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保留计划》鸦话黑白

8、丰收

　　容羿几乎是怒不可遏。
　　一个自称维修工的男人扛着工具箱就这么大摇大摆的进入实验田，把工具箱里的□□放下后大摇大摆的出去了，出门的时候还和保安问了声好。
　　“他说是因为天壁一号需要维修，所以工程部的同事没空过来，临时让他过来帮忙，”保安解释着，声音颤抖而尖锐，“他、他还给我看了聊天记录，是他和一个叫‘王哥’的人，我记得工程部是有人姓王……”
　　“别生气了，准备夸父上的育种吧。”胡林函，从项目组匆匆赶来的太空育种项目仅次于失踪的核心三人组的二线成员，拍了拍容羿的肩膀，苦中作乐般笑了笑，“至少留给我们做育种前准备的时间就多了。”
　　“一直盯着我们……这种事情恐怕不会只有一次。”容羿勉强压下心中的怒火，走到实验田边。
　　实验田面积不小，□□的威力也不小。为了模拟环境，实验田是做了穹顶的，现在穹顶被炸开了一个大洞，灼热的阳光倾泻而下，落在漆黑的爆炸中心，颇有些讽刺的意味。
　　实验田旁的实验楼也被波及，小半被炸毁。因为余种的稀缺，聚集在这里工作的同事不少，爆炸时在楼房中的同事不在爆炸中心，又有阻挡，伤得大多不重。但在实验田里的同事们就没这般好运了。
　　现场电话声不断，唯有容羿打给军部特别安保申请部门的电话迟迟没有回应，像是落入另一个时空。
　　急救人员跑了过来，说：“我们的设备不够，先送一批去医院，之后再来接。”
　　“好，辛苦了。”容羿关上手机，沉默的站在田埂上。
　　是谁，出于什么样的理由要做这种事？
　　在他原本的消息网中，没有科研所能达到西联院的诱导育种水平，但是自出了桫国的事情之后，他就不确定了。
　　这件事太有利可图，只要能把他们摁死在这里，受益者的出现无论背负着什么样的骂名，都不影响它的地位。
　　最好的结果是这件事情是国内和星云集团无关的某家科研所所为，最坏的结果是，这件事出自改造出特殊获取能量方式的某组织。那么整个蓝星将会成为他们的实验场。
　　查出这件事情的幕后黑手刻不容缓！
　　容羿找到帮忙安抚伤员的胡林函，将他拉到一边：“胡教授，你先回去，告诉项目组的同事们暂停夸父育种。”
　　胡林函皱眉，不解道：“为什么？我们最后的希望全在夸父育种上了！”
　　“只要凶手一天不查出，我们就一天不能安心做实验，”容羿举起手机让他看通话记录，“自从上次星际海盗来袭，全城进入警戒状态，加上星云集团推出能量剂，就更没有安保分给我们了。在西城尚且是这种情况，到了夸父上会更糟糕、更不安全。”
　　“你的意思是不安全就不做实验了是吗？”胡林函怒目圆睁，声音出离愤怒，周边霎时一静，“容羿，杨教授喜欢你、信任你，不代表我也是同样的态度。他偷偷指导你实验的事情我都知道，这原本是违反保密协议的事情，但看在他的面子上，以及你学习期到了要回去了，我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出事之后，我原以为你会把当初杨教授指导你的实验拿出来渡过难关，没想到你一味夺权，整整一个月项目组停滞不前。当你上任之后我还以为你能干什么大事呢，没想到转头就把优先经营权给了星云集团，拉着王宇和理事会一棒子人收星云集团的好处，现在还要我们停止在夸父上的育种。”
　　“容羿，你到底是什么居心？！”
　　尚能活动的项目组成员走了过来，站在胡林函身后，焦躁地看着二人。
　　有人道：“二位都是项目组的中流砥柱，有什么事情好好商量嘛。”
　　容羿简直要被气笑了：“胡林函，杨教授失踪之后我忙着收拾东西回北联院，那时项目组的一把手是你！那时你在做什么？你在闹着辞职，你在忙着和理事会要农业部管理层的位置。如果不是你跑得这么快，王宇和理事会最后怎么会同意我来当负责人？我上任之后把项目组留在西联院，争取了项目组原有的待遇，保住了行象和夸父的实验田使用权。你觉得这些很容易做到是吗？”
　　容羿喘了口气，止住准备说话的人：“你问我什么居心，我还想问你是什么居心？我们这么明显被人盯上了你是看不出来吗？为什么被炸的是我们？不查出来真凶你还要继续夸父上的育种，你是打算把最后的底牌都交代在这里吗？”
　　“被盯上的不是我们而是你，燕二少！”胡林函急声斥道，容羿呼吸一滞。胡林函看着他的表情，冷笑一声，“是啊，就现在的情况，我们项目组没有被针对的理由，会被针对的是你。燕榕的停职声明还热乎着呢，你父亲在中央说话还有人听吗？鸟之大陆上几个自贸区都要被撤牌子了吧？以往一年一度的飞行器交流大会怎么不开了，是你母亲请不到人了吗？”
　　容羿攥紧拳头，怒气在胸膛中翻涌，面上却仍旧平静。死水一般的黑色眼眸盯着胡林函的眼睛。
　　“在查出来凶手之前，我会联系军部，拒绝你们任何形式的出境申请。”容羿说话的声音很轻，但足够所有人听清楚。
　　“你！”胡林函就要冲上来，被身边的人一把拉住。
　　容羿冲他勾了勾嘴角：“胡教授，至少在现在、在西城，我还是说了算的。我希望我们能够通力合作，共克难关。”
　　“预备往夸父上试种的种子准备好，其他的准备就不必了。既然胡教授提到杨教授偷偷给我指导的实验，那我在这里就先说一下。我的实验在行象上也有做，原本和杨教授约定在我回去之后以合作的方式开放这个实验，不过这次全毁了没东西剩下来。我会把数据公示在内网系统里，几个小组长商量一下，第十五代种的育种，是用老办法，还是用我的办法。责任我来担，全看你们敢不敢。”
　　容羿摆了摆手，准备先回去安排爆炸新闻的公关工作。
　　“呀，要开始第十五代种的育种了吗？”音调略高的明快男声从转角传来，容羿十分讨厌的一张脸探了出来，“羿哥，你开始还说，我要等几年呢。”
　　空旷的地下实验场一眼望不到尽头，灯光将实验场内照得宛如白昼，新风系统送来海水咸腥的气味，隐隐能听见海浪拍在崖壁上的声音。
　　实验场人群聚集处，五架高二十余米的机甲一字排开，中控室最右边的那架正在进行操作演示，银色的机身反射着刺目的灯光。炮口分部在身体各处，宛如一个刺猬。动力系统此刻发出翁鸣，蓝色的火焰跳动着，机甲有些微的腾空，被支架牢牢的控制住。
　　燕明来的时候没想到这一层，现下只能站在旁边，看着没有隔离服束缚的同事走进机甲，尝试操控。
　　“燕队，真好玩！”耳麦中传来队员的声音，他控制着机甲比了个大拇指，随后“咦”了一声，“怎么掉线了？”
　　“不能太兴奋，信号传导会乱。”刘然之说。
　　队员深呼吸稳定情绪，很快又接入了控制系统。
　　“优势在哪里？”燕明问刘然之，“这玩意儿看起来并不好操作。”
　　刘然之受不了儿子天天拽拽的样子，踢了他一脚：“这就像是野猪对战恐怖直立猿，操作的灵活性就比飞船要高出一截。”
　　“太空人驾驶的飞行器不是野猪，是青面獠牙恐怖野猪。”燕明说，“而且这玩意儿要是落到星际海盗手里，会更恐怖。”
　　“是呀，”刘然之摘下两人的耳麦，拽了燕明一把让他低头，凑到他耳边低声说，“所以发生了爆炸。”
　　燕明一惊，明白了刘然之的意思。
　　“当年跑出去的星际海盗不少，但总也有消耗完的一天。后继的叛逃者也不多……所以我想，只这一战。”刘然之说，“你父亲已经提议组成搜查队，全力搜捕星际海盗；取消星际海盗返回优待政策和供养计划。但老三被停职的理由就是在对星际海盗的态度上‘不够怀柔’。具体原因她被控制起来了一直没机会和我们说，但我怀疑她是发现了什么。尤其是这次星际海盗和桫国的太空人同时出现，不能不让人多想。”
　　“她还活着吗？”燕明问出一个刺耳却现实的问题。
　　“活着，过得还不错。”刘然之笑笑，“你在西城得顾着点小羿，他太焦虑了，而且很没有安全感，如果不是因为家里的事他早都回北联院做他的小王子去了。”
　　“我知道。”燕明坚定点头。
　　“你知道个屁，你要是知道实验田被炸了他和胡林函还大吵了一架，现在也不会过来。”
　　燕明“啊？”了一声，瞪大了眼睛。刘然之拍了拍他的背：“发生在你过来的路上，我让人去处理了。我也没想到来得会是你，过度暴露后不应该进行长途飞行的。不过也可以理解，咱们家被忌讳着，他们其他人来也不好。这次你回去，就要做好被架空或者调岗的打算，贺伯潇未必会保你。”
　　“这个我是真的知道。”燕明想了想，“所以你这次合作打算怎么个章程，还是单纯想把贺总指挥拉上咱们家的贼船？”
　　“合作、合作，因合而作嘛，”刘然之几乎透明的浅紫色眼睛中闪过狡黠的光，“那群老不死的嫉妒咱们家舒服的在这边搞发展，扶了个郭宸璘上台想要整我们。当年他们留不住人，现在也照样留不住，收拾收拾准备给新人腾位置吧。我就是想告诉他们，鸟之大陆除了名声臭了点，机会、财富、地位，都是不缺的。”
　　爆炸是瞒不掉的，毕竟那么大规模的黑烟，几乎小半个西城都能看见。但报道只着重提到了伤亡的工作人员，对于农作物的损失含糊了过去。又抬了几个娱乐明星的黑八卦上来，很快刺激的桃色新闻就转移了严肃新闻的注意力。
　　容羿缩在沙发上，没开灯，电视上正播放着新闻。燕明回原城去了，厨师做的饭他实在是没胃口，草草吃光，从口袋里摸出树莓糖含在嘴里。
　　他把自己蜷缩成一团，脊柱传来电击的幻痛。
　　风阳对他十分严厉，颈后烙印下曾被植入过一枚电极片，每当他做了任何让风阳不满意的事情，风阳都会放电以作惩戒。
　　现下这种情况，走投无路的境地……黑暗之中，仿佛下一刻就会走出一名身穿白大褂的金眸老人，他时而挂着慈爱的笑容，时而眉目狰狞。一管一管的针剂打进他的身体，他只是挥挥手，让实验员记录他的身体数据。
　　“很好、很好！”他狂热的笑着，赞叹自己的成功。
　　“你不可能承受不住，你这个废物！”他抄起手边的东西砸到被束缚住的自己身上，容羿也不清楚到底是身体的反应更痛，还是锐器划破皮肤更痛。
　　疼痛、高热、呕吐是常有的反应，只要他抗过来了，他就可以获得和母亲相处半小时的奖励。
　　尽管母亲常常神志不清。
　　“你看看他，因为你的无能，他们才需要进行这种实验。”风阳强迫他看着哀嚎着的受害者们，让他听着惨叫学习。
　　他不能犯一丁点错误，不能表现出任何退缩的行为，否则一定会有人因他的过失遭到惩罚。
　　现在，那种巨大的愧疚感又降临了。
　　如果他最初没有拒绝担任负责人的提议，是不是整个流程就不会用上一个月，那行象上所有的作物就能保住了？
　　是不是他加强项目组的人员培训，严格管理流程，就不会出现今天的爆炸了？
　　是不是他最初就行差踏错，不应该贪恋普通人的生活？他已经拥有了这样的身体和能力，就应该进入军部，成为远征宇宙的先锋，成为攻克星际海盗的矛盾，而不是因为自己的爱好，跻身原有的蓬勃发展的领域。
　　从小拿着烹饪书不放手的燕明都成了战斗员，燕榕在通往中央议会的路上摸爬滚打受了一身的伤，他凭什么？
　　他打开手机，点进通讯录，一遍一遍的在贺伯潇的名字上划拉着。
　　他知道自己现在都没收到军部的电话，很大程度上是受了燕家的庇护。
　　现在凶手找不出来，育种项目几乎没法再进行下去。现在再提开放专利，其他科研所也并不见得有多热切。
　　他们原本有自己的实验逻辑，在现在这种情况下，不求从0到1，只要从0到0.1，他们就大获全胜了。
　　就算有人对专利感兴趣，价格上不能如理事会的意，这件事情就谈不拢。
　　一切都停止了，他必须想办法让事情动起来。
　　去和警署一起查案，还是进入军部，帮助剿灭星际海盗？亦或是回归他降生时被赋予的任务……
　　容羿被自己的想法吓得一个机灵，手机上突然收到邮件提示，他手一滑，手机摔到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捡起手机，燕明的头像在手机消息栏中跳跃。容羿点开，是他在家里做饭的图片，还有家里人的合照。只不过这张照片拍得不太好，刘然之的半张脸都被遮住了。
　　一段语音发了过来：“我明天回来，给你做新鲜鱼吃。”
　　容羿的心软了下来，原本耳旁嘈杂的环境霎时一静，他手指滑动了半晌，最终只回了个“好”。
　　消息提示栏还在闪动，容羿点进去一看，首先弹出来的是一份文件。他原以为是什么诈骗手段，先用软件扫了一回，确认没事后打开了它，草草扫过一段，旋即瞳孔紧缩。
　　小丽丽的胃内容物数据他看了很多遍了，烂熟于心。而眼前这份文件中所展示的基础数据指标和胃内容物有众多吻合之处，大概率是未被胃酸腐蚀过的版本。
　　在数据的末尾，附上了一份邀请函：
　　“亲爱的容羿先生：
　　如果您对接下来的数据感兴趣，请于本周日上午十点前往西城9号发射塔，搭乘‘旅行者2019号’，我将在本次旅行中，和您分享余下的内容。本次行程如为第二人知晓，后果自负。”
　　落款姓名为：丰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