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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城门“哐当”一声震响,像砸在了蜷缩在马车里的女人们心中。或号啕或呜咽的哭声渐止,只剩下一具具失了灵魂的躯壳,瘫坐在一起,再无半点儿言语。
      出城之后,密集的鼓声渐渐消失,平坦的官道变得颠簸摇晃,车轮沿着泥泞曲折的路,朝着一千多里的齐北方向滚过。
      透过密不透光的篷布,幽兰闻到了连日密雨之后泥土腥臭的气味。
      车里塞着二十多个丫头,挤在一辆被篷布包裹着的马车里互相取暖,彼此依靠。单薄的身体随着车辆的晃动跟着起伏摇晃,在黯黑的车里唯剩一双双淡漠的眸子,皆是对既不可预知又早已知晓的命运的绝望。
      婉婉躺在幽兰的膝上,后背又猛烈地震颤了几下,已经咳不出一丝的声音了。幽兰轻拍着她的背,她的身体烫得像一团炭火正旺的火炉,双手却寒如冰川之水。
      幽兰知道,如果再这样下去,过不了今晚,不等怀中的小姑娘气绝,就会被军队里的人丢到路边,喂食豺狼野兽。
      她依旧轻拍着婉婉骨瘦嶙峋的背,俯身在她身边低语:“婉婉,撑着,我一定会让他们救你的。”
      婉婉的后背又猛烈地颤抖了几下,脊柱凸起,只剩下一张薄薄的皮囊。她看着篷布缝合处漏出的唯一的一丝光线,双眼空洞沉沦,却还是挤出一丝惨淡的笑容,声音嘶哑干涸道:“幽兰,我唯一的心愿就是离开掖幽庭,现在我能死在这皇宫外,也算是我的福气了。”
      她微微侧过头,无力地捏了捏幽兰的手,用一缕青烟般的声音道:“你想你爹娘吗?如果死了,能看到他们,其实也挺好……”
      “好什么好!”黑暗中,绿荷突然尖声失控地大叫:“我不要见他们,我死都不要见他们。要不是他们,我怎么会沦落到这个田地?为什么我要被送去掖幽庭,为什么被送去当军妓,为什么!就算是死了,我也要拉他们一起下地狱!一起下地狱!”
      声音如同针尖一样刺入耳膜,她不断用瘦弱的身体撞击着坚硬的篷布,仿佛是一头濒死的困兽,即便全身骨裂死也要冲破牢笼:“放我出去,我不要去齐北,放我出去!你们这些禽兽!”
      幽兰只能隐隐看到四周本已麻木的意识随着这声嘶力竭的哭声被唤醒,也许是她拼尽了全力,又或者周围的人也开始渴求生路,不断地撞击之下,篷布竟被撕扯出一个半米长的口子,刺入一缕橘色的光,直直照在了幽兰毫无血色的脸上。
      “啪!”长鞭在空中抽打后炸出声响,随即便是那嘶喊着的女人更为痛苦的尖叫和哀嚎。
      “我的脸,我的脸!”
      刺骨的寒风灌入车内,透过被撕开的篷布,绿荷整张脸如被刀从左眉劈至右颊,皮肉分离,恐怖至极。她双手不断摸索着自己的脸,只感觉到有鲜血从指缝中不断溢出,顺着细长的脖颈染透胸前的衣襟。
      幽兰用手捂着婉婉的眼睛,看着篷布猛然被掀开,初秋挟带着寒意的阳光大面积地闯进来。所有人都眯起了眼睛,任由一个身形魁梧的身披甲胄的男人将不断嚎叫着的绿荷拖出马车,重重摔在地上。
      篷布放下,四周再次陷入黑暗。
      马蹄踩踏在血肉和骨头上的声音渐行渐远,那裂口处唯一的光亮成了马车中无人敢去注视的地方,她们更加紧密地蜷缩在一起,满脸都是被命运捉弄后的悲戚和绝望。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停了下来,外面传来男人们生火扎营的声音。
      “幽兰姐姐……”有人开口,是去年才入掖幽庭的阿朱,刚满十五,声音还带着些稚气,怯怯地朝着幽兰的方向问:“他们……会不会今天晚上就……”
      “不会。”幽兰垂目,淡淡地开口:“护送军队的兵部侍郎还没有回宫,这里离都城也才百余里路,他们不敢。”
      “那……那明天呢?他们要在十三天之内赶到齐北,应该没有时间花在我们身上,对吧……”
      阿朱的语气里既是忐忑不安,又怀揣虚无的希望。
      “躲过了今日又如何,还有明天……”阿朱旁边的惠君话里带了些看透了的淡然,斜斜坐着道:“……还有后天,总是逃不过去的。我们二十五个人,当场自戕的三个,被乱棍打死的一个,死在路上的一个,病倒的一个,剩下这十九个,要么继续一个个死下去,要么苟延残喘地活着,何必在意到底哪天被丢上床被他们糟蹋呢?”
      幽兰一直垂着眉,轻拍着婉婉的肩膀,突然开口问:“阿朱,你离那豁口最近,悄悄看看周围都有些什么?”
      阿朱胆怯地偷偷瞄了几眼,立刻缩回了身子道:“他们在河边扎营了,火头军正在生火做饭。”
      “有看到酒坛子吗?”
      阿朱眸光里闪着微弱的光,摇摇头道:“没有看到,只看到他们剥了些兔子的皮,在河边清洗。”
      话音刚落,阿朱突然尖叫一声,身子急急往后缩去,尖声哭嚷着:“有人过来了,有人过来了。”
      篷布再次被打开,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男人举着火把在车里挥了一圈,露出一口黄牙,笑道:“大人让你们出来吃饭,你们老实点儿,别想着逃,这荒郊野岭的,被豺狼野豹叼走了,连骨头都不剩一块儿。”
      身后四个士卒上前,将锁在马车里的铁链打开,用一条长长的粗布麻绳把车里的人一个个锁在一起,待锁到婉婉时,幽兰突然开口:“这位大人。”
      她语气温婉孱弱,目光里盈盈水光看着大胡子男人:“婉婉姑娘病得厉害,怕是下不了车,能不能让她留在车上,我给她端些吃食来。”
      大胡子男人看了一眼俯在幽兰身上的婉婉,粗鲁地伸手去扯她后颈的衣襟,婉婉的肩头立刻被勒出红印,只微微蹙眉,似毫无痛感。
      幽兰紧紧抱着婉婉几乎轻易就会折断的手臂,仰头望着大胡子男人,眼眶盈满泪珠,随时都会溢出来:“求大人发发善心,她已经两日未曾进食了,现下连站都无法站起身来。”
      被粗鲁扯开的后背露出了干涸灰白的肌肤,那男人手一松,有些嫌恶地对身旁的士卒道:“单独给她锁起来,其他人给我带到火头军那边吃饭,一刻钟之后就得给我回来。”
      说话间,车里的丫头们已经一个个被捆着手跟着士卒火头军的营帐踉跄走去。
      幽兰走在最后,替她轻柔地理好了衣襟,将她冰冷的手塞回毯子,柔声道:“你别害怕,我给你拿些吃的就过来。”
      手上的麻绳一扯,她只能疾步跟上前去。
      大胡子男人在一旁道:“乖乖听话,等我们打了胜仗,也给你们记一功,从掖幽庭那地方出来换个地方伺候,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出个宫什么的。”
      幽兰抬起头,无声地仰头望向满山的刺槐树。盈盈月光透过密集的绿叶,冷寂的天被割裂开,眼前仿佛是蟹爪的冰裂纹瓷盘,显露出更浓郁的蓝。
      她就着发硬的干粮喝了一整碗粥,然后将干粮泡在粥里,去寻刚才的大胡子男人。见不到他人,幽兰只好对一旁的士卒道:“这位哥哥,刚才那位大人允我给车里的姐姐送些吃食……可是他现在……”
      那士卒比阿朱也大不了几岁,被幽兰唤上一声哥哥,一时竟没回过神来,只慌乱地环顾四周一圈:“你给我吧,我拿过去给她。”
      “她病得厉害,自己肯定是吃不下去的,求您让我先回去照顾她,你把我锁在车里就行,我一定不会跑的。”
      那士卒瞧她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心软了些,给她松了绑,单独押着回到了马车上。许是拉得用力了一些,她踉跄了几步跌倒在了地,任由额头重重磕在地上,擦出一片血瘀,手里还护着那碗粥,竟未洒落半分。
      回到马车上,士卒给她上了铐,她扶着婉婉,如照顾一个暮年垂死的老者,一点一点地将粥喂入她的嘴中。
      吃过饭之后的丫头们又一个个地被送回到车上,不消片刻,就又听得幽兰喊道:“婉婉,婉婉!快来人啊,快来人啊!”
      呕吐的声音从马车里不断传来,一旁打盹的士卒上前掀开帘子,就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幽兰的脸色瞬间失去了血色,变得苍白如纸,她嘴唇止不住地颤抖:“求大人寻个军医过来给她看看吧,她快要死了,她真的快要死了!”
      一旁的婉婉微张着嘴,身上全是呕吐污秽物,掺杂着猩红的血,想要出声,却连呼吸都变得短促。
      士卒看了一眼婉婉,不留情面道:“她这样子救不回来的。”
      幽兰拼命摇头,无声喊着:“来人啊!救命啊!!”
      还未喊上两句,一记重重的耳光就扇了过来,扇得幽兰耳朵嗡嗡作响,天旋地转。
      只听得大胡子男人高声骂道:“喊什么喊!给老子安静点儿!要死就死,死了给我拖出去喂狗!都是些什么玩意儿,还要军医来给你们看病!你要再嚷嚷,我拔了你的衣服把你丢营帐里面去!”
      幽兰的耳鸣渐渐缓解,借着远处的篝火,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呼吸变得急促粗重,像是有巨大的咆哮之力从胸膛深处发出,裹挟着愤怒与仇恨。她紧握的拳头,紧咬着的牙齿发出“咯咯”声。
      下一刻,她从马车上一跃而下。
      束缚着的双手将她整个人吊在马车上,大胡子男人见状,一脚踹在了她的腹部,骂道:“你还敢跑,你想死是不是?老子这就成全你!”
      “哗啦”一声,衣襟被撕裂的声音刺耳夺目,幽兰半个肩头裸露在寒风之中,忍着腹部的剧痛拼命喊道:“求大人救救婉婉姐姐吧,只要大人肯救,奴婢什么都愿意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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