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脏东西》滇水仙

3、夜游神

　　陆明渊隔天再去击剑房的时候，瞥到角落里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一套干净的击剑服，最上面放着两只手套。

　　走近，一股掺了香精的洗衣液味窜进鼻腔，跟李书昀身上的味道一样。

　　陆明渊在人生的前19年从来没有接触过这种廉价的香味，所以印象极深。

　　最上面的手套被洗得发皱发白，虽然再无血迹，但依然碍眼。

　　他转过身，任由那摞衣服在角落里落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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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那之后的日子里，李书昀就跟角落里的衣服一样，很少出现在陆明渊的视线之中了。

　　他的暑假极为忙碌，去公司、谈生意、见朋友，待在家里的时间本就有限。

　　偶尔碰见，那人会低着头匆匆走过，在餐桌上，也总是坐得远远的，很少言语。

　　陆明渊本来还算满意，只除了一件事——他妈和陆明宇总是在不经意间谈论着：

　　“今天的布朗尼是书昀做的”，

　　“书昀插的花很好看，点亮了玄关”，

　　“书昀帮我补了暑期周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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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书昀把他家人哄的一愣一愣的，甚至连陆寰都对他说，“对书昀要热情点”。

　　陆明渊无计可施。

　　这人的身世资料还在调查中，仅从他目前的表现来看，绝对可以算得上“安分守己”，让人没法挑出一点毛病。

　　因此，陆明渊从开始的不耐烦，到麻木，再到被迫免疫。

　　他逐渐接受了这个叫李书昀的人会在他眼皮子底下存在的事实，还生出了这样的自我安慰——

　　对家里来说，多养个人，跟养条狗没什么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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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暑期即将结束，按照传统，陆家人会在每年的这个时节去南方的私人海岛度假。

　　李书昀没去过什么海岛，但他是个游泳的好手。

　　小时候他妈去饭店端盘子，总会把他放在旁边的少年宫。少年宫的小孩们最喜欢去泳池玩水，久而久之，他也练就了狗刨的本领。

　　夏天，他泡在波光粼粼的水里，等着妈妈下班来接，温柔地喊他一声：

　　“书昀，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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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水撞击着礁石激起浪花，李书昀踩着细腻的白沙，看着三三两两正在聊天交谈的人群，有点傻眼。

　　不是说私人海岛？不是说度假？

　　他这才反应过来，所谓度假，只是陆家人换了种形式办公而已。

　　每年这个时候，陆寰都会邀请公司董事、私人好友、权贵名流一同来到岛上，休闲放松是其次，交换资源、盆满钵满才是真。

　　只不过跟他没什么关系。

　　名流们被困在一轮又一轮的social之中，他这个纯粹的局外人便可以纵享小岛的海风与浪，一头扎进水里，一直游到海水变蓝。

　　这让陆明宇好不羡慕。

　　他本来玩心就重，京市在内陆，平时学业繁忙，他很少有这样接触大海的机会。

　　“烦死了，今天的晚宴我爸又让我也参加，我去了只知道吃，能什么用啊！”

　　陆明宇翻着行李箱的浮潜装备，跟李书昀抱怨道，

　　“这玩意儿我带来快一个星期了，一次都没用过，都快发霉了妈的！”他摆弄着潜水面罩，“这些局我哥才是主角，我去了也是当挂件，真是搞不懂我爸。”

　　李书昀笑笑，伸手就要去拿他的装备，“我替你好好玩玩？”

　　陆明宇剜他一眼，啪一声盖上行李箱，“想得美！我玩不成谁也别想玩！”

　　“不过书昀，我真的羡慕你呀，”陆明宇躺到床上，看着只穿着沙滩裤的李书昀，少年精窄的腰腹白的发光，跟他晒得黝黑的肤色形成鲜明对比，

　　“你多自在，哪像我跟我哥，从一个笼子，挪到另一个笼子里，唉…”

　　陆明宇说着突然坐起身，抬高语调道，“对了，我哥呢？一下午没见他了啊，爸还说找他有事儿，你见他了吗？”

　　李书昀摇摇头，他捞起一旁的毛巾，

　　“我先走了，”说罢对陆明宇露出一个狡黠的笑，他脸颊的几颗雀斑这几天被晒得有些明显，跟着五官一同动起来，平时清淡的一张脸在此刻显得生动无比，

　　“祝你晚宴愉快。”

　　陆明宇很少见到这样活泼的李书昀。这人在家里总是拘谨、紧绷的，尤其是在他哥回家之后。所以一时之间竟有些看呆了。

　　人都走出房门了，陆明宇才反应过来，随即扔出一只拖鞋，“快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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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书昀踩着白沙，徐徐走到他这两天刚刚寻觅到的夜游圣地。

　　此处的沙滩地势有些高，形成一块隆起的小丘，遮住了这一片的水域。

　　这里的海水又蓝又静，李书昀游累了就上岸，坐累了就继续游，度过了很美好的夜晚。

　　他今天也期待着这样一个美好的夜晚，打算先看完日落，再扎进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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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火烧云还没完全褪去，他正坐在小丘上看的出神，这会儿没风，耳畔只有海鸟掠过时的悠远啼鸣。

　　突然，静谧的海面上传来“哗啦”的水声。

　　低头仔细一看，平静的水面上泛起阵阵浪花，两只强健有力的胳膊在水中时而浮现着。

　　竟然有人在这里游泳！除了他之外。

　　李书昀不自在起来，这岛上的人非富即贵，他恨不得都绕着走，一个也不想打交道。

　　但他又觉得不甘心，有一种自己的宝藏被他人染指的忿忿感。

　　浪声越来越清晰，那人越游越近，李书昀屏住了呼吸，挺直了腰背，眼前的景色似乎都消失了，只剩下一个富有节律移动的小蓝点。

　　好奇心战胜了一切，他想看看是谁跟他一样有品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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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阳还没完全落下，淡淡的晚霞把整座天空都映成了宝蓝色，天与海交融在一起，整个世界都失去了界限。

　　就在这样一片奇异又瑰丽的光晕里，

　　“哗啦啦！”

　　那人终于上岸了。

　　他兀的一下就从水里站起来，露出了上半身，带起的水珠挥洒在空中，晶莹剔透的，像无数颗小水晶。

　　一层薄薄的海水，裹在那人宽厚的肩膀和紧实的腰腹上面，一束束的肌肉线条仿佛被精心雕刻过似的，呈现出珍珠般的光泽。

　　李书昀坐在山丘上，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人一步步向前走，每往前走一点，他的心就会跟着颤一下。

　　腰腹下面…是一双修长强健的双腿。

　　李书昀放下心来，说起来好笑，他刚才竟然有在暗暗担心——

　　腰腹之下，那人会露出一条长长的、粗壮的绚烂鱼尾。

　　那人一直垂首向前走，李书昀盯着他的头顶出神。

　　他的身形有着隐隐约约的熟悉感，但不知道为什么，对于这种熟悉感，自己在潜意识里竟有些抗拒和排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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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昀！——看到我哥了吗？”

　　陆明宇的声音在背后远远地响起，一下子就打破了李书昀关于人鱼的绮丽幻想。

　　他还没来得及转头，山丘之下的那个男人就先一步抬起了头。

　　光线比刚才更暗了，但那人的轮廓在暮色中却格外清晰。

　　湿漉漉的头发散落到额前，眉眼不复往日的凌厉，带着些放松的柔和感。

　　李书昀瞪大了眼睛，呼吸出现了短暂的停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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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昀！——”

　　陆明宇越走越近了，他的步伐就像渐强的鼓点，敲打着山丘上下的人。

　　还有20米。

　　他扯着嗓子再次喊道，“看到我哥了吗？”

　　李书昀急促地呼吸起来，刚想转头，只见山丘下的陆明渊伸出骨节分明的修长食指，放在唇前。

　　朝他比了一个“嘘”的动作。

　　还有15米。

　　李书昀像是受到魅魔蛊惑般的，突然扭头道——

　　“没有。”

　　还有10米，陆明宇越来越近。

　　他抬高声调，又喊了声，“没有！”

　　再往前走一点就要看到山丘全貌了，陆明宇顿住脚步，有些颓丧地嘀咕着，“怎么到处都没有，到底去哪了！”

　　说罢匆匆转身，向着来时的方向跑去，“我就不信找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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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鼓点渐弱。整个世界又重新安静下来，只有海鸟的啼鸣、浪花的撞击、沙子“沙沙”作响，还有李书昀“砰砰”的心跳声。

　　他看着陆明渊一步步走上沙丘，留下一串脚印，海水覆盖过来，脚印很快就消失了。

　　夜已经完全降临了。

　　陆明渊坐在山丘的最前端，李书昀只能看到这个闯入者的背影。

　　宽阔的脊背在月色之下勃发着力量感，小岛另一端的音乐声、嘈杂声袅袅飘了过来，衬托着这座山丘、这个背影格外的寂寥。

　　今晚月色真美，但他不太习惯跟别人一起分享。

　　李书昀站起身，准备把这片宝藏短暂地借给陆明渊。

　　小岛很大，他可以自由自在地去任意角落，但陆明渊似乎只剩下这一方小小的沙丘了。

　　即使动作再缓，脚步落在绵软的沙子上还是发出了声响。他正准备转身，

　　“谢谢。”

　　月光有把一切都变得温柔的魔力，李书昀记得陆明渊上一次跟他讲话，还是那句冷冰冰的“请你自重”。

　　他先是轻轻地摇摇头，而后才反应过来陆明渊看不到，又补了句，“不客气。”

　　沙滩上仍然保留着陆明宇方才的脚步痕迹，李书昀顺着走了两步，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轻轻开口道，

　　“我不会跟人说你在这里的，陆少爷。”

　　陆明渊回复了句什么，好像是“嗯”，又好像是“谢谢”，李书昀没太听清。

　　因为远处传来的萨克斯声吞噬掉了其他一切声音。

　　李书昀脚步没停，快步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