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第 3 章 ...
-
上辈子具体是怎样的人生,已经没有再提及的意义了,因为怎么看都已经死了。‘死亡’就是死亡,那不是侥幸能逃过的事。
死亡的原因,也称得上死得其所,过多纠结也改变不了任何事,总之她并不后悔。
一言以蔽之,真正的社畜从不为无法改变的过去懊悔停滞,因为光是处理眼前的事务就已经焦头烂额到恨不得当场买块豆腐撞死了!
昊天上帝在上,这事儿离谱过头了你知道吗!?
摸一下额头的凸起,脑子里就会冒出自己曾经写过的青春蛋疼言情小说已经很离谱了,再加上一个无痛症——无痛症啊!就算膀胱快爆炸也不知道自己该小解了、连喝个汤都要等味觉变迟钝了才能发现舌头被烫伤了——这种离大谱的病都能得,我还要不要活了啊!
项家小姐以手捧心,虚弱一笑,确实是不用活了。
因为按脑子里的小说内容,无痛症是梦寐以求的金手指。
小说不长,2000字都不到,因为耻度过高,就让我们放过可怜的项家小姐的大片打码,总之概括起来就是——
‘李明’穿越成架空古代的官家小姐后,经历400字的心理描写,决定找个病弱到不能人道的正常高门人家嫁掉,结果追男到一半发现对方是个重生的,这里是高武到牛顿棺材板能掀上宇宙的武侠频道,最终她在婚后被男主杀掉的故事。
故事的结尾是【然后小明死了。练成神功的少年把魔教一锅端了。】
小明同学对不起!!因为脑洞不够大,那个时候没有给你加‘无痛症’这种金手指真的万分抱歉!不、不对……该道歉的不是这个,总之万分抱歉没有给你正常人生——那个时候‘杀妻证道’这种事时髦值真的太高了!根本不是愚蠢的自己能抵挡得了的诱惑啊!
通篇都是奇奇怪怪的逻辑和不合理的事件这种事也祈求不要再深究了,因为当时写得太爽所以把脑子全部丢掉已经让现在的自己无地自容到连‘求原谅’这三个字都说不出口了。
重要的是,现在的项家小姐,拥有小名‘明明’。
重要的是,项家小姐在忍着羞耻读完脑内小说的前四百字心理描写后,这四百字全部变淡,余字朱红依旧,当头的便是一句血艳艳的【然后小明五岁的时候,母亲病逝了】。
五岁,母亲病逝——
也就是说,到时22岁风华正茂、青春靓丽、生活幸福美满的项夫人,要因为自己写过的一句话丢了性命。
呵呵。
于是贞正9年,刚翻过年,待家中年节氛围收拾妥当,堆积的事务也已有序处理完毕,实岁还未满五的项家小姐选择自己病逝。
其实也不是没有怀疑过,这一切只是自己死前的幻想。
毕竟穿越到自己写的小说中、甚至成为了小说里的女主角这种事实在是太过天方夜谭,但因为没有痛觉,连掐自己一下,验证是否是梦都无法做到。
作为婴孩,她的生活无论如何都无法中断,只能一边怀疑着现实,一边回应着周围人的期待,以自己的方式活在这个时代。
直至今时——
她摸了摸眉心,默默注视着那一句血红依旧的【然后小明五岁的时候,母亲病逝了】。
于她而言,很难不这样选择——试着死死看吧。
如果能死的掉,说明剧情可以被更改,意味着项夫人的命运,同样可以被更改。
如果死不掉——讲道理,活着很难,但对于一个没有痛觉的人来说,死真的太简单了——如果世界意志不让女主角死去,那么一定会有转机到来,不是指医术强劲的、武侠频道特产的‘神医’,而是真真正正,能让自己改变死亡想法的破局存在。
非常直白的试探,实际操作也非常简单。
找一个无人看护的时候,触碰自己的咽后壁,将反出的食物、酸水努力别入气管。在没有抗生素和支气管镜的古代,这种吸入性肺炎绝不可能治好,病程却有拖拉回旋的余地。
小孩子,发热生病是非常正常的,没有人忘记关窗,没有人疏于照看,只是单纯的因为体虚,就这样生病了。
没能在大夫来前死掉是失误,但可以接受。
不想让薛文大夫为难,所以遵守医嘱,药再苦都正常喝下。
不想让陪侍的人为难,所以白天睡觉,晚上彻夜不眠,忍耐症状、声音,努力减轻守夜之人的负担。
不想让小孩子被传染,所以年龄尚幼的侍女全部不能进屋,那个药童也是,绝对不允许进入。
如果说不惜做到这种地步,也想要实现的愿望——
今夜无雨,虫鸣断续。
一如往常,胡思梦想着不可能之事来逃避睡意的项家小姐,看着一人手执桃花小灯,大方推门而入。
‘是了,春桃离屋去取热水已经有些时候了,现在的话——’
无人出声,无人阻隔,暖暖灯火如心花盛放,游移至近旁。
她悄声坐起,至于起身时的衣物摩挲声,她想了想,不再忍耐刚刚因惊而起的咳意,瞒不了一点的事,还是不要再掩耳盗铃了。在如咳出心肺一般的嘶喘声中,她勉力以巾帕掩住口鼻,拼命思考着接下来自己该做的事、自己能做的事。
然而下一秒,项家小姐因闪现近旁的阴影险些惊跳而起,却因病重体虚,终只是软软一挣,因缺氧而模糊黑蒙的双眼只能隐约捕捉侵占全部视野的纯然黑暗,不过转瞬,她竟是被那人拢入怀中。
猖獗地,恣意地,对方宽大的指掌按抚在脊背,对于幼童因病嶙峋的躯干,陌生到令人悚然的存在感肆意透过单薄寝衣透入。
而对方另一手不过轻拂,便逆着人体的挛缩本能,轻巧抬起了自己的脸庞。恰到好处的暖意蒙上手背,却又将因这份温暖而衬显得分外冰锐的寒流自口鼻灌入,肺部的疾患迅速得到了缓解,连因高热而分外昏沉的神智都清明了几分。
项家小姐默默放下了手,连带着对方的手,也一并带入她的怀中。
暖暖桃光于近旁流淌,她抬眸望去。
不得不承认,以成年女性的目光来看,那是一个极美的男性。
细长眉梢如霜白晕,因明灯入眸,双瞳融融若火,尽皆被点染成春光明艳的烂漫星光。白皙若玉的莹润面庞红光恬恬,是少年妍丽与青年沉寂完美糅合的魔性美貌,映着暗若沉渊的玄衣更是深重,恍惚似北原的一捧冬雪入怀,白茫茫的一片山原,簌簌静静、雪落无声,只树梢承不住这份厚重,寂寂冰白临头而下,冷彻心骨。
女童望着那一头与其青春容颜绝不相符的纯白长发,此时由墨石发簪齐整挽起,自发髻下如白绸泼落,真真是清溪流水,波光闪烁,此时一缕散溢近旁,若是探手出去——
如,镜中现花、池中印月。
永不可及。
项家小姐端正坐着,安静与青年对视。
“有事弟子服其劳,”似乎刚至及冠之龄的青年轻启朱唇,音线如海浪磨砂、清润中裹挟微滞的水泽朦胧,因语调柔缓,听来温文绵软得似白云婉转拂面,“小子秦阳,不知有什么能为冕下效劳的?”
先一步打破沉默的青年,神情虔诚谦卑得仿佛朝圣的信徒,正如三跪九叩是传达心意的一种方式,他如触碰此世永不可及的珍宝般,动作分外轻缓地执起了女童的手掌,与成年男性的相比较,竟是连掌心都铺不满,他温柔摩挲过女童犹带肉窝的掌背,便理所当然般向前臂探去。
微妙的声响传来,项家小姐望着自己畸折的手臂,幼童尚未发育成熟的骨骼较成人骨骼,拥有更大的弹性和更厚的骨膜,因此前臂的两支骨骼俱未曾断开、绽破皮肉,只是扭曲弯折着架出奇怪的角度。
从罪魁祸首那仍点着自己伤处的修长手指处移开目光,当项家小姐复又望向对方的面庞时,只见那与自己相对而坐的青年,目光正一错不错地端详着自己的神色。
项家小姐不知道自己究竟露出了怎样的表情,只听得对方满足地叹息一声,其声如歌吟咏,“今日方才真正明彻所谓‘真品’与‘赝品’的云泥之别。”
距离变动着拉近,音线传递间变调。
“生而知之。众生平等。”
原本扶按在女童腰背处的手,顺延而上,慢条斯理指梳过对方的湿热黑发。
宛如青碧竹叶落入眼帘,顺着鼓膜传入脑髓的振动仰望天穹,风摇叶落,空灵等同冷漠,磁性等同肃杀,幽暗竹枝疯狂堆叠彻底闭锁未来,却又矛盾杂糅的,残虐与救赎共存于此。
“身份的高低贵贱从未落入冕下眼中,万事千般道理、世间纲常伦理,一应皆为虚妄。”
指尖及至颊边,两人目光纠葛未断,青年纤悉不苟地拂过汗湿碎发,却仿佛不经意间触及女童因高热而显得炙红的面庞,如冰般苍白莹透的指尖似被烫伤,一触即分。
“秦史载录,秦太祖28年罹尘道尊得始皇帝亲封拜相,及至太祖47年,辞信离别。”
项家小姐眉目平淡,波澜不惊,寂然无语。
说来惭愧,她也曾满怀惶恐地翻过史书。
罹尘道尊,本名厉雨,籍贯不详,虽得厚封高官,却只隐于咸阳小观淡泊修行,不接始皇与公子扶苏之外的任何拜谒。然其文成武功,如鬼神亲至,无所不能到——便是托举几近倾覆的秦朝国基,亦不过反掌之劳。
秦始皇嬴政享七十七高龄喜寿,扶苏继位秦二世平稳过渡国制,秦三世早年英明开创盛世晚年奢靡败家,秦四世荒诞寻仙早逝,秦五世灭方士灭游侠总之杀杀杀,秦六世怯懦任三公把持朝政……及至秦二十一世,换算成公元历,公元33年,秦朝末王被宫卫斩杀,和氏璧就此失落,秦朝统一大业共计253年国祚。
而秦灭亡至今,已有1105年。
但于她而言,另一件事更值得关注——
据载,所有武功,尽皆源自‘天人’厉雨。
‘厉雨’,是外星人,还是来自科技更发达时代的地球人?
‘厉雨’,只给这个世界带来了‘武功’吗?
‘厉雨’的终末,是回归原本的所在地,还是死在了这个世界?
‘武功’,是外在环境存在她认知外的不可视能量,还是人体与‘某种存在’共生因而具备的干涉现实的能力体现?
抑或——所有的一切,只不过是她的、临终之梦。
“3年后,道尊于天山山脉接天道雷劫后飞升回归。”
啊,这事史书还真没写,原来这里是修仙频道啊。
女童轻笑出声。
抱歉,请原谅我吧,我真的憋不住这声笑。
“同为天人——”
自人欲恶沼中浴血存身的青年,行止与目光惯常将那份试探之意遮掩得彻彻底底。他一边将这声短促的纯然笑意铭刻入骨,一边缓缓的,将女童的脸贴近自己的胸口。薄薄的布帛力不从心地阻隔着聒噪雀跃的心跳,无论是纤长的脖颈还是心前的皮肉,他毫无保留地暴露着人类的致命之处。
青年不曾待女童回应,于心中长久淤积而致腐败溃烂的真切困惑,脓溢而出,“您,不喜欢这个世界吗?”
当所有肤浅的伪装、修饰褪去,余下的便只是一抹空荡荡的阴间呓语,冷冷的,浅浅的,如细雪融化在掌间,冰凉凉的带走了最后一丝血肉应有的温度。
天山一脉,等待着这个答案,已满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