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球回忆录》绿77

1、张明秋不是一个很土的名字

　　高大的环形壁垒伫立在沙漠中，底部三米高的合金门升起，一辆重汽K2306从中缓缓驶出。车内，驾驶位上的男人约莫三十五岁，皮肤黢黑，身穿一身迷彩服，戴着副墨镜。副驾驶上坐着一位二十岁上下的女孩，戴着眼镜，面色沉静。

　　“小张老师，我开音乐你介意吗？”

　　张明秋扭头看了看小心询问的男人，微笑摆手道：“当然没事，王中尉，您叫我小张就好了。”

　　“哈哈行，那我就随便放了。这辆车的车载音乐我好久没更新了，基本没什么新歌，我开车习惯放音乐提精神，小张你凑合听吧。”王跃伸手按了按钮，一阵悠扬自由的前调缓缓响起。

　　“I'm leaving home for the coastline”
　　“Some place under the sun”
　　“I feel my heart for the first time”
　　“Cuz now I'm moving on, yeah”
　　“I'm moving on”
　　“And there's a place that I've dreamed of”
　　“Where I can free my mind”

　　“《coastline》,是吗？”张明秋听了有些熟悉。

　　“唉对，是这个，小张你也听过啊。”

　　熟悉的歌声让张明秋终于暗暗放松：“我很喜欢这首歌，每次做完一天实验回宿舍的路上都会听。”

　　“哈哈真巧，没想到我们也算是有共同爱好。这个歌手的歌我都很喜欢，都下载了，下次再出任务我上传到系统上，咱们慢慢听。”王跃乐得气氛活跃起来，张明秋第一次出外派任务，难免紧张，总算找到机会让人都放松下来了。

　　张明秋静静享受着歌声，从背包里掏出了记录仪，侧身面向右车窗打开了麦克风：“我叫张明秋，是K6区第三研究院的一名普通研究员，负责生命资源的勘探与收集，现在正与我的搭档执行外派任务——收集100L绿洲淡水和部分龙血树枝干，希望一切顺利……”

　　开荒时代，人口稀少，配套的还缺水缺能源缺食物。最不缺的，就是土地。地表大片未知区域一直等待着人们去探索：一眼万里的冰封地、广袤无垠的海洋，还有常年干旱的沙漠。不过，在开荒时代之前，整个世界可是相当繁荣的。

　　厚普利斯星原本是B级文明星球，科技高度发达，人类自然寿命上限突破五百岁，甚至在特殊条件下可以达到永生。但据遗留之地史料记载，由于某种原因，星球上各种族矛盾激化，第三次世界大战爆发，期间各国无视联合协议，滥用核武器，导致地表生态系统严重受损。核辐射加重环境污染，全球气候变暖，海平面急剧上升，整个世界被淹没，地磁颠倒，全球冰封。讽刺的是，在得知不远的灾难之后，各国才亡羊补牢，停止战火，迅速联手开启hope（希望）计划，集合全球资源在短短四年内搭建了上百处地下堡垒群，以期人类顺利度过这场旷日持久的冰封。

　　这场史无前例的灾难持续了近百万年。百万年后，冰层融化，地下城通气装置连通，堡垒群中一片片休眠仓自动开启，第一批人类从长眠中惊醒，手足无措地面对陌生的家园。这一年，后来被决策大会定为新历元年。

　　“小张，研究所最近在研究什么新项目吗，怎么月中旬又通知收集资源？”王跃看向卡车后视镜，几乎已经看不到堡垒群。

　　“之前决策大会说要在新历200年建成载人探测器，这个项目本来其实三年前已经在开发了，但是经委员会这么一公布，为了两年内完成目标，我们这些研究员得赶赶进度了。”张明秋胳膊肘撑在车窗上，用手抵着下巴往窗外看，双目微动。

　　“我们部门是负责做循环系统的，得一直做实验，资源不够用了。我原本不负责这个任务，但是原来的那个研究员请病假了，正好我实验暂时空下来，就让我临时顶上了。这还是我第一次来到堡垒群外面，本来还以为会看见什么有趣的景色，没想到跑了这么长时间还是黄土一片。哎——”

　　王跃笑了两下，抬手指向前方地平线附近黑乎乎一片东西说：“那里是我们军队的驻扎区，在那里加点油歇一歇再接个队员，然后启程往西北方向走二十公里就到绿洲了，别着急。小张，能不能麻烦你帮我拿瓶水。”

　　“哦哦这样。”张明秋从背包里拿了水，拧开盖子递给王跃。“要是开困了可以停车先歇一下。”

　　“不行，壁垒群外面很危险，现在我们在缓冲区。一会儿出了驻扎区就要随时警戒了，到时候我和另一个队员轮换着开，小张你盯着通话信号别掉就行。”

　　“掉了会怎样？”张明秋撇了一眼车上的信号格。车载通信与开发区联络中心是长波互联的，信号强度更强。背包里通信仪上的是移动短波，与联络中心交流需以车载信号为中介，但同时又可以加入其他短距离内通信信号，十分便捷。

　　“掉到三格以下我们就要返程了。”

　　不久，车就开到了驻扎区，王跃降下车窗与轮岗士兵简单表明来意，随后直接开进园区，直奔加油点。加完油后坐在驾驶位眯了会儿，闭眼前让张明秋可以下车逛逛，等另一位队员到了就出发，还着重说明了驻扎区部分区域决不能踏足。

　　张明秋背上背包推开厚重的车门跳下车，关上门拍了拍手，环顾四周。

　　天空是灰白色的，冷风席卷着沙砾擦过她略显苍白的脸，张明秋浅浅吐了口白气。

　　加油点在停车场口，有黄色卡车、作战车时不时进进出出停车场，周围看不见几个人。这里不是园区中心区。她抬眼看向远处，沿着不算平整的路往低矮建筑群走去。

　　………………
　　“你了解过这次任务的执行细节吗？傅歌这次不在，但组里还有那么多身强体壮的小伙子呢，你凑什么热闹，采集任务也是非常危险的！小张呀，我知道你有求知的热情，但是做事不要不管不顾就硬往前冲。壁垒之外是一片荒凉，一片尚未开发的废土，未知总是伴随流血的。”

　　“我查询过傅老师上传的任务记录，数十次采集任务从没发生过意外，任务流程十分简单，每次节点时间也平均出入不大，就算是常年坐在办公桌前的文员都能按照任务说明顺利完成采集。况且我的实验最近出现的问题就是需要现场数据才能解决，我已经和傅老师说明情况了，他同意我去，您要是不放心我就额外再申请一位队员随从。”
　　………………

　　“咚咚咚”王跃睁开眼，发现张明秋已经坐回副驾驶位了。有人在外面敲了几下车窗。

　　“应该是另一位队员来了，我听见有车停在我们车后面。”张明秋看向王跃说道。

　　右车窗降下，一位全身武装的男人站在下面，身姿挺拔，整个脸都被蒙住了。他向王跃使了个军礼，说明自己的车就在后面随从，现在可以启程出发了。

　　开出大门四十分钟左右，张明秋见到了一片纯粹的绿色。多年以后，她经常回想起这一幕，如此显眼的颜色在废土是相当异常的。但当时的她不过刚刚在沙漠2号壁垒中度过二十年，生活枯燥如黑白灰一般，从来没见过这种旺盛的色彩。因而沉醉其中似乎是必然的。

　　车越开越近，绿洲全貌逐渐显现。这是一片浅水洼地，占地面积接近两个大型足球场，各种植物根系在水下，隐约可见，绿洲边缘与沙漠衔接处界限分明，不像自然演化的结果。

　　“我和小张进去找龙血枝干，你在这里取水，保持通讯。”王跃和男人交代命令后就先一步踏进洼地，张明秋跟随其后，一脚深一脚浅地向绿洲深处挪动。

　　绿洲的植物分布没有规律，外围绕一圈没有发现就要往里走。天逐渐黑了，绿色被糊上一层暗色颗粒滤镜，他们从背包里拿出探照灯戴上。

　　“王中尉，你有没有觉得内部好像比外围温度更高一些？”

　　“是，夜晚植物会呼出二氧化碳，这么高密度的植物，我们身处其中体感温度确实会高一些。”

　　“嗯…… 王中尉，信号掉到三个以下为什么就要返程？壁垒外面有什么危险？”

　　王跃停下脚步，转身看向张明秋，头上的探照灯正好照在她脸上，刺得她睁不开眼。“小张，在绿洲，我们不会有危险。但是信号弱说明我们超出联络中心信号覆盖区，不能保持随时互联，为了防止意外，必须返程。”

　　张明秋低头看通信器上的信号格，已经掉到了四格。“如果掉到三格还是没发现，我们就往回走。”

　　他们继续前进，不久，张明秋发现了前方二十米处有龙血树，有气无力地拍了拍王跃的背包，“在那里，我看见了，走吧，终于找到了——”

　　“不行，信号已经掉到三格了，我们标记地点，这次不能再往前了。”

　　“那要不我去摘，你在这里保持联系，你一直照着我，视线里能看见我就行。”

　　“……我去吧，你看起来力气能支撑走路返回就不错了。”王跃沿着张明秋探照的方向走了十几米，在距离龙血树前几步的地方停住，似乎在想摘哪里的枝干。

　　张明秋扶着身旁的矮树，低头看信号格，突然一阵头晕，体力不支似得站不住，身体缓缓弯曲，侧靠树干。眩晕还没有停止，水面微微波动，她的双脚深深陷进泥里，这里有问题！再抬头，龙血树被砍去了接近地面的几只枝干，显得光秃秃的。王跃的身影消失了。

　　进入绿洲之后的各种场景像走马灯一样在张明秋脑海里逐帧频闪，“听得到吗！有人听到我说话吗！”，她双手微微颤抖，紧握通讯器杵在嘴边。无人应答，陪伴她的只有自己的回音与心跳声。

　　张明秋奋力甩开脚上粘的厚重泥液，往来时的方向狂奔，每跑十几米就冲通信器呼喊两声。就在她以为自己要气喘吐血而死的时候，一束光从她侧后方十米外打到她头上。“别跑了，你跑错方向了。”一声温暖的呼喊响起。听到活人声让张明秋终于停下脚步，踉跄倒地。

　　张明秋头沉到水下之前的最后印象是：女生？来人快步跑到瘫倒的身躯旁，一只手把脑袋先提出水面，发现人还活着后另一只手翻了翻背包，背包拉链处贴着名字。

　　“张明秋？好土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