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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几人一齐出城,离破庙不远,便见庙里被群眼生的乞丐帮子占全了,

      打眼一数,十来个,庙里挤不下,好些在庙外头扎了棚子,为首的正是昨晚抢人衣裳不算还抢人鞋的流氓。

      楼枫秀撸起袖子上前就要干仗,幸给老杜拦下了“你看不见这么些个人呢?犯什么浑?这地又偏又远,稀罕它干什么?你晚上去我那,先凑合挤挤。”

      “不行,我还有东西在庙里。”

      “你能有什么好东西?不是我俩临阵脱逃,实在是人家人多势众,且等等,这一窝人总会散吧?到时候咱们再来,行吧?都饿呢,哪有力气干架,咱得先解决肚子。”
      “嗯嗯!”二撂子附和道。

      楼枫秀最终决定听劝,因为看见二撂子由于裤腰带勒太紧,导致脸色发青。

      回城时,日暮西沉,寒月腾空。

      “去买三张烧饼跟一份大肉饭。”老杜拿出几枚铜板,递给二撂子。

      “四张。”楼枫秀突然道。

      “哦好!”二撂子喜不胜收,捧着铜板撒着欢就跑去了。

      “怎么多要了一张。”老杜疑道。

      楼枫秀没回话,街巷相通,他拐了个弯,果然发现那小家伙还靠墙根半坐着。

      几个不要命的乞丐仍旧在他身旁打转,一看见楼枫秀,当即四散开了。

      小少年面前空空,估计又全被抢去了。

      他暗自推测,怀疑这个孩子不光蠢,还极可能瘸了腿,所以没法夺回来,不由觉得可悲。

      “哦,是他的,他是你刚认那小弟?”老杜问道。

      “不是。”
      楼枫秀话音刚落,小少年看见来人,已然默默掀开草席,捧起铜板,献祭般送到他面前。

      “不是?”老杜诧异。

      楼枫秀也很诧异。

      “是就是吧。”他说着半蹲下来,将铜板尽数收起,寻思放在这孩子手中,指不定又遭哄抢。

      老杜皱眉头,盯着那小少年看了半晌,不由疑惑道“这孩子,打哪来的?叫个什么?”

      “他叫......”楼枫秀想了一下,没想起来。

      这才发觉,好像跟这家伙没能达成过有效交流。

      他抬眼,恰与小少年相视。

      那眼仁里浅浅衬着月色,安静无声,却好像从心口直直穿了个洞。

      他看的一怔,咳了声,问道“你叫什么?”

      小少年迟迟没有回答,楼枫秀心想,他别是又蠢又瘸又哑吧。

      那他妈可太惨了。

      一声无言叹息,他抬眼望见檐上月亮。

      当晚十六,圆月满盈。

      于是楼枫秀起身,信口对老杜扯道“他叫阿月。”

      他们这种人,一般取个诨名就算了事,有大名也没人喊。

      楼枫秀不咋识字,好听的别想,虽然是随口搪塞老杜,却也觉得,他就该叫阿月阿亮阿美阿丽等诸如此类的名字。

      很快,二撂子带回了烧饼和荷叶包起的大肉饭。

      说是大肉饭,就是米饭上浇了浇头,铺了薄薄一层肉末,塞不了牙缝。
      但这东西可不常吃,尤其烧饼卷上裹着肉汁的米饭,别提多香了!

      分烧饼时,二撂子这才看见阿月。

      他又是好奇,又是馋饭,张嘴费神,先吃再说。

      楼枫秀拿着烧饼,拆开荷叶包,皱着眉问“筷子呢?”

      二撂子已经下手抓了起来,卷起烧饼就往嘴里塞,闻言呀了一声“我忘带了!”

      没筷子就没筷子吧,平时也不是多干净的。

      于是仨人蹲在街头,一齐下手抓饭。

      二撂子吃的急,没几下便扒拉干净了,只见老杜砸吧嘴,感叹道“秀儿,你小弟行啊。比撂子强。”

      二撂子闻言,顺着老杜话头,看见角落里阿月。

      他目不转睛,望着仨人手抓饭卷烧饼狼吞虎咽的模样,却没有着急动眼前烧饼,和剩下四分之一的肉汁米饭。

      二撂子问楼枫秀“杜爷,那人谁呀,他咋不吃啊?他不会吃吗?”

      楼枫秀吃的极度认真,不大想管。

      老杜分神看了看阿月,咽下食物,敲他脑壳道“傻子也知道吃饭,何况秀儿的小弟,你拿双筷子去!”

      “哦!”二撂子闻言,连忙跑去取筷子。

      楼枫秀吃东西跟礼佛一样神圣,虔诚认真,吃到最后,一粒饭也没剩下。

      吃完后,他寻了净地,抓把雪,含在嘴里化水,保证齿缝残渣毫无保留进了肚子,顺道抓雪净手。

      一转头,跟小少年对上眼。

      他被盯得纳闷,一压眼,凶巴巴问道“看什么看?”

      小少年收了目光,站起身来。

      直到他走近了,楼枫秀猛然发现,他并不是个瘸子。

      他站在楼枫秀跟前,也捧起一捧雪,漱口,净手,再走回去,拿起油纸包,捏起一撮米粒。

      二撂子抓着筷子回来,看见阿月将白饭放进嘴里,双目微垂,睫毛遮住眸子,闭唇微动,细嚼慢咽半天。

      不知为啥,他只是吃口米饭,仨人却同时屏住呼吸。
      活了十几年,还没见过有人这样吃东西。

      二撂子看他吃的这样慢,忍不住上前,抓起一把塞进嘴里道“你得这样吃,不然饭全凉了!”他边说边喷出几粒米,尽数溅到小少年的中衣上。

      好不容易咽下第一口,那少年重新起身来,捧了一把雪,一点点清理掉衣上的米粒,净手,漱口,清理口中残渣。

      楼枫秀皱眉“靠。”
      老杜纳闷“这是哪家走丢的少爷啊?”
      唯独二撂子大喜,捡起烧饼道“你不吃了吗?要不我帮你吃!”

      “别动!”楼枫秀转过头,压着眼睛,戾气横生。
      “我管你打哪来,到了定崖县,都是下九流,饭给你买回来,筷子摆脸前,一个谢字没有,还敢浪费粮食,你以为你是谁?”

      来回两趟,踩湿了罗袜,风冷,少年唇瓣青紫,却露出微笑。

      “我现在,应该是你小弟阿月。”眸中带着当之无愧的认真。

      挺好。

      不光不是瘸子,也不是个哑巴。

      一句话给楼枫秀脾气全磨没了,他绷着脸说不出话。

      老杜见状,拍拍楼枫秀肩头“行了,吃好就别在这待了,带阿月小弟上我那去。”
      二撂子盯着米饭目露凶光,嚷嚷着“我吃,我不浪费,给我吃吧!”
      “吃吃吃,就知道吃。”老杜一边怒斥,一边把饭拿给二撂子“快点,吃完好干活。”

      --
      老杜爷爷生前是乾坤戏班里的长靠武生,戏班日渐没落,已经不大时兴。
      他爷死时,老杜年纪尚小,本想教他延续他爷生前的路,可惜武训中摔断了胳膊,因为没钱医治,以致于落了半残,断了戏路谋生条件。
      好在班主心善,留了杂货间供他落脚,其实死皮赖脸点也能在班里打个杂工赚钱吃喝,但老杜不甘就此,总想入个帮派干点大事。

      可惜人家招流氓也有条件,残废不收,半残也不行,普天之下,只有乞丐广罗大众。
      没奈何,成日只跟些地痞无赖厮混,后来捡了个乞儿二撂子。
      人实诚听话,行事勤快。换句话说,就是傻头傻脑,让干啥干啥。
      老杜认他做了个小弟,让他跟着自己一起住到戏班的杂货间里。

      几个人蹑手蹑脚,从后门走入杂货间。

      二更天,戏班还有人在唱嗓,调子期期艾艾,也许深夜愁绪,才吊的起来这么戚苦的调子。

      老杜交代楼枫秀跟阿月,进出走后门,少跟戏班人打照面,等开春寒气散了,再找其它地方借居,平日不要引人耳目。
      边交代边摸黑寻出套戏服,借给阿月裹身御寒。
      而后翻腾出一套扎戏棚的帐子,在杂货间后头背墙地方,寻了一角搭起棚帐。

      帐内烧起火堆,草席铺在中间,二撂子又抱来一床薄薄棉被,棚帐内空间不大,很快便暖和起来。

      安顿完成,老杜便跟二撂子回了杂货间。

      楼枫秀脱了鞋袜,围火晾烤,看阿月脚下罗袜沾满泥雪,便道“过来一起烤。”

      阿月走近些,背身褪下罗袜,转身跪坐于地,双手捧起袜子,撩在火上。

      楼枫秀看他动作慢吞吞,不知道烤哪才是重点,时而还被火舌烫中手背,忍无可忍,从他手里取走袜子,拿去一齐烤火。

      阿月乖乖跪坐一旁,看着他将两双袜子放在一起,翻来覆去。

      一刻钟后,雪泥干涸,楼枫秀抻抻袜底,掸尽泥土,脏兮兮的罗袜未沾水,也不见太阳,竟变的干燥整洁。
      阿月接过罗袜,坐在原地未动。

      楼枫秀继续烤他的鞋,鞋底皮薄,不敢离的太近,担心烧穿,于是在火上不远不近温了半天。

      一错神,见阿月半晌没动,眉头一皱,问道“看什么看,还不穿上?”

      冬夜入睡不解鞋袜,利于保暖,一般是无家可归人的常识。

      阿月在流浪这方面的历程尚短,显然不知。
      他捧着袜子垂头片刻,还是没动。

      “你坐那么端正干什么?”
      “腿麻。”他如实道。

      这个小弟仿佛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蠢蛋,楼枫秀深感麻烦,放下鞋,起身伸出手拉他一把。

      力气过大,蠢蛋小弟趔趄,一双脚踩上他脚面,脑袋磕到下嘴唇,嘴唇撞牙,破了口子,血沿着唇缝晕开一抹鲜红炽艳。

      伤口痛则已,人却没有很沉,反倒极软,踩在他的脚面上,没有感受到半粒薄茧。

      楼枫秀抹了把嘴上血,抬手摁着脑袋把人推开。

      阿月踉跄站定,戏服半遮下,是一双极漂亮的脚,足弓漂亮,脚趾如玉。

      只是可惜,此时布满青红冻疮。

      阿月背身去穿罗袜,楼枫秀瞧他避的严实,心说起几个冻疮而已,有什么可避人的。

      楼枫秀皮糙肉厚,冻疮这种东西不会不长眼发到他身上来,老杜入冬常发,据说又疼又痒,比病难缠。

      明天得先去带他小弟买双鞋。
      这样想着,楼枫秀穿齐鞋袜,伴随前头戏园子里咿咿呀呀唱曲,二人拥被而眠。

      --

      晨初,前楼戏院里在练功吊嗓,楼枫秀蒙蒙睁眼,迷迷糊糊看见近前有个长发缠身,脸色苍白,偏偏戏服鲜艳,无常鬼一样人物,他竟还给这鬼四肢并用,搂在怀里!

      当即一惊,将人猛得推开,操了一声。

      阿月醒了半天没敢动,反而被他过河拆桥,一把推开,莫名其妙挨了骂,起身拢上半散的戏服,不明所以瞧着他。

      楼枫秀不大习惯与人同床共枕,意识反应过激,不大好意思揉了把后脖颈,拆了乱糟糟的头发,随手绑成马尾,起身道“跟我走。”

      阿月挽起戏服水袖,拎起过长衣摆。
      他长发鼓风,加之体格尚小,一张小脸堪如脂玉,戏服裙摆绊腿,移步如莲,真跟个闺阁女子没有两样。

      楼枫秀带人去了当铺,要了套棉袄,一双长靴鞋,又跟典当铺子要了根绳子。

      当铺见俩人穷酸,抠抠搜搜裁了段三寸红绳,而后去仓房取棉衣。

      楼枫秀将红绳递给阿月,阿月拿着。

      只是拿着。

      “不会扎头?”
      “嗯。”

      楼枫秀已经习惯他啥也不会,但理所当然的样子了。
      他非常自然的从阿月手里拿了红绳,咬在嘴里,一扬下巴道“背过去。”

      阿月乖乖背身,任他的手指穿过长发,随随便便拢成一股,系了个活结。

      他长发浓密漆黑,不知道怎么养出来的,平白给这条红绳衬出几分娇艳。

      “好了。”
      虽然楼枫秀自个马尾绑的歪七扭八,但给人松松收下头发还是容易的。

      典当掌柜拿出一件灰突突边边角角翻着棉絮的破袄,换下了阿月戏服。

      楼枫秀不免多瞧了两眼,阿月兴许不满十四,比起自个矮了两寸还多。
      年岁小,身子薄,穿左一坨右一坨的棉袄却不显臃肿。
      模样还没长成,眉目似有弦月清冽,透着一份内敛矜贵,穿条破布也像世家公子。

      典当掌柜案前算账,林林总总,共五十文钱。

      楼枫秀拿出昨日据为己有的铜板,吃了一些,花掉一些,浑身翻遍,还剩下三十四文。
      想了想,只好又将戏服抵上,额外付上三十文钱,算够得上等价交换。

      待掌柜填好单据,指了落款,要楼枫秀签字画押。
      一只默不作声的阿月,却忽然拦住了他将落下的笔。

      “你干什么?”
      “这里不对。”

      听人质疑,典当掌柜立刻吹胡子瞪眼道“胡说什么呢?你小子懂不懂典当规矩?”
      “我不懂。”
      “不懂你瞎搅和什么?”
      “可我觉得不对。”

      楼枫秀除了自己名字,不识几个大字,但阿月说不对,他拿捏不准,暂时收笔。

      “我们已经预付三十文,加抵戏服,单面写了死当,可是一旬以后还要付五十文,如不能按约支付,不仅戏服不退,更要收回棉衣,所以,我觉得不对。”阿月道。

      平头百姓没几个有识字机会,尤其楼枫秀这种打眼一看就是个十足的地痞,典当掌柜这招用惯了,没想到被个刚齐案头高的小子识破。

      掌柜不愿丢面,张口狡辩道“我这棉衣能御寒,你这戏服能干甚?借你几日御寒,还敢跟我讨价还价?”
      “没有讨价,除了戏服,我们的确付了三十文。”
      见少年不大好骗,掌柜还想张口忽悠,楼枫秀哪有耐心跟这群文人耍嘴皮子,起手将单面撕了粉碎,拍在案道“重写。”

      地痞发火,无赖难缠,掌柜不想为这几文钱生事,连忙敛声“得,权当老爷我心善,怕小子你挨不过春寒,救人一命。”

      “您说错了,我们付了等价,这只算是交换。”阿月坚持道。

      掌柜一噎,转而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来“小子,我看你谈吐不凡,想必是家道中落,不识江湖规矩。我好心送你一句劝诫,没有权财依仗,你再如何风光不过旧暮,往后得理,也要讲究示弱。”

      阿月想了想,神色分明毫无更改。

      掌柜不再分说二话,哼了一声,暗骂一句丧门星,接着便取了单面重写。

      做典当的,但凡签完字,事后对仗,全靠单据,可是当场识破,饶是霸道,也不占理。

      单面写完,楼枫秀转头,狐疑看了阿月一眼。

      直到阿月看完单据,笃定点头,才算确认无误,醮墨落笔。

      楼枫秀拿笔姿势奇怪,写的东倒西歪的,顺笔方式也离谱。

      虽然旁观字成形全过程,阿月却有点认不出究竟是什么字。

      思索半天,将那笔画在心间慢慢拆解,才理出那名字的形状来。

      老杜叫他秀儿,二撂子叫他秀爷,乞丐喊他疯狗。

      原来,大名是叫楼枫秀。

      那真是极好听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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