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息缄默》自束曰

5、又见面了

　　方鹤旻尾随刘顺出了“世界和平”，在刘顺警惕地回头看时闪身拐进了街巷里。

　　通过拥挤在一起的建筑玻璃倒影，可以看见刘顺谨慎地绕开一只飞行巡查监控，跑进了右巷里。

　　“清理者怎么出动了？”

　　方鹤旻蹙眉，指尖压下眼镜，观察了一会那只监控。

　　没搞明白那群穿制服的又在大张旗鼓地闹什么，为了避免撞见不必要的麻烦，方鹤旻瞥了眼飞行监控的路径，盘算着刘顺的方向。黑色身影无声无息传送到了一块巨大灯牌上。

　　半米宽的灯牌挡去了街道下面人群的视线，方鹤旻半跪在上面，探头朝下看去，刘顺正好疾步从灯牌底下经过。

　　这条巷子能快速跨越到旧城区，刘顺多半是要去那里的禁区，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把这些新增的芯脑人老巢给掀了。

　　方鹤旻摘下墨镜，两下折叠塞进了左臂的袖袋里。

　　旧城区是无人区，方鹤旻就这么肆无忌惮地任由眼瞳运算着经过的地段，他看着构建起来的地图，不紧不慢地抄了近道。

　　代表刘顺的猩红光点正不断朝里深入，很快就把方鹤旻带到了旧城区的封锁屏障前。

　　“芯片泄露地”的警示铁牌歪斜着立在一旁，方鹤旻抬手轻触结界，红光一闪而过，屏障缺口立刻被瞳孔捕捉到，清晰地标记在了地图上。

　　研究所已经力不从心到这种程度了，连旧城区禁区的屏障都没功夫修复了。

　　方鹤旻嗤笑一声，从那个破口穿了进去。

　　旧城区封锁前经历了大规模芯脑人袭击人类的事件，战争的痕迹刻在了这片被抛弃的废土之上，花草难以在现在人类居住的地方生存，却在废墟中葳蕤一片。

　　刘顺的定位停留在了一处坍塌的建筑上，方鹤旻躲在报废的卡车后，看见对方此时正借着铺满墙壁的藤蔓往上攀爬。

　　看着刘顺消失在顶端，杂草遮挡了视线，方鹤旻见红点停顿片刻后开始往下移动着，便快速跟了上去。

　　他灵巧地翻上废墟顶，下落的红点却忽然快速地往回向上攀爬。方鹤旻意外地看向洞口位置，很快刘顺便出现在了视野里。

　　刘顺显然没料到会有人在这里守株待兔，霎时僵在原地。

　　方鹤旻一挑眉，他从腿侧拔出匕首，锋利刀刃在夜色里闪着寒光。

　　“我，我是人类！”刘顺边朝后瞥去边往后退，克制不住地发着抖。

　　“是吗？”方鹤旻步步紧逼，“你知道关于你的寻人启事在下城区挂了多久吗？”

　　刘顺被逼至台边，他不敢完全把后背暴露在方鹤旻视野里，只得将视线不断瞟向身后的路。

　　芯脑人也是害怕死亡的，至少他们这些费尽心思才附着到人类身上的芯片，根本无法接受自己被销毁。

　　“你的妻儿找了你很久。”

　　方鹤旻的声音其实没什么感情，像在念资料里的文字，但在刘顺听来却像极了死刑判词。

　　他话音一落，还在对峙的两人同一时间有了动作。方鹤旻在那瞬间爆发出了惊人的冲刺速度，猛地抓住准备后仰下跳的刘顺，拽住他的腿往台上摔去。

　　刘顺猝不及防被砸到了地上，呛出了一口血沫，但这点攻击对芯脑人并没能造成多大影响。

　　他很快从地上爬了起来，只是方鹤旻的动作要比他快得多，劲风袭至脑后，刘顺只来得及歪头躲过锋利的匕刃，便被方鹤旻勾住脖颈掀翻在地。

　　匕首在主人的手里转了个方向，一把扎进刘顺的左肩里，打断了他想要抬肘撞开方鹤旻的动作。

　　紧接着方鹤旻飞快翻起身，把刘顺死死按倒在地上。

　　这其实是一场力量悬殊的搏斗，芯片再怎么提升人类躯体的使用程度，也能难突破其本身身体条件的限制。

　　废墟上打斗的两道黑影在杂草丛中若隐若现，刘顺的死命挣扎于方鹤旻而言就是不自量力，他用巧劲压制住对方的肢体，顺手拔出了刘顺肩上的匕首。

　　“你疯了，我们、我们才是同类！！我们——”

　　方鹤旻充耳不闻，他高抬起右手，朝埋着芯片的后脑狠狠一扎，再使劲一拧，剥出了里面的芯片。

　　他抽出匕首，血液飞溅出来，身下的刘顺已经没了动静。

　　方鹤旻举起那枚泛着猩红警示灯的芯片扫描完了信息，起身不紧不慢地朝脚步声传来的地方看去。

　　下一刻，探照灯便撕裂黑夜精准地打在了方鹤旻所在的位置。

　　强光穿透眼皮，周遭是白茫茫一片，这个移动手电筒是真的欠揍，方鹤旻闭上眼睛“啧”了声。

　　他紧锁眉头，姗姗来迟飞至他头顶的巡查监控坐实了他对来者身份的猜测。

　　——A队。

　　方鹤旻睁开眼，白色光斑残留在他眼前晃了晃，视觉才重新恢复正常。

　　这个装着探射灯的改造人刚关上灯就遭受了方鹤旻的眼刀，对方毫无掩饰的杀意凌冽地刮了过来，沃德咽了咽口水，默默挪到了自己队长身后。

　　他个子小，这么一躲便被秦知渊挡了个严严实实。但莫名的，沃德却觉得寒意比之前更甚，他没忍住打了个寒颤，没敢再探头出去。

　　秦知渊站在废墟底下看着飞行监控传过来的画面，屏幕里的人穿着一席黑色作战服，一抹血迹落在他白皙的侧脸上，染红了那两颗让人在意的痣。

　　“怎么又是你？我没记错的话，这里是禁区。”

　　底下秦知渊的声音跟着飞行监控同步传送了过来，方鹤旻抬头看了眼屏幕里的自己，他没有吭声，抬手不经意般擦拭掉脸上的血迹，然后顺着藤蔓滑落到秦知渊面前。

　　“那能怎么办呢，你们研究所监管不力，不仅让我跑了进来，还让芯脑人在这里建了据点。”

　　“你们”二字被方鹤旻咬得极重，他笑着，眼神却锋利像鹰，“要是实在没办法，干脆放权给中央城算了，反正研究所自己也管不过来啊。”

　　“这与你无关，”秦知渊看着他，语气淡淡的，“但如果你只是想通过贬低研究所来攻击我，那么我很遗憾地告诉你，研究所如何对我并没有任何影响。我们并不是什么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

　　方鹤旻闻言，脑子里不由自主地冒出一个念头，他该不会是刻意在我面前划清和研究所的关系吧？
　　他瞬间熄了火，立起的刺被收回去，转而扬手主动把芯片抛给了秦知渊。

　　当事人完全不清楚方鹤旻脑中的弯弯绕绕，他只是客观地陈诉了一个事实，但这却让这个怪脾气雇佣兵把芯片交了上来。

　　秦知渊抬手接住芯片，只能解释为这是对方的一种让步。

　　芯片被方鹤旻装在了一个小袋子里，残留在上面的血只染脏了袋子内部。

　　秦知渊又多看了眼手里的袋子，这才侧脸转向身后，唤道：“里斯。”

　　跟在秦知渊身后的一个大块头沉默上前，接过了那枚芯片。他松开绑在身上的背带绳，跟他身形相差无几的巨型铁箱砸落在地上，发出一声巨响。
　　里斯就在众人的目光中，动作缓慢地把芯片放进了封锁盒里，再塞进那个铁箱中。

　　这个大块头在A队中是一个很难忽视的存在，他有着完全异于常人的灰白肤色，再加上他的身形十分高大，即使是目测一米八几的秦知渊站在他旁边，都要显得矮了几公分。

　　方鹤旻抬手托着下巴，眼神微敛，仔细观察着里斯的一举一动。

　　里斯注意到了方鹤旻的目光，他做完手上的事，抬起头对方鹤旻说：“你对我们很有敌意。”

　　“这不是很正常吗？”方鹤旻大大方方地承认了，“就算你们在研究所，也没少受反对派的白眼吧。”

　　里斯摇了摇头，缓慢回答：“他们怕我。”

　　这时，里斯身侧探头出来一个女生插嘴道：“那群从中央城过来歧视进化人的反对派大多都是胆小鬼，只要老大哥在，他们在我们面前都像鹌鹑一样逊。”

　　方鹤旻这才注意到里斯旁边有人。

　　她冲方鹤旻露出标准八颗牙，热情地举手打招呼：“嗨！我叫向阳葵！”

　　方鹤旻好奇问：“就因为他这特殊的肤色？”

　　“也不全是吧，”向阳葵思索着，“老大哥是在毒区吸入太多有害气体才变成这样子的，对吧哥？”

　　说着二人齐齐看向里斯，里斯微抬起头，不急不慢地点了点，这才开口：“是的。”

　　A队的附属队员已经对附近进行了扫描，秦知渊看着飞行监控捕获的画面，皱起眉头，“你来时只看见了刘顺？”

　　方鹤旻收回注意力，点了点头。

　　他看向被清理者清理出来的入口：“你们出动的时候就惊动到刘顺了，这小子从下城区吓得连滚带爬地往据点这跑，结果现在这里已经被清空了。”方鹤旻越想越无语，“你不觉得你们研究所内部不太干净吗？”

　　秦知渊径自走向入口，自他从虚拟界醒来后的两次行动，都像是有人故意把线索抛给他，又把所有有用的信息都挪走了，带着傲慢无谓的蔑视。
　　方鹤旻这句话秦知渊没法反驳。

　　说实话秦知渊并不太在乎对方的戏弄，但他个人不是很喜欢做太多无用功，秦知渊无意识地叹了口气。

　　方鹤旻跟在他身后，见状脑中开始天人交战，他左想秦知渊才刚跟他表态示好，右思自己是不是说得太过分了。语气便小心翼翼起来：“你知道我说的是实话吧？”

　　秦知渊莫名：“当然知道。”

　　“那你叹什么气，我这回可没有在嘲讽你。”

　　据点的电源被切断了，他们只能靠探照灯搜寻，秦知渊没能看清方鹤旻的表情。

　　方鹤旻拿着清理者递给他的灯走在秦知渊身边，“你现在有点不开心。”

　　“我只是不喜欢浪费时间做这种无意义的事情。”

　　方鹤旻思索着开导：“也不一定就无功而返，那群芯脑人的智商都不太行，万一据点没清理干净呢。”

　　据点的走道很深，藤蔓横生，沃德作为队伍里唯一一个有强光探照灯的改造人，负责走在最前面开路。

　　但进化人耳力都极佳，后头这诡异的和睦相处模式吓得他的探照灯短暂熄火了一瞬。没见过自家队长还有讲这么多闲聊的时候，大家眼观鼻鼻观口，都不敢作声。

　　就在这沉默中走了约十分钟，才绕进了据点里面。大概是断电的缘故，隐蔽据点的密匙失效，他们才能一路这么畅通无阻。

　　沃德在最前头将视野内的地方扫视了一圈，在中央位置打开了照明工具。
　　他抬眼仔细一看惊叹：“哇噢！这些东西把我们逼成了原始人，他们自己倒是享受。”

　　方型的空间结构中摆置了许多智能仪器，备用电源仍在运作，检测到入侵者后闪烁起警示灯。

　　左右回廊比进入据点时的走道还要窄，秦知渊站在回廊入口处往里看，入目是整齐排列在两侧的狭小房间。这些地方比起住所而言，倒更像是棺材。

　　另一侧探查的人员跑了过来，看上去有点焦急：“队长，那边发现了一具还配有芯片的尸体。”

　　秦知渊闻言下意识看向方鹤旻，同样在对方的眼里看见了疑惑的神色。

　　芯脑人在保留芯片的情况下死亡这一条件是非常苛刻的，只要不是身体机能全部损毁，芯脑人就有办法操作身体继续行动。

　　这也是作战人员身上都被配备着匕首的原因。
　　匕首这种武器，能干脆利落地挖出植入进脑部皮层下的芯片，在现在这个时代是彻底切断芯脑人行动、将其击杀的最佳利器。

　　那具尸体被放在走廊尽头的房间里，A队里的医疗员向阳葵正艰难地挤在里头负责检查尸身。

　　为了不影响行动，双马尾被她提到头顶交叉着用发夹固定住，发尾此时正滑稽地随着她的动作一晃一晃。

　　向阳葵见秦知渊过来了，抬头看向他：“队长。芯片检测确认仍旧是红灯状态，但身体已经没有任何生命迹象了。”她抬手正了正下滑的透明框眼镜，继续说：“这孩子身上有非常多伤口，脚上筋骨全被挑断了，这应该就是他没跟着逃走的原因。”

　　方鹤旻站在外面观察了片刻，冲秦知渊说：“都是用利器刮出来的非致命伤，芯脑人可以主动切断痛觉神经，他们根本不怕伤痛，这种虐待毫无意义。”

　　房间里太窄，秦知渊只得和方鹤旻一起站在门外，此时方鹤旻侧过头来讲话，气息全喷洒在了他周遭，秦知渊不太习惯地往后退了些。

　　他颔首，重新打量那具尸体，开口道：“粗略看刮伤凌乱地遍布全身，深浅不一，但唯独右臂皮肉几乎都被刮走了。比起无意义虐待，我更倾于右臂有什么不能被知道的东西。”

　　向阳葵闻言，又着重检查了一番右臂。隐在旁边打下手，一言不发地接过了向阳葵递过来的组织提取物。

　　方鹤旻此时的注意力已经不在里面了，他低头看着秦知渊让出来的那分毫位置，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接下来要把芯片取出来了。”
　　里头响起向阳葵报告进度的声音。

　　而就在此时，变生意外——

　　在向阳葵用镊子夹出那枚芯片时，它突然咔嚓两声冒出几条机械脚，扑腾着想要爬上向阳葵的手臂。

　　隐几乎是同一时间有了动作，他甩出勾着丝线的小钢球快速缠绕住机械腿，在他把芯片扯离向阳葵的瞬间，秦知渊在外面配合着干净利落的几下点射，机械脚彻底报废。

　　向阳葵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吓死我了，这什么东西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