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与人之间》荷兰船长

1、在撒玛拉

　　“实际上，我们已经迈入自动化杀人的时代了，是时候放弃古老原始的收割方式，尝试一键式杀人，简单快捷，容易操作，非常适合当下这个强调降本增效的企业经济文化环境……”
　　而我们那位住在西地荒原上的死神，扛着镰刀，听完这一番话，回应了这样一个字。
　　滚。
　　“这就是穷乡僻壤没有开化的典型表现。”返程的路上我们的推销员说，“譬如讲，他要那镰刀做什么用呢？”
　　乘客们赞同。

　　第二次见面，是在大都会的就业中心，死神的黑袍是不再穿了的，西装小了一号，裹在身上紧紧巴巴的，裤腿短一截，站起来的时候能看得见脚踝。那窗口后面的咨询员哈欠连天，给他个表让他填，排队叫号。

　　找工作。所幸简历还不至于是手写的，很淡的墨迹打印在白纸上，履历却是短得可怜，从头到尾，仿佛没有什么值得一写。

　　问：你1347年就参加工作了么？
　　答：是的，从黑死病的年代开始。
　　问：然后呢？

　　他沉默，庄重地。
　　【我恪守每一个日与夜。】

　　爆笑。
　　——哪里来的活宝。
　　交头接耳，空气快活又热闹。
　　我们的死神涨红了脸，茫然地，仿佛不知所措地。

　　他替他尴尬。

　　……

　　“我们现在不兴那一套了。”
　　他们说。
　　“你懂语言模型么？算法？神经元网络？你知道我们现在是怎么个工作模式么？”

　　他摇头，又补充。
　　我可以学。
　　那几人扫他一眼，哧哧地笑。

　　“看我怎么敲一笔。”那专靠卖就业指导课发横财骗子朋友讲，眉飞色舞地，“这种家伙一般都很有钱的。”
　　我们的推销员想说点什么，咽下去，没管，随他去了。
　　似乎过了那么个把世纪，听说过一些消息，都是流传，没有什么具体含义。

　　最后一次见，是在死神博物馆。这一次是黑袍了，和初见时一样，只是镰刀是样子货了，他那把真镰刀锁在展厅的那个柜子里，供游客来看，摸是可以摸的，卖VIP通票便可以透过全息影像来摸，不过一天限一万五千个人，要预订，先到先得，旺季时挺热门。

　　当然那时是淡季，闭馆下班得很早。靠在墙边休息，假镰刀放在手边，脸色苍白，不过死神都是这样的，也就难判断说状态是好还是不好。

　　问：这工作怎么样。
　　答：还可以的。

　　说话的时候听起来是很累的，声音也飘飘乎乎，闭上眼，脑袋靠在墙角。而他伸出手，这一生见过得死神多，多是在大都市里，都市里的死神和旁人没什么两样，穿衬衫的穿衬衫，穿夹克的穿夹克，穿梭在摩天大楼间，也坐地铁，打Uber，也在Pub里喝酒跳舞，与人见面的时候也握手……而这一个却是最古老却也最不可思议的了，却是从未真的凑近过。

　　碰了这一下，误会了，睁开眼问，要在这里么，问的声音像叹息。他本来没那个意思，也没想过还能这么着，不过犯不着拒绝。

　　叫是叫的，演的成分多一些，脱掉袍子很瘦，难怪脱得不怎么样情愿。去酒店像是熟门熟路的了，问是总拉人这里，答，看情况，也不总是，熟客有熟客的地方。

　　其余的不用多问，猜也猜得到。

　　钞票给了一十三张，现在经济不太好，给也就能给这么多，掏钱的时候问见过最阔绰的能给多少，见他侧躺在枕头上，不说话，大抵是累了，也可能是没听见，我们的推销员对此没有把握，因为这里的宇宙信号不太好，因为实际上他并不应该真的在这里，他只是一个游客，和这千千万万的游客一样，只是一个又一个的影子。

　　窗外在下起地理意义上并不该下的雨，雨让树叶沙沙地响，雨是假的，树是假的，窗是假的，货币是虚拟的，连他自己也大抵是假的，人类文明已演化到何种地步了呢，他们甩开了会衰老的□□，只保留精神，这悬浮在火星上空的名为“巴格达”的城市只是一串10101构成的数字，无意义的符号，死亡已被消灭，死亡已不存在。

　　很平静地，死神张开腿。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