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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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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无活可做,刚打完一架,几人闲着遛街。
日头不错,暖烘烘的温煦。
走的累了,便倚着墙头歇脚。
老杜跟二撂子噫吁嚱呼疼,抱着头互相查验伤口。
彼此心疼了一阵,才分心问楼枫秀道“你没事吧秀儿?”
“不知道你爷爷金刚不坏吗?管好你自己。”楼枫秀道。
老杜二撂子是被无辜波及,在那场战役里四处逃窜,顶多是挨个几棒磕破点皮。
反倒楼枫秀在其中横冲直撞,眼瞧着挨了不少闷棍,却一声不吭,抱着胳膊眯眼晒太阳。
还是二撂子发觉不对,张望一圈,忽然跳脚,发问道“诶,阿月人呢?”
几人后知后觉,才发现最小的没了影。
楼枫秀睁开眼,立刻动身要找,临了一顿,竟然换了个靠墙姿势,却不见有要去找的意思。
“肯定因为你那张臭嘴!你说那些混账话,我们能听,人家一看就是花一样长成的小孩能听吗?说不定缩在哪哭呢,快去找找!”老杜说着就要动身。
“不找。”楼枫秀臭着脸“腿长他身上,随他去哪。”
“你就嘴硬吧你!”
“咱们走这么快,阿月是不是没跟上来呀?”二撂子道。
“也是,你秀爷腿长脚快,偏生从不等人,咱俩都得小跑跟上,阿月肯定被落在后头了。”
那不见得。楼枫秀暗暗心想,旋即打了个哈欠,眯着眼假寐。
话是这样说,却好像太阳太烫,烧到他脚跟前一样焦灼。
浑身慵懒劲全无,闭起的眼皮不住的打颤。
看了眼日头,老杜再度劝道“这跑哪去了,还没跟上?要不还是找找去吧,真丢了怎么办。”
“你说的对。”楼枫秀立刻睁眼,抽身就要走。
迈出两步,及时找出了个理由补充“我枕头还在他那。”
“你那破草杆......”老杜话没说完,就看见阿月提着几样纸包,拐了个弯,朝几人走了过来。
“你去哪了?”楼枫秀耐着性子问话,阿月耐着性子拆怀中包裹。
楼枫秀接着问“我枕头呢?”
拆完包裹,阿月上手握住他右手手腕,还没等开口,楼枫秀提着脚尖踹他小腿“说话。”
力道不轻不重,终于换来阿月一瞥。
“放在家里。”
楼枫秀一噎,心头好像过了一遭热浪。
家这个字,对于他们这种人来说真的很小众,小众到听之陌生,闻之惊讶。
阿月打开他的掌心,上头赫然几道伤,肉里挺着木刺,沿着杂纹鲜血蜿蜒。
楼枫秀抡椅子上桌踩人打的尽兴,打折了椅子腿,倒刺划破掌心,刺进肉里。
窦长忌来还草枕,他伸手时牵扯皮肉之痛,意识到受伤,没能伸手拿走。
阿月手法生疏,尽量拿捏力道,轻轻挑出他掌心木刺,一点点清理血迹。
二撂子狐疑旁观,好像在看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老杜也讶然半晌,不由发问“阿月,你没挨过打吧?”
“没有。”
“咱们这样的人,别的可以不会,一定得抗揍,谁用这玩意啊?人都还没有药钱贵呢。”
楼枫秀踢了他一脚“别啰嗦。”
阿月一双手轻软的要命,比小姑娘的还软。
尽管楼枫秀没摸过小姑娘的手,但觉得大抵不过如此。
老杜闭了嘴,晒在一旁,擎等着阿月来给自己处理伤势。
谁知等了半天,终于等到阿月给楼枫秀处理结束,只见他拢起药纱,却没了下文。
“诶,阿月,你咋不管管我俩?”
“你说,不用这玩意。”
“我没说!”二撂子抗议。
阿月点头,拿出药纱,认真帮他处理伤口。
老杜砸吧一下嘴,深觉后悔,突然想道什么,问道“你哪来的伤药?”
“买来的。”阿月道。
“......不是,你哪来的银子呢?”
“典当行置换。”
“典当?典的啥?”
“戏服。”
“戏服啊。”楼枫秀点头,十分认可他的聪慧。
“!!你俩拿杂货间当银库了是吧?”老杜跳脚。
楼枫秀刚受了阿月的好,哪里听得了别人大声呵斥他小弟,立刻瞪了老杜一眼。
待阿月替二撂子处理完,便挑了挑下巴,问阿月道“都挨哪了?给我瞧瞧。”
阿月想了想,便撩开袄袖。
瓷白臂肘上,赫然显出几道青紫。
虽然刚认识没两天,但阿月基本摸准了楼枫秀此人脾性。
照楼枫秀这个脾气,好不容易给点好脸关心伤势,一定不能拒绝。
“该,让你逞能。”楼枫秀嘴上这么说,实则暗暗心疼,在心里跟不共戴天的窦长忌,更加不共戴天。
“我说秀儿,我俩脸上都挂了彩,倒也没见你关心一回!”
“秀爷偏心!阿月一回来,都没看过我俩一眼!”
楼枫秀对此毫不愧疚。
“那能一样吗?你俩那是纯属自找的。”
“嘿,你刚刚还骂人家多管闲事!”
楼枫秀对此毫无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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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活计难找,几文钱不好挣,花完倒是再快不过。
这两天老杜忙着四处寻找活计,总不见消息。
一大早,他就带上二撂子出了门,一上午没回来。
楼枫秀扛饿能耐一绝,多数时候,一天只能吃上一顿。
有时候一顿也没有。
但是他有小弟了,身为老大,肩负着养活小弟的责任。
为此,楼枫秀支起木架子,在杂货间寻摸只锅。
偷偷跑戏班里抓了把米,捏了把盐粒子,摸走俩馒头,薅上两把野菜,打算做一顿清粥小菜。
楼枫秀生火的时候,交代阿月择野菜。
阿月拿着野菜,思索半天,提取了择字,于是当下福至心灵,把菜叶子揪的干干净净。
楼枫秀生完火,一抬头,见他手里只剩下一把茎杆子。
他黑着脸把人轰走,捡起菜叶子吹吹灰,也不嫌邋遢,尽数丢到铁锅里。
吩咐阿月盯火翻炒,而后去打水洗米,准备煮粥。
期间楼枫秀出门小解,待提着水桶回来时,只看见阿月神色存着疑惑,仍在坚持不懈搅动着锅里焦黑野菜。
霎时间,楼枫秀脸色比菜色还黑。
他将他拉开,将桶里水跟米尽数倒了进去,尝试拯救。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瞧他神色不好,阿月意识到自己可能做的不对。
楼枫秀拉着脸“故意的还真炒不出这颜色。”
“对不起,我瞧不出来生熟。”
楼枫秀脸拉的更长了“那你还看不出黑白吗?”
“对不起,我会学的。”
“学个屁,起开,别糟蹋我粮食。”
阿月垂头,默默让开了几步,样子十分温顺。
清粥小菜,最终成了一锅乱粥。
没法子,凑合吃。
好在,这头刚起锅,老杜二撂子就提溜大包小包回来了。
老杜说他衙门当差弟兄涨月银了,昨晚上几个弟兄去东西楼庆祝,专门给他揣了好东西回来。
东西楼可不是什么随随便便小酒馆,那是定崖第一楼,每天倒出来的泔水,都不够一帮乞丐去抢的。
四人搭台吃饭,二撂子非挨着阿月坐下。
阿月有条不紊布菜盛汤,落座时微不可查拉开了距离。
剩饭有鱼有肉,菜色不佳,看样子不止放了一晚上。
可是他们哪里吃过好东西,自然不知道原本该是什么味道,只知道它是好的,平常吃不到的,来自定崖第一楼的。
寒春的野菜涩的要命,粥里弥漫着咸苦,又怎么比得上鱼肉俱全的剩饭。
二撂子吃的口沫横飞,跟老杜俩人不知道哪来这么些话,评价这个做的好,评价那个特别香,凑在一块满嘴乱喷。
阿月单单吃着碗里黑白相加的稀粥,并不热衷第一楼的美味。
二撂子热情给他夹菜,阿月下意识避开,油点子溅到手背上,一瞬间恍惚怔愣。
随后想起答应过楼枫秀的话,便将碗推出来,受下他的好意。
二撂子慷慨道“阿月,你不要客气,这么多好吃的!你快吃菜呀!”
“谢谢。”阿月说。
油点子欺在他细白手背,好像晃眼的灯。
晃的阿月时不时走神,吃的坐立难安,眼神时不时瞥在手臂上,微微皱眉。
楼枫秀留意到他的不安,忍了半天,忍不住放下筷子。
他违反了自己吃饭期间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原则,将阿月带出杂货间,到棚帐里找了块干净点的衬布,擦掉他手背油点子。
“二撂子看起来邋遢,其实……”其实也不怎么干净。
楼枫秀有心解释,思来想去,末了只道“你不用别扭,不想要就拒绝,不想做就不做,当个下九流,这点权利也没有,那不是太窝囊了。”
油点子清理干净,阿月眉目舒展,他抬头,微带笑意“我知道了,谢谢你,枫秀。”
楼枫秀陡然被人喊了名字,脸上一热,眼神凶巴巴威胁“谁让你喊我名的!”
虽然样子凶,但他也没说不让。阿月想着,笑意便更浓了。
回了饭桌,那俩人吃的满嘴油光。
楼枫秀从阿月碗里挑走二撂子夹来的菜,费力挑上半天,在乱七八糟四五样菜里,翻出一块完好红烧肉,夹到阿月碗里。
阿月没再动筷,反而分神往棚子外看。
他发现他在看一只小狗。
小狗崽子鼻子够灵,竟然追到这里来。
它从墙底下排水洞里钻进后院,颠颠跑到楼枫秀脚底下,绕着脚踝就开蹭。
“它叫什么?”阿月问。
“谁知道,又不是我的狗。”楼枫秀抽走腿,狗崽子不依不饶,贴到另一条腿上去。
“我们能养吗?”阿月又问。
“养你一个不够麻烦?多张嘴你掏钱?”楼枫秀说完,半晌没听见阿月下文。
一抬头,望见阿月眼睛。
他看人目光极其真挚,特别认真,打定了谁看到他的眼睛都不会拒绝一样。
老杜吃到半晌,抬头一看,不小心望进那双眼睛里,鬼使神差接话“养,养着吧,省口吃的,也没几个钱......”
“好哇好哇!”二撂子大力赞成,掰了馒头就去勾搭新成员。
狗崽子那是吃过肉包子的,哪里会被食之无味的馒头勾搭走,摇晃着尾巴,看也不看一眼。
“我们给它取个名字。”阿月道。
“还用取?跟你一样黏人,一样挑嘴不好养活,你俩干脆一个叫不知好歹,一个叫不知死活。”楼枫秀没好气道。
“嘿,你啥时候学会用成语了!”老杜大惊。
“滚。”
二撂子揪住崽子后脖皮搂进怀里,阿月伸手,摸了摸小崽子脑袋。
“叫粉粉!”二撂子看了两眼,于是一锤定音。
老杜纳闷,瞟了一眼狗崽子“它灰不拉几的,哪里粉了?”
“这里!”二撂子指着它鼻尖,鼻尖果然是粉的。
“那是鼻子粉不粉的事吗?小心东西楼的粉娘知道了揍你。”
“就叫这个!你觉得好不好啊阿月?”
“好。”
“我也觉得好!秀爷呢?”
“随便吧。”
狗崽子靠死皮赖脸如愿以偿摆脱流浪身份,并不怎么在乎它被冠以何等尊名,翻着肚皮享受热情的人类上下其手的抚摸。
隔日后,二月初一头一天,戏班里的云姨给老杜引荐了个散活。
说是隔壁街上有户人家,要重新翻修祠堂,想找俩人帮忙从郊外木工厂帮忙运木料。
不过活少,一日只给几十文钱,请两个人去就够了。
老杜答应后,带上楼枫秀就去了。
虽然隔壁那户人家只请了俩人,那些活事,俩人根本干不了。
何况老杜还是半个残废,不得不喊上二撂子跟阿月来当免费劳动力。
几人折腾半天,一趟没能拉完,虽说只给两份工钱,主家好歹管了四人一顿午饭。
接近夜幕,料子才算运完。
在等待结银钱时,主家领着几个小孩,燃香告慰天灵,温声诉说家族诸事,而后安排孩子们跪在灵前,咿咿呀呀背书给先者。
楼枫秀前几日还惦记窦长忌那厮字认的多,时间一久,本忘了这一茬,乍听几个屁大小孩,摇头晃脑背书声,忽又升起一丝意难平。
拿了工钱,他跟仨人分开,说要去买米面。
一上街就拐去了文人街,进了家书舍,劳人挑本学堂书籍。
可惜结账才发现,一本薄书比他这整日工钱贵的多。
这年头,果然只有当地痞最容易。
想是这样想,书没买成,楼枫秀偏偏在心里惦记的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趁半夜四下静谧,忍不住出了棚帐,寻摸了户人家,借月色潜入书房,偷摸出一本书。
他做这些事信手的很,嘴里叼着书,将将攀上墙头,正要翻下来时,看见墙外站着阿月。
月光撒了一地,映着红墙白雪。
他身穿破袄,手牵着抬起后腿在墙根撒尿的狗子,就站在墙外仰头看他。
楼枫秀连忙转头,牙口一松,书册落回墙内,他欲盖弥彰发问“你到这干什么?”
“遛粉粉。”
“遛个狗跑这么远?”
阿月不答反问“你为什么要翻别人家的墙?”
“看不出来?偷东西。”
“偷什么?”
“能偷什么,钱啊,值钱的,什么的。”
他双手空空,不管有无凭证,总之撒谎撒的信手拈来。
回答完,楼枫秀意识到不对劲,不耐烦道“多管闲事!别烦老子!”
说罢,他翻下墙头,扬长而去。
阿月牵着粉粉跟在身后,望着他背影匆匆,步履不紧不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