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誓言》林廿久

21、第 21 章

　　宁若承和他学姐策划的那个展已经展出了大半个月，反响还挺不错，航天艺术算是开了公共教育领域的先河，被各大媒体争相报导。
　　虽然展览开幕后，负责策展的宁若承不需要总是在现场坐镇，但是公教活动很受欢迎，袁今和她手下的几个助教老师忙不过来，宁若承也时不时去帮忙。
　　有天晚上躺在床上，宁若承忽然问裴翼，周末带小偁去好不好。
　　去陌生的场地，又是人来人往的展览，裴翼深知袁禹偁的状态是不可控的，宁若承也不会不知道。
　　“试试吧。”裴翼最后说。

　　在展厅门口，裴翼还是抓着小孩对他说了一遍看展览的规矩，但显然小孩根本没法集中注意力，坐在椅子上不停晃来晃去，也不知道他听进去了多少。
　　宁若承跟门口检票的工作人员打过招呼，带着裴翼和小孩进了门。展馆里还有其他观众，没法放任小孩想上次那样乱逛。宁若承牵着小孩的手走向墙上一幅巨大的宇航员兔子。

　　裴翼在导览语前驻足。
　　“来自星辰”——是艺术展的名字。宁若承在导览语里写，“地球这颗行星无法产生重元素。我们身体里的铁，来自璀璨的超新星爆炸；我们身体里的锌，源于两次中子星对撞后喷射向宇宙的尘埃……我们的肉/体来自宇宙，我们本身也像一颗颗运转的星球，孤独地运转，也相互吸引、相互牵绊……”
　　故去的人会变成星星，在天上守护着我们——裴翼从初中爷爷去世时就不信，因为他见过那具遗体，也见过从焚化炉里推出来的骨灰——故去的人只是灰烬尘土；星星只是星星。他一直这么想，但还是会被这段话打动，因为宁若承说，人“来自星辰”，人是星辰。
　　“有没有小朋友知道，自闭症的孩子也被叫做什么？”袁今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是她带着一批孩子走进展馆开始上课。他听见几个孩子争着回答“来自星星的孩子”，于是笑着走开，去找宁若承和袁禹偁。

　　“小偁，喜欢。”袁禹偁指了指墙上的一幅画。画中，一个身穿宇航服的小人手捧着许多小星球，他的背后是无垠的宇宙。
　　“小偁看着他，想到了什么？”
　　“一样。”小孩说。
　　宁若承没听懂。
　　小孩拿过他手里的彩铅和纸，寥寥几笔，画了一张一个绿色小人站在星球上，背景全部涂黑的简笔画。
　　“小偁和他一样吗？”
　　“嗯。”
　　“小偁害怕吗？”
　　“没有。”小孩把纸笔还给宁若承，“是，不喜欢。”
　　裴翼听愣住了。
　　小偁不害怕，但是不喜欢。
　　“那喜欢什么？”宁若承追问。
　　“喜欢什么？”小孩轻声重复着问题，“裴翼，宁。”

　　袁今带着那群孩子走进的时候，袁禹偁开始捂着耳朵低声喊叫。
　　“嘘，小偁，安静！”裴翼走过去想把他带离人群，但是小孩原地蹲下不肯动了。
　　宁若承感觉到袁今朝他俩这边看了眼，有两个孩子已经脱离队伍朝这边观望了。
　　“小偁。”裴翼捧着小孩的脸颊迫使他抬起头来，“说话，不可以喊。”
　　“吵。”小孩说。
　　“那小偁起来，哥哥带你去安静的地方。”
　　“不要，看！”小孩叫了出来，没控制音量，周围的观众都看了过来，有人在小声议论。
　　宁若承走过去帮袁今维持秩序，裴翼趁机一手捂住小孩的眼睛，另一手把他抱起，带去没人的地方。

　　“没事了，小偁，没事了。”裴翼把小孩放回地上，小孩却自行找了个墙角重新蹲了下来，佯装一株小小的蘑菇。
　　裴翼轻轻叹了口气。
　　宁若承同裴翼并肩站了一会儿，拿出图画本，蹲在小孩身边开始写写画画。
　　“宁，什么？”小孩伸手去抓宁若承手中的铅笔，被他躲开了。
　　宁若承举起手里的画本，给他看自己笔下头顶蘑菇的简笔画小孩：“小偁躲在这里，像一只小蘑菇。”
　　“不。”小孩说。
　　“那小偁起来。”
　　小孩看了他一眼，接过本子和笔，站起来走掉了。

　　宁若承撑着膝盖站起来，目光追随着小孩，手却在裴翼后颈捏了捏。
　　裴翼看他：“嗯？”
　　“哄完小的，哄哄大的。”宁若承凑到他耳边说。
　　裴翼把他的手从自己后脖子拿开，握着他手腕的手却一直没有松开：“每次都是你哄他比较有用。”
　　宁若承沉默了会儿：“可能因为我根本不知道要怎么面对自闭症小孩？”

　　观展结束之后还有创作环节。学生们四散开去，袁今这才有空走过来跟宁若承和裴翼打了个招呼。袁禹偁则避开袁今带的那群学生，抱着一盒马克笔坐在墙角地上涂涂画画。
　　“裴翼，我男朋友。”宁若承搭着裴翼的肩跟袁今介绍。
　　袁今愣了下，笑：“上次接你电话忘告诉若承了，实在不好意思。”
　　“没事。”裴翼说。
　　“一会儿结束了请你们吃个饭吧。”
　　宁若承看了裴翼一眼：“改天吧，小孩得回家吃饭。”
　　袁今点了下头，看了看墙角埋头画画的袁禹偁：“小朋友是……”
　　“我弟，自闭症。”
　　“我猜到了。”袁今说，“我们之前也做过一期自闭症的活动，带那些孩子，若承比我要熟练得多。”
　　裴翼刚要说什么，小孩在背后拉了拉他的衣服。
　　“你画了什……”裴翼看向那张画，就问不下去了。
　　画的正中间是一个绿色的小人，他的背后是长长的、通向门扉的浮空阶梯，门的那边，漆黑的宇宙中悬挂着一个五彩斑斓的星球。
　　小人的脸上，是黄色的笑脸。
　　五彩斑斓的星球上，站着一个黄色与粉色相间的人。
　　袁禹偁又拉了拉他的衣服，把画纸举到他面前。
　　“哥哥。”袁禹偁说。

　　裴翼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逃出了展厅。
　　据宁若承回忆，其实他看起来再正常不过，甚至没有加快步伐，只是面无表情。
　　宁若承已经猜到会发生什么，拉着袁禹偁和袁今道别，然后走出展厅，穿过文创店，穿过停车场……

　　坐进车里，裴翼像被打开了某种开关，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袁禹偁坐在他身边，挺好奇地看他；宁若承也在看他。
　　裴翼脸颊发烫，但是泪腺仿佛失灵了一般。
　　宁若承在笑；宁若承抽了张纸巾给袁禹偁，说“给你哥擦擦”。
　　停啊裴翼，到底有什么好哭的！
　　小孩笨拙地捏着一团纸巾在他脸上胡乱蹭来蹭去，很痒。
　　裴翼接过纸巾，抬手用手背擦了擦眼泪。
　　“好了好了，可以了。”宁若承一边笑一边顺着他的脊背，“深呼吸，乖。”
　　“乖。”小孩学舌，似乎觉得好玩，又学了一遍，“乖！”
　　裴翼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来，大哭了一场，感觉自己脸都是麻的。
　　“小偁，”裴翼颤声道，“再叫一声‘哥哥’……好不好？”
　　“哥哥。”
　　“谁是你哥哥？”
　　“裴翼，哥哥，”小孩歪着脑袋看他，“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