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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江湖夜雨十年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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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还复盯着厅里大大的鱼缸,水草浮在里面,里面金色的红色的青色的等等各色各样的鱼儿在里面游来游去,颇为生动。
这是崔雪燕养的鱼,他总算有了点寻常老头的爱好,不是杀人放火,而是钓鱼养鱼,现在离成为一个普通的颐养天年老年人就差侍弄花草了。
沈还复帮崔雪燕给鱼儿换完水,走到院子里,因是夏季,老槐树枝繁叶茂,甚至越过了墙头,形成了一处遮阳避日的好地方,崔老头就坐在枝条编成的躺椅上乘凉。
沈还复慢条斯理得向这个打着盹睡觉的老头子走过去。
这个老人睡着的时候,恰好把那双锐利清明的眼睛闭住,于是老态就彻底一览无余,而且身躯矮小,脸上布满皱纹,看起来无害且无用至极,不过他的听力可不是一个普通老头该有的。
沈还复一走过来,崔雪燕就已然清醒,他摇了摇手中扇子,顺手递给沈还复,用眼神示意沈还复帮他扇风。
沈还复顺从得接过了他手中扇子,扇出恰到好处的风,崔雪燕舒服得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这几天天天帮着那小子疏通经络,可把老头累坏了。”
“他怎么样了?”沈还复声音中带着急切的关心。
“好的很,我从来没见过他这样天赋异禀的,放心吧,半月一到,他就能出关了,不妨碍你两谈情说爱咯。”
“那他身上的毒?”
“完全没有了。”
沈还复扇子扇的更快了,他这次是真真切切得充满了感激,丝毫不作假,诚恳得道谢:“多谢前辈,大恩大德,您有需要到在下的地方,在所不惜。”
“行了行了,最近听了好多声谢谢,真是不习惯啊,我呢,还是更喜欢听别人求饶谩骂的声音。”崔雪燕嗤笑一声,看了看上方一片翠绿枝叶,突然想到了什么,问着旁边这个年轻人,“你觉得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我觉得前辈是一个……”沈还复斟酌了一会,认真回答,“见识,武术,性情,手段,都远远异于常人,且高于常人的人。”
“这么高的评价?”崔雪燕拈住一片不知何时落下来的槐树叶,用上内功巧劲,叶子就像飞刀一样刺入空中,正好打下来了一朵槐树花,那槐树花也到了崔雪燕手中。
“你这小子,说话不要太过夸大,你既然如此,那老头也不要脸皮了,你说说吧,我同孔圣人比,同释迦摩尼比,又如何?”
沈还复:“……”非要同这两位比吗?
“孔子周游列国,言行思想皆为普世之言,谆谆善诱,诲人不倦,释迦普度众生,兼济天下,流芳百代,他们都是圣贤,您同他们比自然不一样,但也是有相似的。”
“相似在哪里,我们都是人,哦不对,释迦已经成佛了,你这小子,嘴里全是诓人的话,比那个小子说话都不真诚。”
“好吧,那我说实话了。”沈还复老实了,“自古圣贤多寂寞,明明有过人之处,却无法找到志同道合的人,受到该有的赏识,您虽然和圣贤没有关系,但是您的天赋才学也是一等一的,但是这个时候同样孤独,只能养一缸鱼,同鱼相伴,孔圣人有三千弟子,释迦的信徒更是众多,他们都有可以说话的人,您却只能和鱼儿说话,说实在的,我确实在诓您,我想不到您和他们的相似之处,但是您可以和其他不得志的才华之士相提并论……”
崔雪燕嘎得坐起,手已经掐在了沈还复的脖颈上,沈还复的声音戛然而止,他怒目而视,瞪着沈还复说道:“你说我孤独?”
被掐住脖子很难呼吸,沈还复只能用眼神表示“是的,你很孤独。”
虽然已经下定决心要还俗,但是沈还复毕竟是个做了数不清多少年的和尚,这种大师的目光很透彻,看透人心,明明白白的告诉这个上了年纪的老头子,你很孤独。
这双眼睛,穿透了岁月,穿透了□□,点破了这个狂妄嗜杀的老头子本性里的寂寞孤独,在这样的目光注视下,崔雪燕泄力般得松开了骨瘦如柴的手。
沈还复狠狠咳嗽了几声。
“我曾经不是孤独的,我有师妹,但是我为了成就我的武学,离开了她,师妹等了我几年,等了又等,还是嫁人离开了我。”崔雪燕的老态似乎更加明显,他颓丧得曲着腿坐在躺椅上和沈还复对话。
“你练的难道是无情剑法吗,不能有情有义?”
没听过哪个武林中人还不能没有老婆了,除了无情剑这种东西,沈还复一时还真想不到。
“不是无情,胜似无情。”崔雪燕干枯的声音拉风箱一样挤出了这一声,“我练起武来和中邪了一样,师妹说的对,在我心里,只要我还舍不得放下武功,她永远不是第一位。”
“李轻酒……他同你习武,也会变成如此吗?”沈还复没有注意到自己心里的不安与沉重。
“他?”崔雪燕疑惑了一声,冷笑,“看他对天下第一有多么渴望了。”
两人不约而同得揭过了这个话题。
崔雪燕另起一个话题,八卦一般得打听道:“你和李轻酒怎么成了这种关系,他怎么连和尚都不放过,也太不挑了吧。”
“前辈,我有钱有脸,比下去了不知多少人,李轻酒他喜欢我,本来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崔雪燕这话沈还复可不爱听了。
“你这小子,怎么比我年轻时候还厚颜无耻,哼哼,你两我听他说,在十年前就认识了,可真是孽缘。”
“不,好的缘分。”沈还复认真纠错,谈及爱人,眉目间全是温和幸福的舒展。
自打沈还复决心还俗,和李轻酒说开以后,他完全变了一个人,过往的冷酷,寡言,刻薄都没了,也许是积压在心头的阴影散了,释放了他本来的天性,不过十年的沉默,还是让他回不到过去的开朗,现在的沈还复看起来平和很多。
崔雪燕啧啧两声,没有对他两之间的关系继续说什么,只道:“再过两天,这小子应该就练成了,我们所有人,叫上舒蓝和秋水,一起去笑我无归处见他。”
此刻,洞内。
李轻酒运转无敌内功,一次又一次得重复,脱胎换骨的经脉让他的武功进展神速,甚至连《净恶书》他都隐隐感觉到马上就能更进一层。
崔雪燕为他拿来了一把剑,一把真正的剑,不再是枝丫木棒,一把削铁如泥还带着血的铁锈味的剑,这剑杀过人。
天下剑的每一招每一式崔雪燕都告诉过了他,他要做的就是重复着练习,彻底的让天下剑记在他的身体里。
到底是《无敌》与《天下》出自同一人之手的秘籍,先练《无敌》,再练《天下》,进步神速,一日千里。
当李轻酒拿起剑时,手中紧握,一招一式使出,他总感觉心头有一个魔鬼在笼罩着他,洞中空无一人,他眼前却莫名其妙出现了人,看不清的脸的敌人,敌人手中也拿着剑,对他露出一个嘲讽的微笑。
李轻酒的剑握得更紧,他使出天下剑剑法,这个幻影般的敌人被刺中,李轻酒的耳朵里,传来一阵惨厉的尖叫,这个幻影散去了,可是马上又有了新的幻影形成的敌人到来。
……
反反复复,这把剑似乎成了一把杀人的剑,虚幻的人只差一张清晰的脸,就能变成真实存在的人。
杀人不停,不死不灭,这成了一个中邪的业障,困住了李轻酒,他无法停下手中剑,他有种预感,如果他停了下来,这些幻影就会打碎他,他不会死,但是从此会和行尸走肉没有任何区别,天下剑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为什么练的过程会变成这个样子,难道,崔雪燕还给他下了致幻的药物?
李轻酒想不通,也没有时间让他去想,不死不灭,不死不灭,至死方休,至死方休,唯有手中之剑,冰冷的剑柄提醒着他,自己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能感知到冷热。
连续五天五夜的没合眼,那个幻影,最后出现了一张清晰的脸,慕容腾的脸,他的父亲,他永远也杀不死的人,无能为力的人,此刻出现在了李轻酒的面前。
李轻酒面无表情得握紧剑,出剑,至死方休的天下剑,和幻影打在了一起,这些招式他已经用的不能再熟练精通,这个幻影和其他幻影也没有什么区别,杀了就是,可是这个幻影似乎非常了解李轻酒的招式,每一次都恰到好处的躲过,唇角的笑容充满不屑与嘲讽,似乎在嘲笑李轻酒的不自量力。
“李轻酒——”
沈还复的声音。
李轻酒一愣,突然只觉满心欢喜,心中已是敞亮,他再也等不及,看向幻影,已懒得管这张脸是谁的容颜,直接刺穿,幻影消散。
沈还复,崔雪燕,舒蓝和秋水,一行人走入山洞中。
崔雪燕欣慰的看着李轻酒,感慨万千得说道:“我给你下了点药,我专门为天下剑研究的辅助药物,效果很不错嘛。”
舒蓝问向崔雪燕:“我们少主,这是练成了吗?”
崔雪燕矜持得点点头。
舒蓝和秋水瞬间激动的抱在了一起。
成了!成了!
恭喜少主神功大成!
舒蓝和秋水的欢呼声围着李轻酒响彻了整个山洞。
唯有沈还复心疼得看着这个连日劳累,眼下发青,精疲力竭已经摔坐在地上的人。
李轻酒摇摇晃晃得,站了起来,扶住了洞边山石,轻轻一捏,竟把坚硬如铁的山石捏成了粉末。
他恍恍惚惚,此刻脑中仍有些幻想轮转,竟分不清自己捏碎的是山石还是活生生的人。
——卷二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