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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 ...

  •   他来了他来了,他带着他的中途换题来了!

      在场的许多人都可以说是熟人了,经常一起组局,听到这话,还有种“果然来了”的感觉。

      便有人笑眯眯地说:“好啊,不如让你朱大官人来转这个玩意儿?”

      朱家家主也不跟他客气,直接说:“行!那吾就献丑了。”

      说着,将那细长不倒翁放在大圆桌中间,手一拍,它就骨碌碌转了起来。

      在朱家家主满眼的喜悦下,这不倒翁面向朱三十郎,细棍脑袋朝着他的方向一倒一回,一倒一回,笑容十分可掬。

      “咦?是我。”朱三十郎明显兴奋起来,但又压着笑意,起身对着朱家家主一礼:“不知此次何人起令?”

      朱家家主又对大家说:“公平起见,不若再以此玩偶转圈,挑一个人起令?这一次便不限韵了,如何?”

      房州知州没有意见,其他人便也赞同了这个想法。

      于是朱家家主手再一转,不倒翁继续跳起回旋舞,转了一圈又一圈,止在座中一位王姓举子面前。

      两人眼神一触即分,所有交流都在这一眼中。

      王姓举子也起身,和朱三十郎互相行了一礼,才道:“吾妹虽贤,却恃才傲物。”

      朱三十郎看了王姓举子一眼,接道:“不意天壤之中,乃有王郎。”

      座中数人脱口叫好。

      “不意天壤之中,乃有王郎”这句话,出自《世说新语》里的《贤媛》篇,讲的是一代才女谢道韫嫁给王凝之后,对王凝之特别不满,回家和家里人反讽:“没想到天地之间,竟有王郎这样的人。”这事还演变成了成语“天壤王郎”,用来指妻子看不起丈夫。

      既然出自《贤媛》,就代表当时社会没有人觉得谢道韫这么说就不贤了。正好就接应了上令那句“虽贤,却恃才傲物”。

      还一语双关,道出此人这么搬弄自己妹妹是非,很不是人。

      在朱三十郎责备的视线下,王姓举子似乎羞愧得无地自容,拱了拱手便坐了回去,再不敢抬头。

      有着王姓举子的衬托,朱三十郎一下子光芒万丈起来,便连房州知州和房州通判两位尊者都对他露出了赞许的笑容。

      朱三十郎似乎觉得自己只是做了一件常人都会去做的事,不卑不亢地坐回座位上,拿起不倒翁:“接下来是我了。”

      而后,开转。

      ……

      接下来几次,在场的人基本都被转到了,但要么是回不上来,要么是回得没有那一句“不意天壤之中,乃有王郎”惊艳,彼时座中风头最盛者,只有朱三十郎。

      朱三十郎又是一次被选中,回出了一个很好的酒令之后,手一转不倒翁,这一次,不倒翁指向了陆安。

      两人目光对在了一起。

      朱三十郎的视线里,带着些许审视。在他眼中,陆安是一个温和、俊朗、有气质、才华也不错的郎君,但,有些无趣。

      像陆九郎这样的人,朱三十郎知道该怎么对付:他们虽然有些才华,却不会变通,做事抓死理,才会显得无趣。

      于是就笑道:“陆兄且听:吾好奢侈,白玉为堂金作马,日拥娇妻美妾为乐。”

      这也确实是大话,因为朱三十郎要养望,整个房州士族,无人不知他为人节俭,不近女色,腰间还时常别着一卷书简。

      ——这又是在侧面提醒房州知州,他朱延年是怎样一个优秀的人。

      朱三十郎自己出了酒令,在场众人便又看向了陆安。

      他们又不瞎,完全能看出来朱三十郎在单方面对着陆九郎暗潮汹涌,这给的酒令,也不是什么能够轻易对上的东西。

      而从用不倒翁之前的行酒令里,陆九郎的回复向来都是出彩但不惊艳,只怕这会儿要低朱三十郎一头喽。

      *

      所有人都以为还要等一会儿,哪曾想陆九郎手执合起的折扇,遥遥向着朱三十郎腰间书简一点。

      “书中自有黄金屋。”

      只一句话,便显出其人文字功底深厚,直击要害。

      房州知州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黄金屋……好好好!好极了!此句应当装裱!”

      戢氏来的不是家主,家主正在汴京当兵部侍郎呢。来的是家主的弟弟,虽未中进士,学识却也不差。

      此刻他听到“书中自有黄金屋”这一句,本来漫不经心的视线,一下子定格在了陆安脸上。

      以前从来没有人把读书在明面上和钱财扯在一起,大家都知道人生在世,绝大多数人念书考科举,都只是为了一个功名利禄而已,谈不上梦想、理想,但大家也都在异口同声扯虎皮,说:读书人当富贵不能淫,当视金钱如粪土。

      陆九郎此人,是头一个将读书和这些阿堵物联系起来,赤裸裸的用黄金利禄来引诱人读书。

      足以见其实用至上的心理。

      但是……但是……

      “妙啊。”戢氏低声赞叹。

      这便是敢为天下先。

      一个连功名都还没有的小子,竟敢直接撕破遮羞布,将最本真的东西盛给世人看。天底下有这种勇气的,绝不多!

      若他再年轻个一二十岁,看到这句话,只怕更要一心扑在科举上,不讨黄金屋绝不止息。

      而朱三十郎骇然地盯着陆安看,整个人都好似成了一个诡异的静止符号。

      这人居然?!

      什么板直性子,什么不擅应变,都成了笑话。即使是这个问题是正好问在陆九郎长处,这个回答也足够他扬名。

      循规蹈矩?有这样对金银美妾谈笑从容的循规蹈矩吗?!

      朱三十郎嘴唇动了动,想说一些话,但又不知道说什么,听到身旁好几声深深的吸气声传来,视野里的光彩便好像都被吸走了,只余下眼前一黑。

      为了今日,家中提前半个月让他来思考什么样的酒令才能技惊四座,他日琢磨夜琢磨,从人性琢磨到典故知名度再琢磨到旁人能不能立刻想到答案,笔杆子被握住的地方都琢磨得光滑无比了,才想到那句“不意天壤之中,乃有王郎”。

      但现在,彻底完了!

      “书中自有黄金屋”一出,谁还会记得他?!

      珠玉在前,谁还会觉得朱三十郎艳惊四座?

      朱延年闭了闭眼,一时颓然。

      在座中,唯有赵公麟心情忐忑。

      他看得出来其他人都被这句震撼到了,可他左看看右看看,属实不知这句话到底好在哪里。就像他看忘秋先生的诗词文章,只是觉得特别好特别合心。

      然后,就听陆九郎慢吞吞接了后面那句:“书中自有颜如玉。”

      “砰——”

      赵公麟还在苦思冥想用什么词来形容这两句话的优秀,然后直接被赵家长辈从椅子上按肩膀按歪了身体,整个人摔在了地上。

      人还懵逼着,又被自家长辈直接拎起来,听到对方低着声音,语速极快:“咱们家交友不看什么门第之见,你既然觉得这陆姓小子能够相交,就不需要顾及太多,多多走动,可别淡了交情。”

      赵公麟:“啊?”

      钱和色,自古以来都是绝大多数人追寻高位的第一驱动力。

      光有“黄金屋”时,这句话可为上品,但当“颜如玉”一句出来,众人顷刻间就意识到了,这两句话合二为一,才是最完整,最有杀伤力的。

      赵家长辈死死抓着赵公麟胳膊不放,满脑子已经在想要怎么通过自家这个傻人有傻福的傻小子,去交好文坛初起的这颗新星了。

      赵公麟本人还迷糊着,只感觉这个叮嘱莫名其妙。

      他和人交友,什么时候顾及过门第了,而且以前家里也没管过这事啊,不是随便他想和谁玩就和谁玩?

      卢氏侧头和朱家家主说话,言语里完全不吝啬对于“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这句话的称赞:“天底下,读书的,不读书的,都要为这句话疯狂了。”

      谁不想要黄金屋?谁不想要颜如玉?

      朱家家主想不想要没人知道,他只是笑得很不自在,心里疯狂的想歪念头,想着要不要假装一下老古板,抨击这句话太功利了。

      然后,他就听到房州知州说:“本官要以它劝学,传遍州县!”

      朱家家主一下子就老实了。

      他的品鉴能力还在,清楚只要这句话传出去,房州读书人必然会因此变多,更多的家庭都会勒裤腰带送孩子去上学,房州知州的政绩必然会多添一笔。

      谁敢拦房州知州,就是和人家的升官过不去。

      *

      房州知州把进度条拉得过于快了,五大家族过来参宴的人面面相觑,都有些措手不及。

      这就直接跳转到用来劝学了?那陆九郎在房州的名望岂不是无人能及?至少房州新一代读书人,基本上可以预见被这句话激励着学习的模样了。然后,每一个人都会知道,这句话来源于陆九郎。

      一个不知道哪来的小子,占据了房州最大的名望……

      但既然州尊为此站台,各家家主还有戢氏派来的代家主只能强颜欢笑,表示:“有此话在,房州至少能再添三成读书人,劝学大功,吾等在此恭贺州尊了。”

      房州通判的视线扫过在场许多人,将那些或崇拜或嫉妒或忌惮或茫然的目光收入眼中,微笑着喝了一口酒。

      瞧,他之前的判断完全没有错,兴金溪陆氏者,必为其子。

      如今不就已是众人视线之焦?他日陆家九郎必然坐于主位,令在宴人,令天下人北面备弟子礼尊之。

      *

      朱家家主还打算再挣扎一下,笑着插科打诨:“这话儿真真是石破天惊,不知九郎还有无佳句,某还想再贪一句。”说着将桌上不倒翁往陆安方向推了推。

      陆安无可无不可,随意一转,但就是那么巧,不倒翁轱辘轱辘转完,涂着两个大红圆圈的脸就朝着朱三十郎笑了。

      朱家家主脸色一下子就难看了起来,正要开口岔开话题,谁知朱三十郎抢先说:“请陆兄起令。”

      朱家家主愣了一下,而后惊喜了起来——他从自家三十郎脸上看到了一丝倔强。

      以往的朱三十郎虽然学识不差,但人却缺少了一股冲劲。他一直生活在朱家的庇护下,不论是培养名声还是增加学识,都是由朱家一手操办。

      从幼年起就有族中进士为他规划每日看什么书,学什么知识,练哪一家的字帖。

      稍大一些,外出做什么事情能够提升名望,学什么技艺能够显得风雅,对外显露自己有什么兴趣能够更方便话题展开,就连交友,都是经过家族调查后,告诉他你和甲交友能学到某某东西,你和乙交友能够显出对方在哪些地方不如你从而突出自己,你和丙交友能够在某某方面去借他家族的势……包括拜房州知州为师,也是经过族中计量后,挑出的最合适、现阶段利益最大化的做法。

      朱家并不觉得这样子能够让朱延年得到真正的成长,但是朱延年本人已经习惯如此了,偏偏他又是族中年轻一代最优秀的子弟,朱家思来想去,找不到改变他的方法,便只能继续硬着头皮做下去。

      可以说,这样培养出来的朱延年,顺风时会展翅高飞,可一旦受到打击,就很容易退缩,甚至自暴自弃。

      但现在,朱家家主看到了希望,一个能够让三十郎更进一步的希望。

      于是他又靠坐了回去,看陆安的眼神也带上了感激。

      陆安本人却是没有多想,既然不倒翁转向了朱三十郎,那她就正常出个题便是:“吾乃万户侯。”

      这已经是很难的酒令了。

      窗外虫鸣鸟鸣,窗内一片安静,所有人都在思索,如果是他们要怎么对,朱延年也在思索,只余下浅浅呼吸声。

      三五个呼吸后,他脸上带上了笑容:“君正当高帝时!”

      房州知州一拍手:“不错。这个对得巧妙。”

      本朝国姓为柴,然而在【太】【祖】一统天下之前,是他人义子,随着义父姓高,后来才改回本姓。

      而《史记·李将军列传》正好有句话叫:“如令子当高帝时,万户侯岂足道哉!”

      虽然高帝是指刘邦,但文人用典,偶尔只取字面意思也不是不行——就是科举的时候最好不要这么用。

      场中有些人本来跟不上思路,正满脸迷茫着,好在周围有人悟到了这点,低声向他们解释到底为什么这句话对得巧妙。

      窗外日光映进,镀在朱延年脸上,能看见郎君脸上细小的绒毛,他听到房州知州的夸奖,笑的时候,那些细小的绒毛好像也在发着光。

      然后,他就听到房州知州高兴地说:“我方才想了个酒令,你们对一对,看谁对得最快最好!”

      这话一出,朱三十郎立刻又笑不起来了,他侧头看了一眼陆安,一下子压力倍增。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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