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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熊猫患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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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都听说了吗?咱们院来了一个患者叫‘熊猫’。”
“熊猫?这人可真敢取名,怎么还碰瓷国宝呢。”护士站的护士一边看看自己的指甲,一边随意地应和一句。
话音刚落,医院大厅就传来一阵惊呼,人群自动向着门口围了过去,里三层外三层的人摆起了手机阵。
“那里怎么回事啊?”
“不知道啊,不会是有人医闹吧?”
“不会吧,没听到骂人的声音啊。”
护士站的两个小护士伸长了脖子张望着。可惜她们要留守自己的岗位,只能看着乌泱泱一群人的背影。
就在护士无聊得又想玩起手指时,一群人扒拉开围着的人群,拉着一张滚轮床冲出了包围圈,直奔护士站而来,为首一人甚至等不及把那只东西拉过来,自己就先跑到了护士跟前。
没错,就是“只”,因为滚轮床上躺着的,是一只大熊猫。
“你好,请问一下放射科在哪?”
熊青生焦急地扑到问诊台的桌子前,双手狠狠地磕了一下桌沿,额头上沁满了细密的汗珠。
“在那边。”护士抬手往右边一指,眼睛却一刻也没有离开过熊青生身后的大熊猫。熊青生微微点头表达了谢意,就赶紧回去推着熊猫跑了。
“这就是那个患者‘熊猫’?’”
“我去,是真的熊猫啊,还是个活的!”
“天哪,我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到熊猫。”
护士们表情怔愣地目送着熊青生一行人推着熊猫奔跑在走廊,轮子都快冒出了火星子,直到他们甩开了所有举着手机看热闹的吃瓜群众,消失在了拐角。
“小熊……慢点儿,不急着这一会。”
眼见着熊青生越跑越快,跟不上的众人终于忍不住出声阻拦。
但是熊青生没有管他们,他看了一眼病床上的熊猫,嘴边粘着混浊,可能是刚刚又吐了,身体无力地侧躺着,却时不时一阵抽搐。熊青生又默默加快了脚步。
这只熊猫名叫彬仔,是他入行养的第一头熊猫,也是他从小带到大的熊猫。也许在别人那它只是一只可爱的国宝,但是在他这,这只熊猫就像是孩子一般的存在。
“就差一个胸腹部CT了,我要再快点,不能再耽误了彬仔的治疗。”熊青生就这么想着,终于飞奔到了CT室前。
CT室贴着“辐射危险”的门缓缓打开,一个清冷的女医生摘下了口罩,用毫无起伏的声音喊了一句:“谁是熊猫?”
在CT室外等候的众人纷纷左顾右盼,随即窃窃私语起来。
“什么爹妈啊,给孩子取这个名字。”
熊青生听到医生已经叫到了彬仔,连忙应了一句:“这里!”
他这一声,几乎把所有人都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我去,还真是熊猫!天哪,我们何德何能和国宝一个科室。”
“废什么话啊,赶紧拍照啊。”
熊青生一直低头关注着彬仔的情况,对身边的议论充耳不闻,直到到了医生近前才抬头。毫无预兆的,熊青生被钉在了原地。他的双手无意识地从彬仔的床沿松了下来,任由其他人一一从他身边经过,忙乱地把彬仔交给医生。就这样,熊青生从队伍头落到了队伍末尾。他从众人头的间隙中注视着站在门口的医生。和周围人夸张的表情不同,这位医生只是短暂地瞪大了眼睛,随后就按照平时的流程将彬仔拉进CT室关上了门。
“小熊,你怎么了?”同事这才发现傻站在原地的熊青生有些不对劲。
“哦,我没事。”
熊青生跟着大家一起坐了下来。另一个同事又拍拍他的肩膀安慰说:“放心,彬仔不会有事的。”
“嗯。”熊青生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说来惭愧,他此时并不是因为彬仔的安危才精神恍惚,而是因为那个医生。那个女医生他认识,叫做叶芸薏,是他的高中同学,也是他暗恋了多年却从不敢说出口的女神。
他曾多次幻想过重逢,也幻想过自己勇敢示爱之后修成正果。但是,高中一别之后,两人就再无联络。没想到,当他终于下定决心慢慢忘掉她,给自己的青春画个句号时,他又幸运地和叶芸薏重逢了。
“欸,你手怎么青了?”
同事突然拿起熊青生的手,一脸担忧地看着他。
“没事,可能是刚刚不小心磕到的。”熊青生看着手背上大片的淤青,稍加回忆了一下,应该是在护士站撞的。
“唉,你也别太担心彬仔了,吉熊自有天相,老天会保佑它没事的,它一定是那头幸运小熊。”
同事这番话将熊青生从对女神的回忆中拉了出来,然后掉进了对另一头熊猫的回忆——彬仔。
几天前,他像往常一样去收猫,可平时喊一声就会duangduang跑过来的彬仔,那天喊了十几声都没个熊影。
熊青生无奈,只好拿着小苹果去找它,结果却发现彬仔正蔫蔫地躺在地上,完全不理熊青生。
熊青生好说歹说劝了好久,终于把彬仔弄回到熊舍。那是他并没有意识到什么不对,只以为是自己不小心惹彬仔生气了,所以彬仔才会对他爱搭不理。于是熊青生准备了一堆好吃的赔罪。
可是第二天,熊青生却发现彬仔对这些东西一口都没动,就连打开了门之后彬仔也不愿意起身走出去。这时他才意识到了不对劲。
后来熊青生十分后悔,当时的自己为什么那么迟钝,没有及时意识到彬仔生病了,要不然彬仔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情况危急。
可能因为被检查的是熊猫,速度要慢一些,二十几分钟后,CT室的门才终于又打开,彬仔被推了出来,好像陷入了昏睡。
乌泱泱一片人站起来去接应,除了熊青生。他明明很着急彬仔,也很想和叶芸薏打声招呼,但他就是不敢了。叶芸薏戴着口罩说:“这熊猫很乖,一直很配合检查。你们等一会儿,片子很快就出来了。”
熊青生远远地坐着听,不知是不是错觉,他觉得叶芸薏说这话时的语气比一开始温柔了不少。
又过了小半个小时,彬仔的片子出来了。
大家知道熊青生担心彬仔,就把他往前拉。熊青生几番推脱不成,硬生生被拉到了叶芸薏面前。熊青生见到叶芸薏的第一反应就是低头,不过距离还是太近了,低头的作用并不大。
叶芸薏被身前这些人的动静打扰,目光从片子上转移到了眼前的人身上,这才看到了熊青生。她盯着熊青生看了好一会儿,略带怀疑的问:“你是……熊青生吗?”
叶芸薏是在叫自己吗?天哪,她竟然还记得我的名字,而且还认出了我!熊青生的心脏被这句问话砸的气血倒流,连带着自己的脑子都仿佛有点供血不足的眩晕。
“对,你是叶芸薏吧?好巧啊,能在这遇见你。”熊青生抬起头,准备展露一个完美微笑。但不知为什么,他没有笑出来,反而是条件反射地端起一个冰架子。
叶芸薏本就不是一个话多的人,对方又如此冷漠,她就一手拿着彬仔的片子,一手插进白大褂的衣兜,没什么表情地点点头,继续看起了片子。
熊青生简直想伸手扯自己的脸,你为什么不笑一个,啊?
不过后悔的心思一闪即逝。当他看到叶芸薏柳眉轻蹙,沉默不语时,心里已经被紧张填满,无暇思索其他。
“它怎么样?”
“肠梗阻。”
肠梗阻?竟然真的是肠梗阻。虽然前两天兽医会诊时有所怀疑,但是熊青生还是不愿意相信。这不是常见病,而且已经有新闻报道过大熊猫死于肠梗阻的事。难道说彬仔也会……熊青生不敢再想下去。
“叶医生您好,我是大熊猫健康安全中心的兽医,能否请你和我们一起商讨一下彬仔的治疗方案呢?”
跟在熊青生一行人里的兽医团队挤到了前面。叶芸薏双手插兜,轻微点头,就和那群人走出了科室。
彬仔还是侧躺在病床上,不过好像从昏睡状态里醒了过来,身体微微起伏,神色萎靡痛苦。熊青生蹲在彬仔旁边,慢慢地抚摸着彬仔的毛。
“你一定会没事的。”
几位兽医加上叶芸薏,后面又带上了一个胃肠科专家一起商讨治疗方案。
“这个片子很明显了,高位肠梗阻,必须赶紧手术疏通,再拖下去,熊猫会有生命危险。”
叶芸薏指着片子上肠子的位置,语气坚决地说。
“我们先保守治疗吧,不要那么急着手术,毕竟熊猫恢复起来还挺麻烦的。”
一个兽医不太同意这个方案。
最后,两人在会议室掰扯了起来,一个说对面对熊猫不了解,另一个说对面看不懂CT片。最后还是其他人拉开了两人,举手表决,定下来了立即做手术这个方案。
熊青生一直坐在彬仔身边等着,等到一群医生浩浩荡荡地走进了这个特殊病房,熊青生才立马站起来问:“怎么样?”
“立刻手术。”叶芸薏废话不多说,直接动手把放着彬仔的床推了出去。
熊青生还没反应过来,彬仔就已经被一众医生推进了手术室。
“手术中”的红灯亮起,只不过,这一次躺在里面的不是人,而是一只大熊猫。
夜色降临,大家留在这也无事可干,便纷纷离去,到最后,只剩下了熊青生一个人,他双手架在膝盖上,无助地把头埋进手里。
“你怎么还在这?”
熊青生被一个清冷的声音唤醒。他从手掌里抬起头,一下子被医院刺目的白光晃的眼花,眼睛通红。
这个人见熊青生不说话,索性坐在了他旁边。熊青生的眼前逐渐清晰,也终于看清了来人。正是叶芸薏。
“你怎么在这?你不是应该在里面做手术吗?”
叶芸薏麻木的表情变得有些无语,反而多了些灵动。
“我是放射科医生,做什么手术啊。”
这么一说好像确实如此。不过可能是因为叶芸薏分析彬仔病情时的专业,也可能是因为她拉着彬仔出去时的急迫,熊青生下意识就以为叶芸薏给彬仔做手术去了,而且这个想法甚至让他有些安心,毕竟在他的印象里,叶芸薏一直是一个不苟言笑的大学霸。
但是叶芸薏没有,她正坐在自己旁边嫌弃自己。熊青生突然更加担心彬仔的安危。
“对了,你还没回答我,你怎么还在这?”叶芸薏想起来一开始的问话,又把聊天内容绕了回去。
“我是彬仔的饲养员,我怕它不能从手术台上下来,这可能就是最后一面了。”
熊青生越说越感伤。自己养了彬仔四年,在它生死攸关时却只能坐在手术室外听天由命。
叶芸薏似是没料到这个回答,沉默了。
“那你为什么还在这?不用值班吗?”空气里的沉默让人尴尬,熊青生搜肠刮肚挖出一句可以聊下去的话。
“我早下班了。我看彬仔挺可爱的,就想着回家前再看看他。我们胃肠科最厉害的大夫也进去了,手术一定会很成功的。不过你还是别在这等了,这个手术时间会很长。”
可熊青生执意留在这,叶芸薏摇摇头,又陪着他坐了一会儿,起身走了。
直到叶芸薏离开,熊青生才开始拍大腿,这么好一个沟通感情的机会,又被他给浪费了。
熊青生守了一晚,手术室都灯依然明亮。一直到第二天中午,熊青生饿得都有些晕了,手术还在做。
“再不吃饭你会晕倒,然后被四个护士抬走。”
叶芸薏嘴上冷冰冰,手上却递给他一份盒饭。熊青生迷瞪着眼看看表,嗯,已经到了医生们的午休时间。
叶芸薏放下饭就在一旁坐下,望着“手术中”的牌子放空。熊青生攒了一堆话想说,最后决定还是干完饭再说。
熊青生一边大打腹稿一边扒拉饭,等到他刚吃完准备开口,“手术中”的灯灭了,二人激动地站起身。但是,走出来的只有那位胃肠科大夫,还轻轻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