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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那个男人 ...

  •   夷峡今年的冬天似乎来的格外早,初秋的天气裹满了寒霜,枯黄的叶子在空中打着旋儿摇摇落地,尉帖微苦的气味中掺杂着丝丝甜味。

      小吃街边的石墩子上蹲了个男人,一条腿曲起,一条腿随意伸长,横亘在人行道中央。

      注意到他并不是一件难事。男人身高腿长,矜贵的黑色衬衣裁剪精良,严丝合缝附着在挺拔的上半身。衬衣下摆裹住劲瘦的腰肢,绷紧的弧度顺着衬衣一角没入黑色西裤里。乌黑的碎发被风吹得凌乱,露出优越的眉骨和右耳耳垂上那颗小小的黑钻。他挑起一双狭长的丹凤眼,眼角微微下压,盯着杨树铮铁架子上串起来的小糖人出神。

      这已经是今晚第三次,这个男人出现在杨树铮小摊跟前了。

      杨树铮停下画糖人儿的动作,抬头往小摊支架上绑着的有声小电视机上看了一眼,十点半了,该收摊了。

      “小杨还不收摊啊?学生们都放假了今晚生意好的嘛!”

      葛老头儿乐呵呵推着四轮小推车凑上来,往锃亮发光的不锈钢铁架上瞅一眼,红亮亮的精致小人儿已经干涸了,杨树铮捏起木棍把今晚最后一个小糖人递给他。

      今天放国庆,他们这条小吃街正在大学城边上,一到假期人流量特别大,平时卖不出多少的小糖人已经见底了。

      自从支起这个小摊,着手卖一些小糖人蛋糕甜品开始,杨树铮的生意蒸蒸日上,几乎没有冷清过的时候,自然在节假日期间格外忙碌。

      他做饭捏糖人很有一套,手法可见一斑,做出来的小甜品色味俱佳,杨树铮年纪不大,身形健硕,一张脸长得板正,做东西的时候不爱跟人说话,冷着一张脸倒更有点儿酷劲儿,来他这儿买甜品的女学生格外多。

      “准备收了,这个拿回去给您孙女吧。”

      “成!”

      葛老头儿从冒着烟儿的黑色锅炉里掏出一个热乎乎的烤红薯塞进杨树铮口袋里。

      “兮兮昨晚正跟我念叨说有好几天没吃到铮叔叔画的小糖人了,最近客人多,没想到今晚你这儿还剩了一个。”

      两人道了别,杨树铮利索把瓶瓶罐罐收进塑料袋里,塞进四轮小推车的小阁箱里。

      右边的石墩子上没人了,看来是走了。

      ......

      江为止站在高架桥上盯着来往的车流发呆,手里攥着的手机已经没电了,他没什么感觉的拔下电话卡,盯着那一小块卡片从高高的夷峡大桥跌落,没入络绎不绝的车流里。

      前二十年一直念叨着离了江家也能活的自己,此时真正从冷漠大都市,毫无亲情可言的虚假家庭关系,纸醉金迷的上层生活里剥脱出来,他的心情说不上多美妙。意料之中脱离江家掌控后大喜大乐的激动情绪并没有到来,摇摇欲坠仅凭一纸法律条文维系的“亲人”关系也并没有让他感到有多留恋。

      他只是感到有一点释然,紧接着这唯一一点情绪又转为茫然。

      搭了辆火车一觉睡到终点站,来到这个灰败的三线小城,漫无目的的吹着冷风走在与自己无关的热闹气氛里,江为止忽然惊觉他连这一点稀薄的情绪都无处诉说。

      夷峡太冷了,他离开江家时什么都没带,私人用品全叫管家帮着处理了,烧了也好扔了也罢都与他没关系。他只带了一张卡,是这些年自己攒的钱,江家的钱一分都没拿。

      汉阳市有名的纨绔,风流浪荡不务正业的江家私生子,终于被江有名赶出来了。身为一个合格的“纨绔私生子”,他不知道哪里来的一点傲骨,竟然在最后拒绝了江有名的施舍,孤身一人来到人生地不熟的夷峡。

      江为止又觉得有些后悔,当时应该捎上江有名给他的那张巨额银行卡的,毕竟没皮没脸也不是一朝一夕了。

      他麻木的吹着寒风,忽然想到身份证好像也忘带了,酒店是住不上了,小旅馆不知道能不能刷卡,但在这之前,他更想先吃点东西。

      那阵似有若无的香甜气息又飘过来了,就像是烤红薯和糖炒栗子混在锅炉里一块儿翻炒的甜腻气味。

      江为止闭了闭眼,怀疑自己是饿出幻觉了,高架桥上冷的要死,别说小摊小贩了,就是连个人影都没见着,要是有谁想不开从这儿跳下去估计都得等尸骨碾成碎泥血流成河了才有人发觉。

      正这么想着,身后突然传来金属与地面相擦发出的尖锐声响。

      江为止下意识抬起胳膊,往栏杆上靠了靠,做出防备的姿势转过头。

      不知是哪里来的糙汉子,干冷的天只穿了一件无袖汗衫,肌肉结实的臂膀裸露着,在月光下闪着细微的光泽,正随着他奔跑的动作微微起伏。

      江为止心中警铃大作,心下一紧,迅速朝周围看了两眼。

      这乡野村夫目测得有一米九,一脸凶神恶煞的冲自己跑来。周围都是空旷的平地,没有武器供他使唤,也没有钻狗洞供他进去躲一躲。

      江为止心凉了半截,脑子里快速闪过得罪过的人员名单,心想自己真是够能耐的,嚣张跋扈惯了对家竟然赶尽杀绝追到这里来了。

      他破罐子破摔的叹了口气,双手举过头顶护住脑袋。

      意料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一双强有力的大手钳住了他的胳膊,巨大的拉力拖着他朝正前方跌去,在与冰冷的地面相触之前,江为止率先跌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身下传来□□与地面碰撞发出的沉闷声响,江为止伏趴在巨大的人形肉垫上茫然撑起上半身。脚腕不知道磕到了哪里,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手臂也在拉扯的过程中擦过地面粗粝的石子,破皮的地方渗出血珠。

      江为止疼懵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巨大怒火熊熊燃烧起来,牵连着那些埋藏在草皮底下的密麻火籽,瞬成燎原之势。

      在身下的男人开口之前,他当仁不让率先爆出一溜国粹。

      “我草!你他妈什么毛病?”

      江为止大约猜到了什么,既觉得不可思议的好笑又在心底升起一股怒火无处发泄的颓唐。

      二十年来纨绔恶劣的本性促使语言习惯先大脑一步作出反应,话脱出口的瞬间江为止立马察觉到“人形肉垫”的眼神迅速冷下来,抓着他的胳膊一把把他掀到地下。

      江为止捂着磕疼的屁股,心里的怒火蹭的越发高。他锦衣玉食惯了,即使私生子的身份尴尬遭人轻贱,嚣张跋扈的性格却让他很少吃亏,从来只有江为止冲别人发火的份儿,没有别人冲他甩脸子的道理。

      “你多管什么闲事儿?我在那儿站的好好儿的你是看我不顺眼还是怎么着,那么用劲拉我干什么?”

      江为止摸了摸硌疼的屁股,忍不住又低骂了一句。

      他这细皮嫩肉的,从小到大就没晒过几次太阳,经历过几次风吹雨打,磕一下就特别疼很容易红肿。

      杨树铮的表情从难以置信转为惊诧、厌恶,逐渐面无表情,用足已经将人钉死在地面上的眼神冷冷盯着江为止,始终不肯吐出一个字,冷漠的不近一点人情。

      偏偏江为止是个没心没肺的,仍在喋喋不休的咒骂着。

      杨树铮压住心里翻腾的怒意,心想自己就不该多管闲事,好心被人当成驴肝肺就算了,顺带还招致一顿免费谩骂,真是赚够了。

      他站起身,一个眼神都没施舍给江为止,头也不回地走了。

      没走多远,身后中气十足的抱怨忽然变了调,那小白脸儿软绵绵的惊叫一声,似乎是后知后觉觉察到痛了,发出倒抽凉气的嘶嘶声。

      杨树铮冷哼一声,心中充满了鄙夷,没有要再回头的意思。

      这种麻烦他没道理再招惹第二次。

      ……

      天公很不凑巧,杨树铮前脚刚进家门,后脚就飘起了雨点。

      他按开客厅里的台式黑色电视机,调出天气预报频道。

      “近日冷空气下袭,预计今天夜间有阵雨或雷雨,个别乡镇大雨到暴雨......”

      杨树铮脱鞋进屋,去厨房下了一碗鸡蛋挂面,出来时拨开窗帘看了眼窗外。

      天黑透了,豆大的雨点在昏黄路灯下一闪而过,细密的牛毛针将天空织成一张细密的天罗大网。沉闷的雷鸣发出压抑的暴喝,银色闪电闪过一瞬,迅速隐没在黑云里。

      那碗热气腾腾的鸡蛋挂面终是没有在第一时间被人享用,暴露在冷空气中慢慢凝成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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