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视后聆听心声》辛木西

1、哈

　　姚叶芹眼底青黑，双目无神，兴致缺缺啃着馒头，脑海中盘算着冰箱里的那堆馒头能撑到什么时候。

　　初春的天气凉寒，等公交车的人安安静静。

　　薄雾中，公交车灯光靠近，人们井然有序上车。

　　早上人们还未从睡梦中挣扎出来，大多数人都是头前后摇，犹如一车僵尸，试图在到达目的地前分清脑袋和身体。

　　姚叶芹一手抓着车后门旁的扶手，神游天外啃着皱巴巴的馒头。
　　这个牌子的馒头太干巴了，下次蒸的时候多放点水试试。

　　“小偷，把我钱还给我！”
　　在一车死寂中，这一声怒吼不异于兴奋剂，“僵尸们”迎来了回光返照。

　　姚叶芹脑海中的想法被吓跑，循着声音看过去。

　　在公交车中间走道上，一位老头面红耳赤拉扯着一初中生，不依不饶掰扯。

　　初中生穿着蓝白校服，稚嫩的脸通红一片，双眼湿润：“我没有偷你的钱，不是我。”

　　老头扯着她校服外套，步步靠近，嘴跟个花洒一样不停往外喷：“我看见了，就是你，小小年纪不学好，你个女娃没父母养吧，偷老人家的钱。还钱，不还我就去你们学校告你！”

　　公交车上是沉默的大多数，人们撑着眼皮观看这场闹剧，一时之间没有人出声。

　　姚叶芹放松手指，白色塑料袋被戳出五个小洞，干瘪的馒头四分五裂。

　　她吃掉剩余的馒头，梗着脖子咽下去，眼睛逐一扫过车上的人。

　　不小心对视上，世界顿时一片喧嚣。
　　【麻蛋，大清早吵死了】
　　【恶心老头，就是想非礼人，还好没缠上我】
　　【这老不死的也不像有钱人，人学生怎么可能偷他】
　　【好可怜，管不了，怎么还不到公司，我要迟到了啊该死】
　　【还是管管吧，人孩子都快哭了】
　　【说一两句公道话吧，不过听不听就不是我的事了】
　　【不是我！都说了不是我！救救我，妈妈——】
　　【……】

　　姚叶芹看见几位老奶奶分开了争执的两人，女孩不停哭着，强撑着捂住脸。

　　“你们拉我干什么！是她偷了我的钱，你们不帮我还拦我，你们这是帮凶！”老头神情激昂，红温遍布整张脸。

　　姚叶芹不想再听见女孩心底的哭声，侧过头看向对面车窗。

　　目光不经意间与一男人对上，三秒后她收起塑料袋，摁亮手机。

　　“你的钱是他偷的。”

　　短短一句话吸引全车视线，姚叶芹坚定指向对面车窗旁的男人。

　　【这娘们在乱说什么，撕烂她的嘴】
　　男人：“我一直站在这，都没靠近他，怎么偷？”

　　姚叶芹晃着自己的手机，手机壳上从奶酪中探头的杰瑞好似在嘲笑他。
　　“我录了视频，你上车经过他的时候偷的，还钱道歉，不然就报警。”

　　【呸真是倒霉下车弄死这娘们】
　　男人灰溜溜归还了老头钱包，也不管到没到站，车一停立刻跑了。

　　姚叶芹垂下眼皮，切断与他人视线接触后，心声也从耳边消失了。

　　但这场闹剧成功点醒了人们，压低的交流声从各处响起，时不时有目光停留在她身上。

　　“姐姐，谢谢你。”

　　临下车前，蚊子般低的声音在身旁响起，姚叶芹露出一个灿烂的笑，“我也很高兴帮到你。”

　　不等女孩反应过来，公交车到站了。

　　姚叶芹几乎是瞬移下了车，一路拔腿狂奔，紧赶慢赶到达公司还是迟了十秒。

　　这个月的全勤泡汤了。

　　事已至此，悲伤也挽回不了，姚叶芹打起精神去到了工位。

　　屁股还没沾上椅子就被主管叫去狠狠批了一顿。

　　姚叶芹一直低垂着头，安静沉默迎接着早春的狂风暴雨。

　　“……抬起头来，你总是低着个头干什么？能不能有点精气神？”主管意正言辞。

　　姚叶芹无奈抬头，尽量避免了目光接触，但总有避不开的时候。

　　【什么高材生，不还是要帮人打工】

　　她听着双重咒骂，神情麻木。

　　“……行了行了，你回去把昨天整理好的方案拿给我。”主管早间开嗓结束，随手打发了她。

　　姚叶芹松了口气，好在方案昨晚熬夜整理好了。

　　她谨慎翻了一遍手中厚厚的一叠，想起了什么，拍了拍身旁的同事肩膀。
　　“你昨晚做的数据呢？主管现在要方案。”

　　同事一脸震惊，“我还没整理好，这方案不是星期五交吗？现在才星期二啊。”
　　【我才不加班干这活，反正骂的又不是我，装不记得就好了】

　　姚叶芹下意识握拳，掌心生疼。
　　“我会跟主管说，漏了你的数据。”

　　同事无所谓，“没事，是我忘了，你说吧，主管说就说了。”

　　姚叶芹听到了自己心跳加快的声音，心脏在胸腔中上蹿下跳，她毫无办法。

　　“方案呢？”主管的声音好像是从遥远的天边传来。

　　姚叶芹木着一张脸进去了，不出所料又被横批竖批，祖宗十八代都被拉出来逛了个早市。

　　艰难的早上过去后，同事一脸愧疚来找她吃饭。

　　“叶芹，我们一起吃饭吧，早上的事是我不对，我请你吃雪糕赔罪。”
　　【烦死了，人际关系真烦，要不是需要你顶锅，我才不浪费这个钱】

　　姚叶芹一脸认真：“我昨天晚上跟你说了主管今天要报告这件事吗？”

　　同事脸上的笑僵住，“说了，可是昨天快下班了，数据很多，忙……”
　　【谁像你一样要钱不要命，你想舔老板，拉上我干嘛，烦死了，更不想出钱了】

　　姚叶芹依旧看着她眼睛：“我知道，我没跟主管说这件事，我也不是想怪罪你，只是确认一下自己有没有遗忘这件事，我要确保自己落实了工作。”

　　同事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停滞了，讪讪收起笑。
　　【说的好听，以为自己多大官，不就是一个小组长，我为什么要来搭话，等一下就请她吃最便宜的雪糕好了】

　　姚叶芹收拾好东西，背起小挎包，笑容灿烂：“我收拾好了，去吃饭吧，早上被主管骂的好难受，我们去吃威廉雪糕吧，听说出了新的榴莲口味。”

　　同事立在原地不动了。

　　威廉雪糕一颗雪球就要68人民币，而同事超讨厌榴莲。

　　姚叶芹挽住她的手，不费多少力就把人拉动了，脸上的期待没有任何异样。
　　“走吧走吧，我们去吃饭。吃雪糕，威廉雪糕，一个顶呱呱，嘿嘿。”

　　同事被生拉硬拽，勉强稳住身形就听到她心情极好的哼哼。
　　内心极不爽：妈的，有病。

　　姚叶芹多少顾忌了同事脸面，不多不少点了两颗雪球，一颗榴莲，一颗草莓。

　　还借口同事友爱，挖了一大勺草莓味雪球走，“你也尝尝我的，我们可以多尝试一种口味。”

　　同事面色铁青看着手机余额，“不了，我讨厌榴莲。”

　　姚叶芹一脸可惜，乐滋滋独享了一整颗榴莲雪球。

　　她咬着勺子，冲同事露出白牙，“榴莲味道很还原，这个新品真的很好吃。”

　　【吃吃吃，怎么不吃死你】
　　同事：“好吃你就多吃点，早上的事可以原谅我了吗？”

　　姚叶芹吃得开心，内心的苦闷舒缓了不少，“嗯呐。”

　　许是中午吃瘪，下午同事安静排解自己情绪，纪念自己远去的人民币。

　　姚叶芹本以为下午是宁静美好的，但突如其来的热流打破了这一切。

　　“哗哗哗。”水流冲入马桶。

　　姚叶芹白着脸站在洗手台前，肚子不停抽痛，像有一个拳头在里面搅动。
　　她的月经提前了。

　　姚叶芹打开水龙头，搓洗手指，把纸巾扔进垃圾桶时配音：“哈！”

　　打过气后，她笑着回到了工位。

　　艰难熬过下午的工作，姚叶芹准备按时下班，但主管的变卦却阻止了她的动作。
　　“把这个方案重新改一下。”

　　姚叶芹对上了他漫不经心的眼，【真不想回家对着老婆孩子，一天天破事真多】
　　“好。”

　　姚叶芹磨蹭了半个小时，肚子越来越痛，她实在受不了了，将一字未改的方案交到主管手上，得到了下班准许。

　　主管：“明天记得早点来，别再迟到。”
　　【拖不下去了，催什么催，孩子都不会接】

　　姚叶芹应和：“好的，我明天会早点来。”

　　她打完卡，出公司门那一刻恰好看见了夕阳最后一缕余晖。

　　姚叶芹立在原地，脑海中下意识浮上了幅久远画面——灿黄夕阳、天地交接线处，通身清贵的男孩回眸，眼里只有一人。

　　路灯亮起，女人摇摇头，双手插兜，低头沿着道路慢慢走着。

　　“乏味的生活，工地里搬砖的我，突然有个富婆，她竟然联系了我……”
　　与众不同的铃声吸引了路人注目。

　　姚叶芹没关注这些，忍着痛经接通了电话，还没有凑近耳朵就听到了高分贝的叫喊。
　　“芹菜快来！有傻逼抢我们摊位！你给我放下——这里是我们先来的……”

　　吵闹的争执声从电话那头传来，姚叶芹顾不得多想，扫了一辆共享电动车，全程不降速来到了小吃街。

　　还没有进去，在街头就能看到穿着背带裤戴着小熊发夹的女人抡起板凳旋转。

　　“佳欣！”姚叶芹停好车，来不及上锁就跑到了朋友面前。

　　听到呼喊的女人稳住身形，拎着板凳，大眼睛向下弯曲，眼泪毫无征兆流出。

　　方佳欣声泪俱下：“芹菜，他们抢我们摊位。”

　　姚叶芹惨白着一张脸，拦到好友面前，随意举起一旁的桌板，挨个看向面前气势汹汹的一群人。
　　“你们要是伤害我朋友，别怪我不客气。”

　　【神经病，我都还没干什么，哭他个头】
　　【女人只会哭，什么垃圾】
　　【到底谁要抢她们摊位啊，没看到人要抢啊】
　　【哟，打起来了，快叫朋友来看】
　　【靓女对丑男，剽悍啊】
　　【等一下买个臭豆腐吃好了】
　　【……】

　　一个满脸胡络腮的男人站了出来，“昨晚是我们在这摊位的。”

　　方佳欣探头：“那是因为我们昨晚有事，我们交了钱的，你用我们摊位，我们不跟你计较，你还想抢！”

　　男人一时没有说话，但阴沉着的脸给人的感觉就不好。

　　【先让给她们，等人散了再抢，我不信抢不过俩娘们】
　　“对不起，我还以为这里没人。”说完，男人推着车走了。

　　方佳欣扬眉吐气，双手叉腰，“芹菜，我们赶跑了他，买个炸鸡腿庆祝一下吧。”

　　姚叶芹捂着肚子蹲下，即使痛经说话发虚，但语气依旧坚定：“不行，你急性胆囊炎刚好不久，不能吃。”

　　“你怎么了？”方佳欣马上把炸鸡腿扔到一边，焦急询问。

　　姚叶芹眼前阵阵发黑，从喉咙挤出两个字，“痛经。”

　　“啊，你缓缓，我去给你卖药，很快。”方佳欣火急火燎跑向药店。

　　姚叶芹痛到思绪都分段了，一时之间没能让方佳欣叫人。
　　那个胡络腮男很有可能回来。

　　天底下坏事都不能念叨，脑海中刚闪过这个念头，一个庞大的阴影就笼罩了她。

　　姚叶芹咬牙抬头，头顶上方一双凶狠的眼藏在满脸横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