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灵》M***_

1、雨灵

　　《雨•灵》

　　“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题引

　　四月五日，阴。这是殷绫自八岁后再度踏上故土的清明，一如那年的绵绵细雨，带点晨露朝气的蓬勃。

　　或许是出于私心和好奇，殷绫二度转辗于中法两国，四年又四年，如今已到十六半成年，娉婷而立。不知那人是否还能认出她嘛？噢，或许称呼有点错乱了啊。仍旧绵雨，她漫无目的地游走在飞霞山间，低低地细看着脚边的影子，思绪反反复复地飘回幼年懵懂无知的邂逅……

　　她是个异族，不单是因她自幼送往普罗旺斯生活，说的正式她孤僻甚至诡异的性子。也有人说，她的双眸有邪气，能驱人之灵、噬人之魂。看吧，那漆黑得无神的无底洞，就是那双呗诅咒了的“妖瞳”。

　　“嘿……”

　　“嘿……”

　　倚在古屋门叶的殷绫百无聊赖地比划着地上灰层，一圈一圈，小手指的地方都清晰地退却了毛笔轻刷般的痕迹，染尘的古屋唯独留下了这温存的洁净。

　　“啊——啊——”手指难以控制地在地板上乱抹一通，殷凌突然感到恐惧地尖叫起来，一声盖过一声，竟痛苦地直接用并不尖锐甚是钝了的指尖“咯”、“咯”地刮着年代已久的地板，奋力得直倒地上。

　　“唉……”身旁一直站着的白衣少女悠悠地叹了声，带着鄙夷却怜悯的目光掠了身下一眼。

　　地板上趴着的人大概是喊累了，收了收神色，安分地坐回了原来的位置，傻傻地冲着门边的另一人“嘿嘿”地笑着。

　　显然是被身下人的行为所慑倒，白衣少女生硬回以一笑：“原来你真的看见我啊。”得到的是后者毋庸置疑的点头，“那你是怎么进这屋子啊？”

　　少女划着地板的手顿了顿：“我迷路了。”

　　“呵呵，果然……”白衣少女踢了踢身后染尘了的木门，满足地笑着：“来吧，我陪你聊聊好了。我想你父母也在找你的了。”

　　“天快黑了，爹地上不会找到我……”殷绫放弃了画圈的动作，卷缩在阴凉的墙边，任灰尘沾染得她灰头土面，瓷壁吸得她心生寒颤。

　　是呀，要是在日落前也破不了象，那么……白衣少女自顾自地哼起曲子来，嗯嗯哼哼地发出静而幽的调子，虚空飘渺得让人生寒，却是迷路彷徨之人最宁静的舒怀曲。

　　殷绫重新打量起身旁一直倚在门叶的白衣少女。约莫八岁，和她同龄的少女，脸上是病态般的瓷白，一袭笔直的纱裙更显她白中泛光，竟能让人倏忽间似是透明。大概在阳光的炙烤下会化成水潭蒸发掉吧？殷绫如是地想着。

　　“你也是……迷路了吗？”

　　听着这样的疑问，少女口中的曲子戛然而止。吃吃一笑，大概是自嘲方才自己的颦蹙吧？“嗯……”转了转黑溜溜的眼珠，若有所思地，“我今天只是来看看的，不算迷路吧。”

　　“那个……”殷绫再度盯着木质地板，“可以教我这个曲子么？”

　　倚在门边的白衣少女会心地点了点头，原本顺畅的调子被她哼得延慢了半拍。慢慢地，引导着迷路的孩子寻回正调，破却妖孽的眼障。

　　“London bridge is falling down, falling down, falling down. London bridge is falling down,
　　my fair lady.……”

　　……

　　“我叫殷绫，她们都说我是个妖怪，你不害怕吗？”

　　“啊，这也没什么好害怕的吧？别人也说我是妖怪呢～”

　　“No，no～你个天使，天使！对了，你的名字呢？”

　　“现在，别人都称呼我做雨灵……”

　　“雨玲，雨玲……雨……玲……”

　　“……Build it up with silver and gold, silver and gold, silver and gold. Build it up with silver and gold, my fair lady.……”

　　……

　　孩子，好好睡去吧，沉沉地，睡去吧……直到天亮。

　　门边的雨玲早已躲到了厅里，一直拒绝跟好奇宝宝殷绫接触，她怔怔地看着殷绫到出神，微翘的睫毛，安静又稚嫩。孩子，要是你没看见我，那该有多好啊。

　　“玲……雨玲……”意识逐渐清晰了的殷绫揉着惺忪的双眼摸黑前行，室内乌灯黑火，明显已入夜好久。

　　周遭早绝人迹已久的地板镀上了层层尘秽，每踏出一步所激荡起的尘屑足以让殷绫咳喘难受得要窒息。

　　雨玲说过，二楼是她不可触碰的地带，好奇层便足以致命！殷绫踌躇了会，独处古屋所带来的可怖，加上黑暗所带来的巨大压迫感迫使她不得不寻路求解。

　　“吱——”

　　“啊！”

　　突如其来的声响让她本就卡在喉咙里的氧气，破势入竹地迸发而出，空寂的空间内顿时灌溉了女声嘶哑的尖叫，仿佛她的尖叫是万物复苏的钥匙，一旦解码开启，随之而来的是铺天盖地的叫喊！

　　哀怨的、撕心裂肺的、绝望的、悲痛的……无一不以“啊！”的形式回响在四方，伴随着似有似无的冷笑，阴森森的直让人发毛。

　　殷绫慌乱地爬楼而上，直奔拐角的楼层。

　　殷绫，不要回头！

　　“呼……呼……呼……”仿佛攀过长长的地狱回廊，由人间至地狱，原来只是一梯之隔，却足足花掉了她好几年的心理承受力。忙回头，刚还引她上楼的楼道早已消逝在时光的磨蚀，毫无痕迹，就像她的身心，被割伤了然后又被撕破得七零八落，千疮百孔早已不足以形容其可怖。

　　难以想象，一个八岁的小女孩心理能强大到哪种程度。不，作为一个自幼便被赋予“魔瞳”的异能者来说，这是必经的、必要的，也就是必然。

　　难怪在一楼即使感到异界的气息，即使刮破了地板、细量了角落，却仍旧清净宁和得毫无秽物染指其尘，异常的和谐。

　　那雨玲是谁？她再三叮嘱自己不要上楼，她是知道这古屋的异常？所以她是和自己一样，也拥有异能吗？

　　不行，即使拥有异能也不能在负能量空间待太久。人的阳气有限，更何况还只是个八岁的小女孩，本属阴性的雌性在负空间对力量不太反斥，却更易沾上外界不属她的阴气，就如眼前同样能看见殷绫的白影。

　　原本飘着虚无身子的白影忙碌于两室间，嘴里还叨念着什么，穿过殷绫的身体来了又去了好几趟，最后仿佛终于看见对方似的停下来对殷绫嘿嘿直笑。

　　看着白影倏忽地凑到她的鼻尖，殷绫条件反射地倒退一步，提手抬腿直冲白影身上狠打下去，终究还是扑了个虚空。

　　“啧啧啧，原来是个无能的孩子啊。”白影疑似鄙夷的目光扔给了扑在地上的殷绫，便继续自个儿忙去。

　　“喂……”蓦地响起的叫唤让趴在地上发呆的殷绫警惕起来，连忙扫视起四周。

　　偌大的客厅，两边分立着一室一楼道，并无楼下漆黑虚空的飘渺感，即使仍旧无光亮，她却把室内的一切勾勒得真真切切。可是，还却空无一人。

　　“唉……”幽幽的叹息声回响在殷绫早已发寒了的耳畔，“你怎么还要踏上来呢？”

　　“谁？！”

　　“我不是提醒过你不要好奇，乖乖待在原地就好了吗？”

　　“你是……雨玲？”

　　“早料到你会跑上来的，想不到刚没把你吓跑，反倒激发了你上来的潜能啊，失策啊失策……”

　　“London bridge is falling down, falling down, falling down. London bridge is falling down, my fair lady.……”模糊的哼唱声低缓而起，越渐清晰。冽人的寒风让殷绫直打了个哆嗦，眼前却生出了在古屋里遇上的唯一、尚算正常的人类。可如今，雨玲八岁幼儿单薄的躯体被搁置在墙脚，匿身于一片仍旧四处流溢的血泊中，原本的白衣凛凛无助地蔓开了一瓣瓣滴血的娇艳，宛似地狱之花曼珠沙华的红艳魅惑，翻着罂粟蛊人的气息。

　　怎……怎么会？！

　　殷绫难以置信地呆看着绽开了娇艳欲滴的雨玲，濒临崩溃的神智让她动掸不能。

　　紧接着的变卦让她彻底崩溃，也推翻了她先前的结论……

　　漆黑无光的瞳孔霎时瞪大，殷绫眼睁睁地看着早已瘫坐在血泊里的人儿猛地睁大了阖上了的眼睑，灰白的烟幕幕上她的亮瞳，嘴角异常的扯动更显她的诡异。一切都与她原貌格格不入。

　　传闻，留在人间的灵体每天都在重演他香逝的情景，就如现在雨玲重阳般僵硬地干着什么。

　　传闻，每当这个时刻，他们都会异常兴奋，异常地卖力演出。

　　重生然后期待死期，承受钻心的疼痛，然后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再次死去，然后是日复一日的重演。仿佛留在人间流窜的他们就只有这种游戏可消磨时间，宛似恶趣味的黑白剧，那是他们最美最艳的时分，他们习惯称之为“追悼剧场”。

　　眼前的雨玲已把浴缸注满了水，在虚空中按了按，大概是在添上香薰液吧？苍白瘦弱的身子随着嘿嘿一笑跃进水中。

　　殷绫知道，这接下来的是什么。她无力地闭上双眸，收敛起那诅咒了的魔瞳。

　　她仿佛能听见临死者绝望的哀呼，从前曾见过那些惊心怵目的场景，死者身首异处，躯体被肢解得内脏溅落一地，空间内满目的殷红，她甚至能嗅到修罗场上嗜血魂的味道。整个口腔、鼻腔都被浓重的血腥味灌注，呛得她不敢下吞口气。

　　就是这样的感觉，这就是异能者的悲哀。能看见别人所蒙蔽的事实，生活中尽是秽物和刺激，即使收敛起异能，却反倒把能力灌满身体的其他器官。

　　殷绫搓紧了小手，手指陷进虎口用力得发白，早已渗出了层层虚汗。“不！”

　　她绝望地咆哮着，发出的声音却宛似怨灵死前的哀号，喘息地叫喊着：“我会带你走出死况，求你……别再怨恨了……”

　　抬眼而至的却是空荡荡的楼层，一切的剧场亦早已荡然无存。

　　失败了吗？殷绫失望地垂下眼帘。

　　“从未有人妄想要阻止死者进行他的追悼剧场，人们巴不得我们快点死掉，自己好快点逃离这异世界……”

　　“……”

　　“把我带走，你真的不后悔吗？”

　　我的生命本就充斥着被鄙夷、被歧视，这样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你是唯一知道我有魔瞳却仍肯跟我玩的人，尽管你现在已在另一世界，可是，能化解一道怨气，何乐而不为呢？

　　殷绫勾起浅浅的弧度，淡淡一笑，她在虚空中伸出小手邀握，安然地盖上魔瞳。

　　轻柔的微风清洌地掠过她的鼻尖，远方的呼啸扎得她的耳根刺痛刺痛，吃痛地抽搐着紧绷了好久的脸庞，意识渐却模糊地进入昏睡。

　　她知道这事灵魂出窍的征兆，便释怀地随其入眠。

　　——喂，其实雨灵是帮助迷路人的小精灵。
　　——所以现在是你助人为乐的恩赐啊。
　　——人，三分精七分魂，四年一轮回，二十八季后又一人生。

　　这是殷绫意识模糊时唯一仍转动在她脑海的对话，亦是她从此追随了整个花季的“四年轮回”之说。

　　她不知道眼睑溢下的液体出卖了她的决意，是后悔，还是不甘？

　　人之所以痛苦，在于执著错误的东西。当已毫无所欲，那便是极乐。感谢能给你逆境的肇事者，让你能普渡众生。

　　——只要你能幸福，我就在你生命中的背影活着。即使只有一霎，我的一切都是你的。你就是，我的晴天。

　　“London bridge is falling down, falling down, falling down. London bridge is falling down, my fair lad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