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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暴雪天 ...

  •   9月29日这一天发生了两件事:下午曾不野和徐远行领了结婚证;傍晚殡仪馆打电话通知徐远行给他的父亲安排火化。

      这两件事情碰到一起,带着强烈的戏剧冲突。

      这一天曾不野化了妆,出门前要求徐远行回家取证件的时候换一身西装出来。徐远行说要这么隆重啊?曾不野就翻出一张照片给他看:照片里是1990年的夏天,她的父母去领结婚证那一天被人拦下拍的一张照片。

      遥远的1990年的夏天,曾不野的父亲穿着大一号的西装外套,母亲穿着一条红色波点连衣裙,兴高采烈去领了证。从民政局出来,被人拦住拍了一张照片。遥远的1990年夏天的闷热的风经由照片吹到了他们的脸上。穿得像父母一样去领结婚证,是曾不野对浪漫的唯一执念。

      “好。民政局门口见吧。”徐远行出了门。

      他的内心很平静。
      青川车队的人总会说起一些浪漫的事,以及当时的心境。譬如绞盘大哥和大嫂结婚那天,决定坐公交去,结果两个人因为太兴奋,上错了公交车;常哥说他那时领证是很郑重的,单位的五六个同事陪着一起去,他们在路上唱着歌,还做了雷锋,到的时候差点关门…

      徐远行的内心很平静,不知为什么,他觉得他命中注定会有这么一天,而且那个人就只是曾不野,不是别的什么人。

      所以当他找出自己每逢重大事件时才会穿上的西装,系袖扣的时候怎么也系不好,他天真地认为是他前几天太累了;所以当他站在车库前,在几辆车上上下下,最终选择了他捡到曾不野的那辆车时,他单纯地以为是因为受限号、交通条件等诸多因素影响;所以在他去往民政局的路上,甚至还去买了一束鲜花,将花朵放进他的小“侧兜”里。

      在民政局门口,他看到了穿红色碎花裙的曾不野。他知道她化了妆,但没想到她竟然找出了那条有着而立年纪的裙子。她站在那里等他,好像等了他很久。

      这一幕曾在徐远行少年时的梦境里出现过,少年人做梦梦到未来有一天他结婚了,新娘穿着红裙子在等他。

      徐远行停好车,把她拉到车旁,对她说:“我跟你说让你好好弄弄你的车,这样它就很有用处,但你就是不听。让我来给你展示一下正确用法…”

      他拉开车的“侧兜”,里面盛开的鲜花,一下子就冲撞进了曾不野的眼中。

      “送给你,祝我们旅途愉快。”他说。

      如果生命注定是一场旅行,那么遇到谁、与谁分别就是稀松平常,因为人们都知道:一程有一程的路,一程有一程的缘分。他们都觉得,在那个风雪交加的除夕夜,他们的相遇绝非偶然,而是一场必然。

      他们各自走了很多路,吃了很多苦,各自饱尝人间的百味,所以才都选择在那个除夕夜出发。

      这宿命般的相遇。

      曾不野把那束花放到她车上,好了,现在两辆车都充满了香气。

      领证的过程中他们自然是不太熟悉的,以至于别人以为他们是一场什么交易。曾不野看了下时间,说:“再不盖章,你就算加班了。”

      对方闻言笑了,摇摇头,盖了章。

      出来的时候曾不野郑重地对徐远行说:“爱不爱的且不说,这婚结的是真痛快。”
      “就这么赶鸭子上架了!”
      “要么掉头去约个离婚?”

      徐远行揪着她红裙子的衣领子把她扯出了民政局,这一出来,才觉得天地不一样了。至于哪里不一样,又说不清。

      两个人各自上了车,这才想起还没商量晚上去哪。于是徐远行给曾不野打电话,问她要不要去他家里看看。她说不着急,她现在很饿,得去吃点东西。

      “你爸妈结婚那天吃的什么?”徐远行问。
      “吃的老莫。”曾不野说:“花了我爸一个月工资说是。”
      “那走?也花我一个月工资急头白脸吃顿老莫?”
      “我觉得老莫可以不吃。吃老莫我吃不饱。”曾不野说完想了想:“你觉得…”

      “我觉得我们现在就出发,服务区再说。”徐远行打断曾不野:“明天开始出城就要堵了,马上十一了…”

      不谋而合。这令曾不野惊讶。
      于是他们决定现在就出发,先去曾不野的家里放她的车,再出城走京新高速,一路朝新疆去,能走到哪算哪。这个想法令他们兴奋起来。

      曾不野载着徐远行送她的花向家里开,徐远行在后面跟着她。然后曾不野接到了徐远行的电话:“不行,刚接到电话,今天烧我爸。我们不能走了。”

      “我陪你去,给我定位。”曾不野甚至没有说任何多余的话,也没有感觉失落。她经历过生老病死,知道一个人于尘世中消逝,会在他的至亲身上留下什么。哪怕这个人生前是个混蛋,但一切恨意也都会随着死亡变淡或消失了。

      “对不起啊。”徐远行说:“我们本来这会儿应该去往新疆了。”

      “去火葬场不比去新疆刺激吗?走吧,陪你烧你爸。”

      他们两个形容这件事的方式很轻松,很诙谐,看起来没心没肺,倘若别人看到,也是要指摘一句“这人大逆不道”的。

      调转车头往殡仪馆去。
      9月29日这天的夕阳不错,是北京秋天该有的夕阳的模样。夕阳照在环路川流不息的车身之上反射出了刺眼的光,也是一座城市繁忙热闹的傍晚的模样。他们的车咬的很近,在这样的地方,看上去就像同路人。

      “烧”徐远行爸爸的过程很微妙。
      曾不野对这个素未谋面的老人没有任何感情,但当她看到徐远行抱着骨灰盒出来的时候,心里也揪痛了一下。生命的消逝感又一瞬间击碎了她。

      她想起曾焐钦离开的前几天。
      曾不野去老宅里取东西,发现那个漂亮的掐丝珐琅熏炉不见了,她在家里翻箱倒柜,都找不到。她开始心慌手抖,不停地念叨:去哪了呢?去哪了呢?后来打电话给曾焐钦,老人对她说:钱给你了吗?王家明说能帮忙出手。

      曾焐钦年岁渐长后,整个人变得笨拙和胆小。只要听到任何关于曾不野的风吹草动,他都会紧张起来。曾不野遭遇了困境,病痛中的他彻夜不眠,这时王家明来找他,说他认识些门道,能把他的藏品卖一卖。不仅是掐丝珐琅的熏炉,还有几样别的,他都托他卖了。

      “你为什么信他!我什么事都没有!我跟你说过不要相信他!”曾不野对曾焐钦低吼了一声,挂断了电话才想起是自己眼拙了把王家明带到了父亲面前,她不该怪父亲,她该怪自己。

      那天天很冷,也或许不冷,只是她的记忆出现了偏差。她开着车去王家明那个破办公室,跟他要掐丝珐琅的熏炉。王家明一口咬定:卖了,钱给你爸了。

      父亲在医院,整个人变黄了,他的胆已经停止分泌胆汁,他的光阴要到尽头了;合伙人跑路了,员工等着她发工资,下游公司等着她结尾款;王家明在她背后放枪,她竟不知人可以坏到这个地步…

      在很冷的那一天,曾不野平生第一次感受到心是如何冻结的。原本那该是一颗鲜活的、天真的、年轻的心,但那些痛苦的日子像一场霜冻,自远方向她蔓延,最后到她的心缘、心尖儿,她的心一动不能动了。

      “要么把钱还我,要么把熏炉还我。”曾不野拉着王家明的衣领说:“还我!”

      她变得歇斯底里,王家明伸手推她,她倒向墙角,后脑重重磕到了墙上,那一瞬间,天旋地转,整个世界颠倒了。坏人高高在上俯视着她,祸事接连不断压抑着她微小的幸福,死亡开始横冲直撞企图夺走人的生机。这个颠倒的世界令曾不野厌恶。

      她费力地扶着墙站起来,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搬起桌上的笔记本电脑砸向王家明!砸!不停地砸!

      后来警察问她:“你知道你刚刚是什么样吗?”
      她木讷地摇头。
      警察给她看那段监控:曾不野看到一个彻底“疯”了的人,手背上沾着鲜红的血,头发蓬乱,沉默地反抗和攻击。
      “姑娘,有事报警,没什么过不去的。”警察对她说:“没什么过不去的。”

      所有人都说一切都会过去,钱没了丢了赔了被骗了可以再赚,可是父亲的掐丝珐琅熏炉没有了就找不回了,可是父亲去了,就永远也不会回来了。

      他甚至不会来她的梦里。

      在他生命的最后,走的是那般的痛苦。咳血、吐血,无法呼吸,曾不野站在那里手足无措,李仙蕙说你出去吧,我帮你照顾叔叔。她摇摇头。她的心已经麻木到感觉不到疼痛,她也不会哭了。她只是觉得父亲好可怜,好可怜。

      她不记得她抱着父亲的骨灰盒走出殡仪馆的时候是否像此刻的徐远行一样面无表情,沉默不语。但她知道,徐远行的心,怕是要再次经历一场严寒的霜冻了。

      王雪母女站在他身后,曾不野不知道他们在里面发生了什么,此刻“雪姐”满脸是泪,倒在她母亲的肩头痛哭。“雪姐”不像“姐”,像邻家小妹,凄凄婉婉。

      “走吧。”徐远行这样说着,腾出一只手握住了曾不野的手腕,拉着她向外走去。那对母女被他丢在了身后。

      此时已是深夜,徐远行上了车,坐在驾驶座上,迟迟没有启动。曾不野坐在自己车里,等了他很久。最后下了车走到他车旁,敲敲窗。

      窗子落下了,徐远行说:“怎么办啊,我车好像坏了。”
      “那边坐去。”曾不野让他下车去副驾坐,而她上了他的车。车当然没坏,只是他忘记怎么打火了。徐远行生病了。

      她开着他的车走了。
      后视镜里那对母女一直站在那里没动,母亲好像在说着什么,女儿望着徐远行车子消失的方向一直在哭。

      徐远行靠在椅背上,眼睛看着窗外,过了很久才说:“你知道烧完了会剩骨头渣吗?”

      曾不野想起父亲火化那天,还剩了一块骨头。工作人员问她要不要带走,说有人会用这个做成遗物戴在身上。曾不野点点头,嗯了声,算是回应徐远行。

      “你说我该把他葬在哪呢?”他又问。
      “墓地呢?”
      “她们拿了租墓地的钱,但没去租。开始说要死后两个人葬在一起,现在可能又想跟别人埋一起了吧。”徐远行自嘲地笑了声:“到头来,还是要我管。”

      “那你准备怎么办?”
      “放他家吧。”

      徐远行已经很久没有踏进那个家了,里面堆满了东西,很乱很乱。他并没有对曾不野抱歉带她走进这样一个地方,反而对她说:“看好什么你尽管说,咱们都拿走。”

      他尽量轻松,但难掩他心中的崩溃。刚刚在里面,王雪试图挽回他。她说:“很多事也不在我的预料之内,我妈也因此受到了惩罚,年纪轻轻就守了寡。在爸爸最后的时日,她一直尽心尽力在照顾,如果这样能弥补你的恨…”

      王雪开始谈弥补。徐远行当然知道很多事不在她的预料之内,但她放任她母亲作恶,甚至成为了帮凶。那么又该谁去弥补徐远行自己的母亲呢?他自我悔恨度过一日又一日,又有谁来弥补他呢?

      “徐远行,我们…”王雪试图走进他,被他憎恶地躲开了。徐远行平静地说:“外面站着的是我的新婚合法妻子,是要跟我共度一生的人。至于你们关心的财产,遗嘱怎么写就怎么办,我跟你们没有任何情感可讲。”

      王雪听到外面站着的人是他的合法妻子,说不清为什么,一瞬间就哭了。她的心剧烈地疼,以至于需要靠着母亲才能保持站立的姿态。徐远行只是看了她一眼。

      “你妈照顾我爸,那是他们夫妻应尽的义务。至于你妈该拿多少钱,我爸最清楚,他已经标好了价。有些人努力一辈子也买不了那么一套房子。所以,见好就收吧!”

      还有许多话徐远行没有说。
      这些年吵过、闹过、撕破脸过,早就把狠话说尽了。他不想再跟她们多说任何一句,那让他感觉恶心。

      这种恶心的感觉跟了他很久,以至于有一段时间他会迁怒于任何细眉细眼的戴着眼镜的白白净净的书生气的姑娘,他觉得那都是蛇蝎面相。真的,过了很久,他才像从前的他一样,对那样面相的姑娘重新葆有尊重。

      所有的伤害都要在人身上留下痕迹的,所有。

      曾不野看透了他的故作轻松,但她没有刻意去安慰他。只是一头扎进他爸的收藏室里,看看里头有没有什么好东西,她真的准备拿走。

      徐远行的爸爸真是一个不太高明的玩咖。
      曾不野从小跟在曾焐钦身边,其实是见过很多大师、很多珍品的。北京城里有很多曾焐钦这样的籍籍无名的手艺人,他们未见得有名气,但都有一副匠心。

      她看到过很多好东西,所以一眼就看出那些东西大多数是美丽的“废物”,但她又猜到或许他爸爸花了大价钱。是的,曾不野也见过很多财大气粗的人来找曾焐钦做雕刻把件,张口就是:“雕个一模一样的,钱好说。”

      她站在那里逐一地过,徐远行站在门口看她:“能挑出好东西吗?”

      “应该能。”
      “你真不见外。”
      “我跟我先生见什么外?”

      她说完回头看着他,半晌后走到他身边,笨拙地抱了抱他。

      “别安慰我,我不需要安慰。”徐远行说。
      “我的意思是你哪凉快哪呆着去,别打扰我找东西。”曾不野推着他走出这个房间,让他坐在沙发上喝会儿茶。她掉头又回去,一头扎进了“赝品”里。

      还是能挑出几件好东西的,好的就摆在一边,不好的放回原位。有一个小柜子,上了一把老锁。她在旁边的匣子里找到了一把钥匙,打开了那个柜子。

      里面是十几本相册,十几本,那么多。
      曾不野打开的一瞬间,就有岁月感扑面而来。那一页是徐远行的妈妈抱着他站在颐和园的湖边。

      “徐远行,你可以来看看。”

      徐远行并不知家里还有这些东西,被他的父亲锁在了柜子里。相册的封面落着灰尘,早已被时间和人遗忘了。徐远行看着儿时的他,那是个身材五五分的小短腿,抱着母亲的脖子捂着嘴笑,不知那天遇到了什么开心事。

      照片里的母亲,像颐和园的春光一样明媚,眉梢眼角的笑意遮挡不住,但目光又是那样倔强生猛。那是人生最初的、最好的时光。

      手抚上母亲年轻的面庞,是从乌黑卷曲的头发开始的,他依稀记得那时母亲爱美,他抓她头发,她会说:“哎呀!你给我拽秃了我揍你!”

      接着是眼睛。徐远行抬起头看着曾不野,她也在看着那张照片,低垂的眼眉是少见的温柔。

      “你知道吗?”他说:“我突然发现,为什么觉得你熟悉了。”
      “为什么?”
      “因为你的眼睛,跟我妈很像。”

      不是眉眼的形状,是那里面的倔强和生猛,他几乎没在任何人身上见到过。他第一眼看清曾不野的长相,就是她跟433吵架,仰着脖子,那双眼睛里面藏着一把磨好的刀,能将人千刀万剐似的。

      “你好,妈妈。”曾不野轻声说。她应该叫妈妈吧?这是她跟徐远行新婚的第一天,在这一天,新婚和死亡同时发生。可是她一点也不在乎,她的眼睛里早就宣告了她对这个世界的态度,那便是:放马过来吧!

      可是她这声妈妈,让徐远行的心被击溃了。他好委屈地看着她,眼泪一瞬间就出来了。多遗憾,如果早些相遇,她们就真的认识了。母亲就能听到曾不野这声温柔的真诚的“你好,妈妈”了。

      可他们不能奢求如果。
      人生是没有如果的。

      徐远行失声痛哭,比那晚在银河之下还要哭得厉害。那时母亲是在他的记忆中,而此刻,年轻的母亲就在他面前。

      “对不起,妈。对不起。”徐远行一直在说这句话,他总觉得是他自己造就了母亲晚年的痛苦。

      这个夜晚这样的漫长,照片带来回忆,回忆渐渐安抚了他。痛哭过后是大片大片的空白。

      当9月30日的太阳升起,他们已经彻底归于平静。关上那个屋子的门,就彻底挥别了过去。

      他们都感觉疲累,又很累。曾不野提议先不管不顾去吃顿早餐,就连早餐的种类都想好了:炸得喷香微甜的糖油饼、淋着豆腐乳酸汁香醋的豆泡汤、咬一口滋滋冒油的羊肉包子,再配上一些切的粗细不一的咸菜丝。徐远行同意她的提议,并给出了批改意见:再加一个烧饼夹肉就更好了。

      妥了。
      走吧。

      他们走在清晨的北京街头,走街窜巷,走到那家开了几十年的老式清真早点铺子,在亲切的京腔京韵的攀谈之中,慰藉了空了很久的肠胃。是的,与肠胃一起被渐渐填满的,还有他们那颗斑驳的、空洞的心。

      他们都决定这个假期哪里也不去,好好布置一下他们的家。曾不野先不撒野,徐远行暂停远行,他们先安顿好自己的家。是的,他们有家了。

      饭还没吃完,赵君澜的电话就来了,上来就问他:走不走?

      “不走。”徐远行说。
      赵君澜以为自己听错了:“不走?你腿折了还是怎么了?你被夺舍了?”
      “我昨天结婚了,这个假期我们决定布置一下我们的家。”

      赵君澜“哈?”了一声,说了句没脑子的话:“先婚后爱?闪婚?跟野菜姐?这么快?怎么回事?你怎么给我当头一棒呢!你…”

      曾不野拿过徐远行的电话直接问:“怎么了?你感觉像失恋了是吗?你不应该先跟我说恭喜吗?”

      …
      “你有病!”赵君澜气够呛:“在哪呢!我现在找你们去!”

      他说来就来,他们早饭没吃完,他已经上桌了,给自己点了羊杂汤和烧饼夹肉,一边吃饭一边观察他们俩。赵君澜感觉像在做梦:看着不可能结婚的曾不野和一辈子不想结婚的徐远行,闪婚了。

      赵君澜挺高兴,喝个羊杂汤好像给他喝高了似的,揽着徐远行肩膀说以后给他们夫妻两个当儿子,只要管饭吃就行。徐远行好说歹说把他送走,让他带着父母好好走青甘大环线,等回来给他展示他们的新家。

      说是要布置新家,却先回家昏睡到黄昏。
      等他们睁眼时,曾不野窗前的玉兰叶子又落了一层,秋天就这样来了。后来也不知是谁先动的手,总之两条影子叠在了一起。与新生活一起觉醒的,还有不眠不休的情/欲。

      紧接着他们迎来了新婚后的第一次争吵,因为徐远行要买钻戒,曾不野不要那华而不实的玩意儿。徐远行就觉得曾不野不浪漫,曾不野就说你浪漫你买什么钻戒?

      吵着吵着就笑了。徐远行开始道歉,他是这样说的:“嗨,跟我结个婚,什么都没买。知道你野菜姐有钱,但咱也不能黑不提白不提是不!”

      “要么这样,买个房子呢?买个新家。”
      “或者你喜欢什么?”
      “掐丝珐琅的熏炉我肯定给你找回来,你别急,我一定找回来。”

      …

      他喋喋不休,曾不野又困了,翻个身睡去了。

      他们说要布置新家,做的最大的动作就是去花卉市场买了很多花,还有油漆和木板。徐远行在家里叮叮当当地钉木头,然后刷漆,就这样折腾了几天,做出几个好看的新架子。新架子上摆着花花草草,书,不怕摔的摆件。曾焐钦拥挤的小家在他们的整理下,终于能再容纳徐远行一人。

      他搬来几件衣服,又想方设法在这个小区里租了个车位,就这样,住了下来。

      10月7号那天,他们的新家终于“竣工”了,而玉兰树的叶子,落尽了。

      两个人在房间内不停地走来走去欣赏他们的家:窗前的木架子上摆满了好看的花:垂丝茉莉、柠檬树、金桔树、水仙,阳光透过窗照在花朵上,就在地上投下了好看的影子。再经由风一吹,影子就活了起来,带着花香、木屑香,飘满整间屋子。

      古老的书架上摆着曾焐钦心爱的摆件,那些摆件真是精巧,那是一个纯良的、与世无争的匠人一辈子也没有被物欲污染过的匠心。他们给掐丝珐琅的熏炉留了一个位置,尽管人生无法圆满,逝去的时光再不能追回,掐丝珐琅的熏炉尚无踪迹,但他们知道他们一定会找到的。

      在书架中间那层,摆了几张照片,有几张照片是泛黄的:徐远行和妈妈的、曾不野和爸爸的,曾不野爸爸妈妈的合照,曾不野和李仙蕙的合照。还有两张是新的:一张是在呼伦贝尔,徐远行闯进了驯鹿和曾不野的家园,一张是无人机视频截取的合照。

      窗前那张大木桌上,曾不野雕刻的东西又多了几笔,还有一个简单的茶海,在他们布置新家累的时候,会坐在那喝会儿茶,看看窗前的树,听听窗外的人语。

      他们的冰箱里也多了些东西,曾不野新做的巧克力,徐远行爱吃的油泼辣子,都用好看的罐子装了起来。

      这是他们的家。
      他们原本以为他们不会再有家了。

      这种幸福来之不易,以至于他们都不敢吵闹,怕一吵闹就惊醒了天神,天神一挥手,就拿走他们的幸福。所以一直到这个家完成,他们都没再敢告诉别人这个消息。

      10月7号的这天上午,曾不野给她此生最好的朋友李仙蕙打了个电话。李仙蕙的飞机刚落地,还在等行李,就听到曾不野声音轻快地说:“hello,李仙蕙同志,来一趟我家里,我有事跟你说。”

      “那你等我!”李仙蕙想了一路,自己的好朋友究竟有什么事要这样神秘,她战战兢兢,怕她再受到什么伤害,可她的语调又不是那么回事。当她推开曾不野的家门,看到了她全新的家,以及一个站直身体郑重迎接她的男人。

      李仙蕙愣住了。

      “请允许我向你介绍一下,这是我新晋的先生,徐远行同志。”曾不野说。

      李仙蕙是知道曾不野的暴雪之旅的,因为曾不野回来后的第一次相聚,一边喝着酒一边对她说:“仙蕙,我这条命捡回来了。有一群人,救了我一命。”那时曾不野提到一个叫徐远行的男人,她是那样形容他的:倘若这世上真的有仗剑天涯的侠客,那么这个人非他徐远行莫属。他整个人都在冒着傻气、热气、江湖气,有他在的江湖,是一个热闹的、惬意的、惊奇的江湖。

      我爱上了徐远行。
      我爱上了有他在的每一次赶路。
      可是仙蕙,怎么办呢,我没法毫无顾忌地爱他。我怕我毁掉他,他也好不容易才变成这样的他的。
      可是仙蕙,我没法跟他在一起,但为什么我这么想念他呢?
      仙蕙,我还会遇到他吗?

      那天李仙蕙拍着曾不野的肩膀说:“会的,曾不野。那句俗话怎么说来着?相逢的人一定会再相逢。”

      此刻的李仙蕙快要哭出来了。
      她激动地在地上跳着脚,跳着跳着就跳到了曾不野面前,抱住了她:“你有家了!你有一个新的家了!你的家人叫徐远行,是你喜欢的那个徐远行!”

      一边的徐远行这时竖起了耳朵,强烈要求仔细听一下这个“是你喜欢的那个徐远行”的故事,但是小气鬼曾不野就不给他讲。曾不野牵着她的好朋友李仙蕙,隆重给她介绍她新的家。这个家李仙蕙是无比熟悉的,她从前来的时候,总觉得它笼罩在一片昏黄之中,所有的一切都垂垂老矣,好像再也没法焕发生机。

      今天这个家有了光,有了鲜活的气味,还有一个面色红润的曾不野。李仙蕙真的要哭了,她站在书架前看着她们两个的合照,忍不住拥抱了曾不野。

      “我的家永远向你敞开,李仙蕙。”曾不野说:“但你记住,别空手来…”

      李仙蕙哭着哭着就笑了。

      这一天,曾不野的家里还迎来了青甘大环线归来的赵君澜。他压根没走到青甘大环线,刚走到兰州就掉头了。因为他爸妈改主意了,决定提前结束,两个人要去海边。

      他们在“新家”招待了朋友,完成了暖居,开始了全新的生活。

      除夕夜那天,曾不野决定自己和面包饺子,徐远行负责拌馅儿。他在厨房里剁肉馅,她在客厅的大桌板上和面。联欢晚会还没开始,楼下小孩子的摔炮已经开始在响了。

      他探出身子问:“弄点素馅吗?”
      “弄。小扁豆要吃韭菜鸡蛋馅的。”
      “行。”

      联欢晚会开始的时候,他们的饺子下锅了。白白胖胖的饺子在热气腾腾的锅里翻滚。他们俩站在那,迫不及待一人夹了一个,嘶嘶哈哈地往嘴里送,一边说好烫,一边说好吃。曾不野想起上一个除夕夜,她那糟糕的饺子。

      吃过了饺子开始打包,保温饭盒装了满满五盒,然后他们背起大包,拎着餐盒,下楼了。

      他们各自上了车,徐远行打开车台,说:“野菜姐,跟紧了。”

      一直沿着环路向外开,在出京的第一个服务区,他们的车开进去,两分钟后,一排长龙驶了出来。

      仔细看,那车队长龙里尽是些熟人:小扁豆已经上了曾不野的车,在后座准备睡觉了。433夹在车队之中,看起来一点都不突兀。常哥的无人机飞了起来,他想拍一段夜景。孙哥在车台里唱:曾梦想仗剑走天涯…

      这一天没有下雪,但仍有高速路两边炸起的烟花为他们相送。

      因为知道热闹的、温暖的除夕夜每年都会到来,所以他们并不惧怕走进暴风雪之中。

      曾不野看着后视镜里渐远的北京,轻声说了句:
      爸爸,你看到了吗?
      爸爸,你看到了吗?
      这热闹的人间。
      这温暖的人间。

      那条壮观的车队长龙,一直向天边而去。倘若有人问起,请你如实相告:

      你认识的曾不野和徐远行,也在那里。
      他们正向远方而去。

      (全文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暴雪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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