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血渡》花间鸣

1、新娘子进门

　　初夏。

　　皇城的盛阳大街，坐落着几处气派的权贵府邸。

　　其中一座府邸内外都挂满了正红色绸子，门前站着许多人，一个个皆伸长脖颈望着远处。

　　几朵白云悠闲的游荡在湛蓝空中，阳光从云间洒落下来，带来丝丝缕缕的温热。

　　微风轻拂，扯下桃树上还未落尽的一朵残瓣，粉色的花瓣随风起舞，越过人群，最终落在一顶喜轿之上。

　　那位居队伍中央的喜轿豪华至极，朱漆贴金，满雕着龙凤呈祥、麒麟送子的纹样，由八人抬着拐进盛阳大街。

　　唢呐声、锣鼓声交织，欢快的音调很快传满整条街道。

　　路人纷纷驻足观望，几个孩童在人群中穿梭，兴奋的追随着队伍。

　　“咦？新郎官呢？喜轿前面怎么没有新郎官啊？”

　　突然一道稚嫩的声音，问出一句最不合时宜的话语。

　　人群也泛起阵阵私语。

　　“这叶家以前虽是皇商，有钱，可到底只剩兄妹二人，无依无靠的，跟广义侯府真是相差甚远。”

　　“是呀，早有传说这桩婚事小侯爷百般不愿，今日看来……”

　　“嘶~嘶！”

　　队伍中一匹黑色的高头大马一声低吼，吸引了众人的目光，而骑在马上的男子手握马鞭，用警告的眼神环顾起四周，那越来越强的议论声，顿时消散。

　　而男子严肃的神情，在转向喜轿时又瞬间变得柔和起来。

　　这男子正是护送喜轿的新娘哥哥。

　　喜轿就这样缓缓抬到了披红挂彩的广义侯府大门前。

　　而喜轿后那令人瞩目的十里红妆，箱柜物品重重叠叠的停在街道两侧。

　　“新娘子进门啦。”

　　喜婆嘹亮的声音，穿过层层人群，却没传进新郎的耳中。

　　“新娘子进门啦。”

　　喜婆更加响亮的喊了一声。

　　花轿已然落地，站在大门前的新郎依旧无动于衷，板着脸，没有一丝笑意。

　　一直跟在喜轿旁的新娘哥哥再次收紧缰绳，那黑色的高头大马十分懂得主人的心思，更加低沉的嘶吼了几声。

　　喜婆见此赶忙上前，想要自己搀扶新娘子出来，却被动作利落翻身下马的哥哥抢了先。

　　看着新娘被哥哥搀扶出了喜轿，众人满脸的尴尬，新郎官的脸上表情更是精彩。

　　喜婆则淡定的把新娘白皙的手从男人胳膊上接过来，笑道：

　　“瞧瞧这娘家哥哥，是盼着新娘快些进门，给侯府添喜气呢。”

　　随后不等人反应，又掩盖气氛的大喊起来：

　　“新娘进门来，添福又添财，花开并蒂莲，夫妻永恩爱！”

　　人群再次欢声笑语起来。

　　唯有新娘的哥哥阴沉着脸，握紧了拳头，紧盯着新郎官。

　　随着新娘子迈进侯府的二道门，晴朗的天突然起了一阵大风。

　　吹得云彩挡住了太阳。

　　吹得屋檐下的惊鸟铃叮当作响。

　　吹得人们眯起了眼睛。

　　吹得盖头飞扬，露出盖头下少女一闪而过的狠厉眼神。

　　风而已，少女嘴角轻轻上扬，依旧步履坚定的往前走着。

　　在众人的围聚?下，新郎也紧跟新娘的脚步，被推搡着进到侯府的正厅。

　　老侯爷和大夫人端坐在正位，面对这二人时，那一直不情不愿的新郎，终于别扭着乖顺下来。

　　婚礼上最重要的两位主角就这样貌合神离的行过礼拜了堂。

　　“嘉礼成，福泽长，送新人入洞房喽！”

　　伴着喜婆的一声喊，众人又簇拥起二人，往侯府东厢房处的武墨堂而去。

　　到了此时，那新娘哥哥只能留在正厅，盯着向内院走去的人群，盯着人群中披着红盖头的少女背影，再次握紧了拳头，心中的苦闷与不舍早已在眼中流淌。

　　武墨堂的正房，处处皆是大红色的装扮，新娘子听着喜婆的话语，按规矩坐到那精雕细琢的架子床上，紧握着双手，默默等待，一副娇羞的姿态。

　　随着喜婆那些漫长的仪式完成，热闹的宾客散去，婚房内彻底安静下来，那看似娇羞的新娘毫不犹豫的拽掉红盖头。

　　“小姐！”

　　一旁的小丫鬟惊呼出声，又忙用双手捂住嘴，转身望望屏风后面，生怕招了外面的人进来，往新娘身边靠近几步才小声道：

　　“小姐，您怎么自己把盖头摘了？这不合礼法啊，一会姑爷还得过来呢，这盖头得他亲自给您摘呀。”

　　迎着小丫鬟探究的目光，少女迅速扯出一个笑容，用着最温润无比的嗓音开口：

　　“无妨，晚春，我有些饿了，你去找些吃食吧。”

　　又用仅身边人才能听到的音量道：“再把屋内伺候的都打发出去，我想一个人松快松快。”

　　“是，小姐。”

　　这两件事虽都有些不妥，倒也无伤大雅。

　　想到那侯府当家主母大夫人，特意当着众人的面，对武墨堂上下嘱咐，新进府的少夫人有任何需要都照办。

　　晚春觉得正好，她借此试一试这武墨堂内服侍之人的心思，哪些是听话的，哪些是不能用的，这些她可都得尽早替她家小姐打探出来。

　　听到小丫鬟带着人离开的脚步声和关门声。

　　少女才起了身，十分嫌弃的把手中红盖头扔到一旁，熟练的越过屏风来到堂屋。

　　这武墨堂地方宽敞，院子里共有三间房，正房就是她所在的这间，十分豪华，一进门的堂屋中摆放着八仙桌和几张扶手椅，条案上的瓷器玉器众多，墙上也皆是名家的字画，左右两侧各有屏风，右侧屏风后是日常用餐的地方，左侧的屏风后则是她刚刚出来的内室，里面架子床，镜台，箱柜等生活所需一应俱全。

　　而院中的东西两间厢房，一间是书房，一间暂时闲置。

　　少女在正房内来回转了两遍，只看到堂屋门外两个值守的丫鬟身影，再无旁人，这才放心的回到内室，坐到妆奁前，脑中思绪混乱。

　　那对龙凤花烛摇曳着，烛光一直透过镜子，吸引着少女的目光，匆匆一瞥，呆愣片刻，又细细端详起镜中人。

　　那镜中的女孩，脸蛋圆润，樱唇娇艳，小巧的鼻子搭配那如宝石般璀璨的双眸。

　　“竟是这样纯真的模样吗？”

　　少女抚摸着自己的脸庞，对着镜中笑了又笑，双手的力气不自觉变大，精致的妆容在脸上弥漫开来，那笑意也逐渐变得癫狂。

　　就这样笑着……笑着……不知何时蒙上了眼泪。

　　“小姐，您怎么了？”

　　小丫鬟拎着有三层的巨大食盒回来时，便被自家小姐又哭又笑的模样吓住了。

　　“晚春，你听，你听到了吗，那一声声的哀嚎啊，整座侯府，老侯爷，大夫人，少夫人……还有那么多丫鬟嬷嬷，通通被杀死了。”

　　“地上不知道有多少颗人头，我数不清有多少颗人头啊，他就让我拿着铁锹，一个又一个的挖坑，一个又一个的填土，你看，那地都变成了黑色呢。”

　　“之后他就用那把铁锹，打残了我的双腿，锁在屋子里，好似就是这间屋子，门窗都被木板封死了，没有阳光进来也没有月光进来。”

　　“黑暗中，不知过了多久，或者也没有太久，毕竟没有吃没有喝，人又能活多久呢……我恨啊！我想不明白为什么啊！”

　　“再次睁眼，我又回到喜轿里，盖着那金丝绣的龙凤红盖头，你不知道我有多开心，我有机会了……见他的第一眼我就恨不得冲上去杀了他，可是不行，他不能就这么死了，不能就这么轻轻松松的死了，我想知道为什么，我就得等……”

　　少女说着话，掰着手指仿佛在计算她要等的时间，眼泪混着脸上的胭脂，融成血色不断滑落。

　　月色清冷，映衬得少女脸庞惨白，搭配这大红色嫁衣和满头华丽珠翠，站在堂屋门口的晚春，汗毛瞬间竖了起来。

　　“小姐？小姐？您说什么呢？”晚春大步跑进内室，伴着哭腔拼命的呼唤着自家小姐，脑中更浮现出无限的可能。

　　“呜呜……你是谁啊？快把小姐还给我！小姐，我就说在花轿中那苹果您得拿好了，您偏不信！”

　　晚春絮絮叨叨，见人依旧眼神空洞没有反应，又慢慢往床边靠着，猛然从喜被上抓起一把铜钱和大枣花生，洒向眼前人。

　　被打到眼窝的少女有些吃痛，皱着眉低下头，终于从痛苦的记忆漩涡中挣扎出来，再抬头时已恢复了活泼开朗的样子，

　　“怎么样？吓到你了吗？哈哈。”

　　“小姐！”晚春抹了抹泪，舒了一口气，也不疑有他，毕竟她家小姐向来是这样灵动的性子，只囔囔的道：

　　“您又是在哪看了吓人的话本子，这大喜的日子，还变着花的来吓唬奴婢。”

　　少女笑了笑，她多希望是话本子，可一切都是真的，双腿上的疼痛似乎还在折磨着她。

　　看着小丫鬟湿润的双眼，少女揉了揉晚春的头顶。

　　“那话本里侯府为什么会被灭口呀？”晚春猛地问出这句话。

　　少女摇了摇头，“我也还没看到那里。”

　　“那小姐看到了可要告诉我。”

　　“好。”

　　看着小丫鬟转身去洗起擦脸的手帕，少女逗闷的说着：

　　“晚春，那苹果我拿好了。”

　　“嗯？”晚春回头看了眼自己家小姐，“您拿好了？那刚刚我怎么没瞧见呀。”

　　“被我吃进肚子里了，这样才可以真正的平平安安啊。”

　　少女倒不是真的这么想，只是她在花轿内怎么也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幻境，看着手中那红亮的苹果，干脆咬了一口，直到那香甜的味道传入口中，她才确定她真的活过来了。

　　晚春带着疑惑的给自家小姐擦好了脸，想了又想，“小姐说的都对！”

　　“哈哈哈。”

　　欢快的笑声，被堂屋传来的一声巨响打断了。

　　哐！

　　身着喜服的高大男人用力的踢开房门，大步走了进来，依旧是那一脸的不情愿。

　　晚春身子一怔，刚收住的眼泪，差点又被吓出来。

　　“见过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