即墨翻身下马,金色铠甲反射阳光,黑色鹰盔下的脸庞沉静平和,深红的大麾在空中翻飞,他屈了膝,干脆利落的下跪,清白分明的君臣大义,赤裸不带任何感情的契约履行。

      皇帝干涩一笑,“即墨,很久没见你穿盔甲的样子了。”

      即墨低头,惜字如金的答道:“皇上厚爱!”

      皇帝的脸色,瞬时有些发白,多年前的少年,一身银甲,英姿飒爽的回枪一挑,张牙舞爪的魔物便烟消云散,掐指一算,竟也有十年了。

      十年光阴,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已经足够沧海桑田。

      只是眼前的少年,似乎一直从未改变。

      贺兰弥之忽的便生出些感慨来,拍了拍即墨的肩,回身,脸上是捉摸不透的笑。

      夏日流火,阶凉如水。

      贺兰弥之立在廊下,遥遥的望着放飞的信鸽,直到不见了踪迹,似乎才想起殿前跪着的人。

      “起来回话吧。”

      烈日下的暴晒,让这个从戎多年的副将脸色有些发白,却不影响他要代为禀告的军情。

      “贺兰山一带已无战事,我军连日征战,兵困马乏,须待休整,开拔征讨黎国碧筱境一事,还望皇上斟酌。”

      副将的声音缓慢而低沉,贺兰弥之眯了眼,侧了头,听得很仔细,甚至副将中间舔了几次嘴唇,他都数的一清二楚。

      很好,相当的好,皇帝在阴冷的大殿里笑出了声,手心的密函开始消失,里面的字皇帝早已记得的清清楚楚。

      “攘外,请先安内!”

      贺兰弥之几乎能够想象,魔族的首领用怎样的表情写了这样一封密函。

      “皇上,敌军溃败,大可乘胜追击。即墨身为大将军,手握兵权,竟公然无视圣旨,不受君令,恐有反意,不得不防!”激进派历陈要害。

      “皇上,边境安稳,可暂时休养生息,至于即墨大将军,居功至伟,却是异族出身,手握重兵,不得不防啊!”温和派高瞻远瞩。

      有分歧,却在某点上的意见高度统一。

      两派争论不休。

      皇帝高坐龙椅,笑了,“传旨,朕御驾亲征!”

      殿下哗然一片。

      贺兰山脉,绵延无边,辽远的牧歌中,雄鹰振翅,利剑般划过天空。

      远道而来的皇帝,遥望着看不到边界的天空,伸手将厚厚的一叠奏疏给了一旁一直沉默的即墨。

      即墨单膝跪地,双手高举,接过君王的试探。

      “你会反吗?”贺兰眯了眼,似笑非笑。

      即墨起身,空旷草原上的阳光,毫无保留的勾勒出少年劲装的曲线,然而,仔细看去,那似乎从来不变的青春容颜,眼神里多了许多细碎的沧桑。

      他垂了眼帘,淡淡的笑了出来,道:“不会。”

      风似乎就在突然间刮起,那叠厚重的奏疏被翻起,红的面,白的里,还有间中黑色的字,眼花缭乱的快速闪过,哗啦啦的打破这一瞬间的静默。

      贺兰弥之一手按住躁动不安的纸张,仍然有来不及的按住的,飞了出去,被风撕扯成碎片。

      “知道我为什么叫弥之吗?先皇临死,还强撑着一口气,他坐在龙椅上,对我说,‘弥之者,补偿。我们的这条龙被断了脚,被拔了牙,你要做的,是把它补回来,补完整,然后一飞冲天,才能不负你的名字!’他当时就那样红着眼,嘶哑着嗓子,最后轰然一声,倒在我的面前,死不瞑目。”

      “我四处寻找支援,我找到了魔族,却被魔族的人行刺,无望之际,早已死去的侍卫突然复活,回枪一挑,光华满天。我喊他的名字时,他却笑,说‘你送了我一个名字,我的契约就和你订吧!’他送了我一个棋盘为证,留在我的身边。”

      即墨闭了眼,往事就在眼前,睁开眼,物非人也非。

      他深呼了一口气,低声道:“皇上,您该自称朕的。”

      贺兰弥之愣怔,然后就笑出了声,继而大笑,他拍着掌说:“即墨,你果真和以前不一样了。”

      即墨也笑,道:“签订契约的那日起,你我再无过往。”

      贺兰弥之勃然大怒,手中的奏疏砸在了即墨的脸上,“再无过往?”

      即墨任由脸上的血模糊了视线,下跪的身姿依然挺拔,语气平静道:“皇上和魔族常有来往,应该知道,契约的建立,在乎真心。”

      “真心?”皇帝怒指即墨,手指发颤:“你当真以为我不知道你留在我身边就是为了牵制我,为了那劳什子狗屁止戈,你也可以大言不惭真心二字?”

      即墨的视线一片血红,“所以,当日你设局留住我,我也认了。”

      皇帝木然,怒极反笑,“你早就知道?”

      即墨沉静道:“包括今日,我也知道。”

      那日的棋盘,那日的着装,那日自伤心脉的呕血,甚至今日的叙旧情,都是一出戏,演给即墨看的戏,他以为即墨入了戏,却不知道,他利用的,不过是现在早已被一笔勾销的过往。

      而这个过往,十年的过往,剖开来,却是各有目的,如此的赤裸,如此的苍白。

      皇帝低了头,再抬头时,面容平和,笑容莫测,他又恢复了往日的威严,他拍了拍即墨的肩,“大将军辛苦了,明日起,随朕,伐黎!”

      月黑风高,虫鸟俱静,是个夜袭的绝好时机。

      大帐里的将军座上,坐着当朝皇帝,贺兰弥之。

      “前锋就由即墨将军带队,三十人,轻骑,直捣敌军主帅大营。”

      座下的一干人齐齐倒吸了一口气,除了一个人,即墨。

      终于要弃子了吗?

      即墨排众而出,他跪在营帐赤luo冰冷的土地上,脊梁挺直,声音沉静:“臣领旨。”

      边塞的夏夜,要比都城冷的多。

      临行前,皇帝再一次亲自送行,他亲手将自己的白裘大麾披在了要去夜袭的将军身上。

      他依旧拍了拍将军的肩,附耳过去,低声说:“这件白裘,是当年为你定做的,衣角还有你的名字。朕的心意,都在这上面,将军可不能脱下来啊。”

      将军僵直了背,双膝跪下,凉气从膝盖直达心底,重重叩首:“皇上保重!”

      所有人缄默,无声的目送将军一袭白裘,翻身上马,在夜色中越去越远。

      过了林子就是黎国大营,即墨停了下来,身后的人马不等招呼,几乎同时停了下来。

      即墨苦笑了一声,回头看着身后那二十九人。

      “将军,皇帝是要你死!”终于有人忍不住开了口。

      “你们回去吧,回到营地,或者,家乡。”

      即墨淡淡的接道,皇帝给了他一个战死沙场的名义,其他的人,却是无辜。

      “可是,将军……”

      即墨挥了挥手“走吧!”

      他不再多言,拍了拍征战以来一直陪伴他的摩洛良驹,一声叹息,上马离开,白色的身影在浓黑的夜色里如萤火一般。

      皇上,任何人,都不该是棋子,我与你的对弈,即便是输,也只该牺牲我一人。

      箭矢如雨,一根根毫不含糊的直奔夜色中白裘而去,初时还听得兵刃相接叮当作响,乱中有序,渐渐的,开始凌乱,白色开始不再在夜色中亮的扎眼,有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最后听得一声马嘶,渐渐远去。

      皇帝握着座椅扶手的右手,骨节处泛出清白,充血的双眼紧盯着那半幅破渔网似的白裘,被血污浆洗的没有原来的半分颜色。

      半晌,皇帝呼了一口气,眼神回复幽深难测,声音冰冷:“传旨,大将军即墨死于黎国,即日起全面伐黎,此仇不报,誓不返朝!”

      帐外,秋风乍起,一片萧瑟。

      后记:

      落雪的季节,摩洛教境内游走着一个没有记忆的人,满身疮疤,却眉目柔和,眼神澄澈,没有人知道他来自哪里,也没有人知道他的身份,他的身边有一匹跛足的老马,丑陋不堪,却带着一块上好的毛皮,上面只得两个字:即墨。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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