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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血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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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灯初上,定远侯府张灯结彩,盛宴华席。
今天是个好日子,定远侯太夫人七十岁的寿诞,也是世子顾清明与当朝宰辅嫡长女林大小姐的定亲之日。
双喜临门,自然要大加庆贺。
然而宴会上的众人,却无心讨论这两桩喜事。
今日清晨,京兆府尹高望远被人发现横尸家中。
他的后颈处直直插入一把短刀,那锋利的刀刃干脆利落地插断脖颈,他双目圆睁,死不瞑目。
在他尸体的旁边,一个醒目的血字“冤”触目惊心。
此消息一经传出,朝野震动。一时间,流言四起,众人皆传言,定是高大人生前判错了案子,被冤者家属寻仇所致。
可究竟是判错了哪桩案子,却无人能说得清楚。
在定远侯府高耸的楼阁之上,一个黑衣女子静静地俯瞰着这一切。
“是顾清明!是顾清明让我这么做的,你要找就去找他,不要杀我,求求你!”
黑夜里,高望远浑身瑟瑟发抖,平日里趾高气扬不可一世的高官,也会惧怕女人手中的一把短刃。
叶蓁只觉得可笑。
如果十年前她有这样的身手,阖家上下是否能免于一死?
可是阖家背负的冤屈,又如何能洗清?
倘若世间再无公道,那么就以恶制恶,以杀止杀!
她脚下轻点,身姿仿若鬼魅般消失在原地,只留下一片寂静的黑暗。
宴席间,顾清明嘴角噙着一抹恰到好处的微笑,端起酒杯,朗声道:“感谢诸位大驾光临,为我祖母拜寿。我父亲在扬州外放,无法赶回,在下便代父亲敬各位一杯!”
众人见主人举杯,纷纷止住话头,脸上堆满了笑容,纷纷举杯回应。
在这觥筹交错的宴席中,自然没有人注意到一个穿梭在席间倒酒的丫鬟。
叶蓁身着朴素的侍女衣裳,发间仅用一支简单的木簪随意束起,眉眼低垂,仿若隐匿在黑暗中的影子,毫不起眼。
然而,她的眼眸深处,却藏着如寒星般锐利的光芒,仿佛在黑暗中窥视着一切。
叶蓁抬眸,目光透过人群的缝隙,终于看清了这传闻中侯府世子的真容。
刹那间,她的手猛地一紧,手中的酒壶险些被捏碎。
一年前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她和好友莫婉在山林中救起了一个重伤濒死的锦衣男子,正与眼前这位高高在上的侯府世子一模一样!
她下意识地摸向怀里,那里藏着莫婉随他离开珉州时,留给自己的最后一封信:
“你知道吗,蓁蓁,我们救下的那个男人,居然是侯府世子!他说他很爱我,愿意娶我为正妻,蓁蓁,你说我是不是在做梦?”
“我已决定嫁给他,我会幸福的,蓁蓁,也愿你早日觅得良人。”
自那之后,莫婉便音讯全无。
等到她千里迢迢上京寻找,却发现好友竟成了意图谋杀侯府世子顾清明的凶手,被京兆尹府羁押在案,自尽而亡!
阿婉手无缚鸡之力,又怎可能谋杀顾清明?更何况她对顾清明一片痴心,怎么舍得伤害他!
叶蓁绝不相信,当即潜入京兆府尹府,寻找莫婉杀人案的卷宗,却发现案卷之中,竟没有凶手的供词。没有供词,又如何能判定杀人罪名?
在这案卷之上,赫然写着判案人的姓名:高望远。
她心中愤恨难当,当晚便夜探高府。从高望远那颤抖的口中得知,他收受了顾清明五千两白银,替他解决一个“麻烦”。
顾清明刚与人碰了一杯酒,却猛地察觉到一丝凛冽的杀意,他心中一惊,猛地回头,只看到一个低眉顺眼的丫鬟正在给自己倒酒。
这丫鬟生得还算清丽,又透着些木讷,顾清明一哂,暗怪自己多疑。
只是不知为何,他总觉得面前人有几分眼熟。
他回过神来,继续与众人讨论:“高大人的案子,已经由北镇抚司接管,昭王殿下断案如神,想必很快就能抓出真凶,各位稍安勿躁便是。”
叶蓁低头轻轻摸着自己的脸,心中暗自庆幸,当初外祖父留给她那些奇怪册子里所写的人皮面具,竟真的被自己制作出来了,而且如此逼真好用。
她托盘奉酒,步步向前,酒盘之下,一把锋利的短刀寒光闪烁。
只需再向前三步,她便能让顾清明血溅当场,为好友报仇雪恨!
就在此时,外面却突然传来一声高亢的唱和:“昭王驾到!”
叶蓁敏锐地感觉到,随着这一声通报,席间瞬间安静了一瞬,众人的面色都变得紧张起来,仿佛空气中都弥漫着一丝压抑的气息。他们似乎在恐惧着什么?
她自幼长在珉州,入京不过月余,并不知晓这位昭王究竟是何许人也。但她依旧十分谨慎地迅速闪到了奴仆之中,尽可能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不过片刻,她便见到了那位昭王殿下的真容。
只见那男子身着一袭白色锦袍,眉目温润,仿若朗月清风,气质脱俗,叫人眼前一亮。
只可惜,他似乎不良于行,端坐在一把轮椅上。即便如此,他依旧身姿挺拔,宛如苍松翠柏,玉树临风。
很像阿婉给自己看的那些话本子里的男主。
再加上他端坐的轮椅,更像了,这还是个救赎话本呢。
叶蓁不禁想,如果阿婉当初先看到的是这个昭王,肯定就看不上那个顾清明了。
她侧头看向顾清明,只见对方神色瞬间仓惶了一瞬,但又很快整理好仪容,快步迎了上去,拱手行礼,言辞恭敬:“不知昭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望昭王恕罪。”
昭王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并未怪罪,反而和声说道:“皇兄听说老夫人七十大寿,特意命本王前来庆贺,本就是不请自来,何须恕罪。”
说罢,就不再管顾清明,兀自到堂前给老夫人祝寿了。
原来是奉皇命前来祝寿的,顾清明闻言,大大地松了口气。见他如此,堂间众人也都暗暗松了一口气。
要知道,这位昭王可是皇帝最疼爱的幼子,又掌管着北镇抚司,向来铁面无私。他此次突然造访,若与高望远之死有关,那实在叫众人惶恐不安。
太夫人满脸笑意,慈爱地受了礼。她看着昭王长大,因此倒不算特别惧怕。只是看着昭王的膝盖,眼中满是惋惜,劝道:“还是要早日娶一位王妃,也好有人照顾你才是。”
这样的话,也只有她这样德高望重、积年的老人家才能说出口。昭王面容微微一冷,但也没说什么,只是淡淡地应了句“不急”,便坐到了一边。
太夫人还想再劝,顾清明赶忙拦住祖母,又遣人来给昭王倒酒。
一众侍女之中,只有叶蓁正端着酒壶。一时间,众人的目光又都齐刷刷地凝聚到了她身上。
叶蓁心中正暗自埋怨这个劳什子昭王突然出现坏了自己的杀人计划,面上却依旧冷静自若。她稳步上前,给昭王面前摆上酒杯,缓缓倒上酒。
墨昭目光如炬,轻轻一扫,突然开口问道:“这是什么酒?”
叶蓁心中一紧。顾清明赶忙接过话头:“这是西域进贡来的……”
墨昭却冷冷地打断他的话头,厉声道:“我在问她!”
叶蓁只是假扮的,哪里知道这是什么酒,但她依旧能演,从容不迫地低头答道:“昭王恕罪,这是西域进贡的葡萄酒,原是给女眷们喝的,奴婢这就换男宾们喝的酒来。”
糟糕!话刚说完,叶蓁便察觉不对,自己表现得太过冷静了,完全不像一个木讷的倒酒侍女。
可是这昭王为什么会怀疑自己呢?她下意识地握紧托盘下的刀,全身肌肉紧绷,警惕万分。
然而令她意外的是,昭王并没有戳穿她,而是若无其事地任由她换上了玉液酒,仿佛刚才的打量与试探都从未发生过。
墨昭缓缓垂首,轻抿了一口酒,而后不紧不慢地换了个话题:“听闻清明你和林相的女儿定亲了,本王还未曾恭喜,如此郎才女貌,当真般配得很呐。”
顾清明没想到昭王还惦记此事,受宠若惊,正要客套一番,却听到他继续道:“可是本王听说,清明一年前从珉州查案回来,曾经带回来个美貌女子,与你郎情妾意,着实艳福不浅呀。”
众人都暧昧的笑起来,顾清明却心里咯噔一声:“昭王明鉴,一年前我确实带回来个名叫莫婉的女子,立意娶她为妻,可是她却得寸进尺,图谋我家家产,下毒谋害于我,已经由京兆尹府查明,将其缉拿归案了!”
墨昭接手高望远遇害案后,便查找高望远经手案件卷宗,十有七八竟都不全,而这些案件,有不少涉及朝中高官及其子弟。
直到他翻找出一年前的案卷时,却发现其中有一卷颇为异样,上头干干净净,不见一丝灰尘,显然是最近被人动过。
这卷案卷,正是定远侯府世子顾清明状告珉州莫氏女子在自己饭菜中下毒,意图谋害自己性命的案子。
墨昭略一翻看,便发现疑点重重,整个来龙去脉都模糊不清,案卷上仅仅简单记载着莫氏在狱中畏罪自尽,甚至连供词都未曾留下半分。
他当即下令要开棺验尸,可属官们却支支吾吾,只说莫婉的尸体已经被苦主顾清明领走了。
墨昭何等敏锐,他悄然侧目,一眼便捕捉到那个带着人皮面具的古怪侍女,此刻正极力压抑着自己内心的滔天怒火,周身仿若散发着一股肃杀之气。
当务之急,要找到莫婉的尸体所在,查看她是否属于自尽。
于是,他不动声色,继续试探顾清明:“她如今在何处?”
顾清明强作镇定道:“臣并不知晓,只听京兆府说,她是畏罪自尽了。”
墨昭微微挑眉,似笑非笑:“你与她也曾有过一场情缘,竟连为她收尸都不愿?”
顾清明毫无愧疚之色:“她都要杀我了,我又何必再顾及与她的往日情分?”
墨昭闻言,不紧不慢地又喝了口酒,故意慢悠悠地过了好半晌,就在所有人都等得不耐烦,心思渐渐分散之时,他才悠悠开口,仿若不经意间抛出一枚重磅炸弹:“可是京兆尹府的捕快却说,你带走了她的尸体。”
这话一出口,顾清明只觉心中涌起惊涛骇浪,大脑一片空白,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他怎么也想不通,昭王为何突然查起这一桩陈年旧案!
而叶蓁此刻已是忍无可忍,她的双眼布满血丝,死死盯着顾清明,心中的仇恨如熊熊烈火般燃烧,就在她正要不顾一切越众而出,揭发顾清明的罪行、道出好友冤情之时,变故突生!
高堂之上,顾老夫人突然捂住胸口,剧烈地咳嗽起来,紧接着哮喘发作,一口气没喘上来,直接昏厥在地。
这突如其来的状况瞬间打破了现场剑拔弩张的气氛,一时间,宴席上乱作一团,众人纷纷围拢过去,呼喊着太医,一片忙乱。
等到场面终于安定下来之时,墨昭却猛地发现顾清明和那个戴着人皮面具的倒酒侍女都不见了。
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