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外（唐宁与哥哥)》袄米

3、羊哥

　　唐宁生下来后除了周安妮，没固定接触过谁，周安妮总是懒得和他说话，动辄对他发火，所以他从小便不活跃。他没有出去玩过，只知道妈妈，不知道爸爸是什么，也不认识任何其他的孩子。生病之前他的世界是周安妮的小房间，生病后他的世界是夜总会的员工休息区。他与旁人交流少互动少，也从没听过什么故事，只知道吃饭睡觉白天黑夜，还有妈妈。后来周安妮把他扔在乡下，那里没地方给他住，便在放农具的厢房一角给他铺了被子，那是他四年的小窝。他渐渐忘了妈妈，忘了普通话，求生的本能让他适应了那里的生活。他每天放羊，或者拔草，或者收拾柴火，总之，干活就有饭吃。他太弱势，又没有任何靠山，简直就是让人欺负的活靶子。大人孩子都欺负他，所以他躲避所有人，他能听懂话，但是他搞不清人际关系。

　　?? 因为唐宁不讲话，大家对他知之甚少，所以奶奶请来的心理医生和普通话老师都忽略了一点，他是个远离人群生活的孩子，很多东西他根本不明白，比如最基本的，他不知道爷爷奶奶是什么，他也不知道哥哥是什么，他甚至不太明白爸爸妈妈是什么，他连亲情家庭的概念都没有，更别说友情以及更遥远的其他。他的认知太窄太窄，所以无论他怎么努力，功课也搞不明白。

　　几岁是孩子性格发展的关键期？几乎所有的专家都会强调几个阶段，0-3岁，3-6岁，而唐宁0-6岁的经历已经为他一生的性格与情感定下了基调，即使后来他完全忘记这段时光，即使有心理医生的干预与哥哥唐寅多年的爱护，他对情感的淡薄却始终没有改变。后来，汤索言曾跟人说，他与唐宁都太冷，其实汤索言外冷心热，而唐宁，才是真的外冷心冷。

　　唐宁和唐寅并没有去同一个小学念书，奶奶这样的安排是为唐宁考虑。唐宁的来历大院里都传遍了，成年人知道避讳，不会或者不敢当面对他口出恶言，但是年幼的孩子们说话不知分寸，如果唐宁去了唐寅的学校，奶奶担心孩子们乱说话会影响他的学习环境，也影响唐寅，所以送他去了离家比较远的一所小学，也是很好的学校，每天安排司机接送。所以唐宁与唐寅虽是兄弟，但是学习与生活的圈子重叠之处就只在奶奶家。

　　唐寅生日正好过年，唐杉从军区回来，到北京后直奔家里看大儿子。带大儿子在外面疯玩到天黑，兴高采烈地回家后，唐杉才意识到家里还有个小儿子。唐宁见到爸爸时，依旧低着头不讲话。奶奶和唐杉解释，说孩子可能被虐待过，有点自闭。唐杉叹口气，没说什么。酒后嫖了个娼而已，结果附赠了这么一个活生生的产物，唐杉觉得自己点儿太背。这次回来，岳父肯定又要找他谈话。

　　? 一开始，唐寅对这个突然闯入他家的弟弟更多是好奇。唐寅从小锦衣玉食，营养充足，又继承了唐杉的高大身材，个头高于同龄人，唐宁虽然只比他小两岁，但是看上去比他小四五岁。这个不跟他讲话也不看他的弟弟对于那时的唐寅来说，占着极小的比重，他的生活丰富多彩，每周见弟弟的时间很短。?

　　两人开始亲近是在唐寅搬回奶奶家后。

　　吴心青辞职下海，和两个同事一起创业，实在太过忙碌，很多时候唐寅都睡着了，她还没回家。尽管有家佣照顾唐寅，奶奶仍旧很不满意，坚持把唐寅接了回来。那时唐宁已经回北京快1年时间，唐寅搬回来，两人才有更多的接触。当然，要熟悉起来，主动的是唐寅。

　　唐宁很努力学习，排名仍旧靠后。唐寅回来后，两人第一次长时间的交流就是因为唐宁的作业。唐寅早就做完功课，晚饭后陪着奶奶看了会儿新闻聊了会儿天，想起楼上还有个弟弟。唐宁的卧室总是关着门，听到敲门声以为是阿姨上来给他洗澡，结果开门看到笑着看他的唐寅。他那时还不大讲话，班上很多同学以为他是哑巴，在家里他也很少出声，偶尔说单字。唐宁看到唐寅也不说话，回到桌前继续写字，唐寅跟过去看。唐宁的字非常标致，标致的不像小孩子写的，唐寅很惊讶，他听奶奶说过弟弟考试成绩很差，却没想到弟弟的字这么漂亮。唐宁其实已经写完作业，他在重复练习。年幼的他知道的事情太少，但他知道读书才有出路，所以非常用功，只是成绩很不如意。唐寅从书桌上拿起弟弟的数学本子，发现了两个错处，便给他更正。弟弟听得很认真，听完也不说话，拿起橡皮擦掉错处，端正地写上正确答案。

　　唐宁不喜欢与他人靠近，无论是大人还是孩子，他怕别人打骂他。他一直把自己锁在小小的圈子里，安全，孤单。但人本就是群居动物，有情感需求，哥哥跟他一样是个孩子，还总送他玩具，没冲他大声说过话，根据他长期观察，觉得这个哥哥应该是好的人。所以哥哥帮他补习功课时，年幼又懂很少事情的唐宁小心地把哥哥放进自己的小圈，那个小地方之前只有一只羊。可怜的小人儿，活了7年，唯一挂心的就是那只母羊。那是他在乡下放的羊，唐宁从它还是个小羊羔带起，每天带它出门吃草。后来母羊长大，开始产奶，羊奶当然没有唐宁的份。冬天天太冷或者下雪时，那些羊会被放进唐宁待的小厢房。晚上唐宁会抱着母羊取暖，偶尔饿极了也会偷偷在夜里喝几口羊奶。不能喝太多，羊奶产量少的明显的话，大人会打他。后来母羊怀崽儿，难产死了。它生了四个小羊羔儿，对于羊来说生太多了。四个小羊羔儿吃不了草，不归他养，后来可以吃草时，周安妮来把他接走了。所以那时候，唐宁在心里把唐寅当成另一只羊，代替他以前的那只母羊。原谅他吧，他的小世界和别的孩子太不一样。

　　每晚饭后，唐寅都会直接上楼陪弟弟写作业。一二年级的课程对于唐寅来说，实在是太容易，他不明白弟弟这么用功，为何成绩不好。

　　??几次交流后他发现弟弟对很多常识概念模糊，而小学生的很多题目是从常识出发。唐寅尝试问唐宁几个简单的问题，唐宁怯怯地看着他，摇头表示不知道，唐寅意识到弟弟对世界对人群的认知非常匮乏。还好，他及时发现了弟弟的问题所在，同时他又是极有耐心的哥哥，他开始从头教唐宁。

　　与很多宝宝被父母启蒙不同，唐宁是被哥哥唐寅带着认识这个世界，哥哥就是他的原生家庭。后来，即使他拼命逃走，即使他与那么优秀那么好的汤索言在一起13年，他仍旧挣脱不开哥哥带给他的困境。

　　唐寅首先教唐宁说话，拿出他小时候妈妈给他启蒙的各种卡片，先从颜色教起，然后是食物，他示范，唐宁跟读。跟读是有必要的，因为那时的唐宁很少开口说话，缺少练习，他的普通话腔调很怪。从事物，到人物，再到日常的礼貌用语行为规范，唐寅把自己知道的所有都教给弟弟。唐宁并不笨，他学得很快，到了期终考试，成绩突飞猛进，也开始主动说些“谢谢”“对不起”之类的话。

　　??在情感方面，唐宁从未被如此善待，唐寅的关爱让他在唐宁心中的比重越来越重，远远超过了那只母羊。同时，唐宁的过往经历让他很难对人产生感情，因此，唐寅成了他心里唯一的人，这种状态持续了很多年。

　　唐寅周末会被吴心青接回家，对哥哥产生强烈依赖感的唐宁很不适应，反复去哥哥房间呆着，憋了一天，终于忍不住打了人生中第一通电话。是哥哥教他打电话的，他记住了4个号码，110、119、120，还有哥哥妈妈家的电话。频繁接到唐宁的电话，吴心青忍不住问儿子，怎么和弟弟的感情变得这么好。唐寅笑着说因为那是他弟弟，两人一半的基因相同，所以弟弟亲近他是自然的嘛。唐宁只是唐寅眼中粘人又可怜的小弟弟，他对唐宁的照护主要是因为同情，真正让唐寅从心底重视与疼爱唐宁是因为暑假发生的一件事。

　　那个夏天很热，有天晚上停电，屋子里十分燥闷，唐寅完全睡不着。他刚去夏令营回来，唐宁想他想得要命，晚上也缠着他一起睡。看到哥哥睡不着，唐宁去厨房拿来保姆阿姨的摇扇，用力给哥哥扇风。一开始唐寅还笑着说不用，怕他手臂累，但是风吹着很舒服，唐寅很快睡着。第二天他6点醒来，看到唐宁还在给他扇风。当时唐寅以为唐宁醒的早，摸摸他的头，说“辛苦了宁宁”。只要唐寅在家，唐宁就会和大家一起吃饭。两人吃完早饭上楼时，唐宁绊倒在楼梯上，抬头可怜巴巴地看着唐寅，唐寅笑着把他抱起来，托着屁股的那种抱法，唐宁双手紧紧搂着哥哥的脖子，两人一起进了唐宁的卧室。唐寅又抱了他一会儿，说话没得到回应时，才发现唐宁睡着了。唐宁还是很瘦小。唐寅忽然一阵心疼，弟弟之前一直不敢吃太多饭，问他为什么，他说怕被人赶走。唐寅告诉他他是这家的孩子，不会再有人抛弃他，唐宁才敢吃饱。抱着弟弟怪累的，唐寅躺到了摇椅上，等到弟弟睡到中午，唐寅身子都麻了，他突然意识到弟弟昨晚一夜没睡给他扇风，不然怎么会这么困？那是唐寅出生以来感受到的最强烈的感动。弟弟是个小孩子啊，怎么能一晚上都不睡呢？

　　的确，放在普通孩子身上不可能，但是唐宁不一样，白天与黑夜对他而言意义不大，他很小的时候就昼夜颠倒，他也很抗饿、抗冻、抗热，他很能吃苦，给哥哥扇风，他觉得很幸福，因为那一夜，哥哥都是他一个人的，没有别人来打扰。

　　唐宁一直睡到下午四点，唐寅一直抱着他。

　　那之后，唐宁发现哥哥对他更好了。比如，哥哥出去和朋友玩会带上他，回妈妈家也带上他，只要能带上他的场合，哥哥都带着他。人人都知道唐寅对新来的瘦猴一样的弟弟宠的不行，吴心青都被感染，买东西都想着带上唐宁的一份。而唐宁眼里，依旧只有哥哥唐寅，他叫唐寅“羊哥”，以前他只敢在脑子里这么称呼，现在敢叫出口。唐寅纠正了他很多次是“yin”哥不是“yang”哥，唐宁依旧不改，因为他从知道哥哥的定义起，就把心中的“羊”——唐寅——叫做“羊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