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西索斯》故时海

2、第 2 章

　　街道没什么人，铅灰色的云层裹挟着冷天的阴霾，淅淅沥沥地下着酸雨。

　　“市中心最近又出了一起‘干尸案’。”段修翻看着不知道哪里弄来的尸检报告，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谈论今天的天气。
　　“我看看——嚯，凶手的悬赏令已经给到十支抗异变药剂了，附加三斤处理过的烟草。出手真够阔绰的。斐羽哥，这活接不接？”

　　地下公寓的空气裹着潮湿的水汽，客厅暖黄色的灯光昏昏沉沉地投射下来。被叫到的少年戴着兜帽窝在沙发里打瞌睡，手指从宽松的袖子里露出来，隐隐约约能看见指腹一层厚厚的茧。

　　白斐羽揉了揉眼，接过档案袋，低头翻看着几张尸体的照片，上面是一具具不同的干尸，这样的尸体用常规手段大概也没法确认死者身份。

　　他喝了口水醒神，肌肉紧致的小臂从宽大的袖口中露出一截，杂乱无章的疤痕在灯下显出淡淡的褐色。

　　“联盟没管吗？”

　　“联盟那边也在悬赏，不过条件给的不到位，谁想给他们干活啊。”

　　普通的干尸形成需要六个月以上，市区内近一个月这样的案子已经出了四起。

　　现在这世道，不会有人相信这是自然形成的干尸。能做到这种程度的异能者也绝对不会是什么善茬。白斐羽摇摇头，把照片递回给段修，说：“这活我不接，你找别人跟你干。”

　　“别呀”，段修露出央求的神色，熟练地攀上白斐羽的胳膊开始求情，“斐羽哥哥，那可是十支药剂，不是十个药片！你是谁，是PARADISE唯一的A级异能者！只要你出手绝对能拿下的——”美少年拖长了音，撅着嘴试图说动沙发上的人。
　　然后被卷成纸筒的资料敲了一下脑袋。

　　“松手。还有我只是A级下位。”
　　段修把手背过去，睁大水灵灵的眼睛看他。

　　白斐羽摘了兜帽，抓了一把头发，起身去拿自己的公会ID卡，丢给段修，“自己看。”
　　段修不明所以，接过来在终端上扫了一下，白斐羽的公会信息弹出，状态那一栏赫然用红色注明了四个大字。

　　“休假拒接？”

　　少年像泄了气的皮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蔫了下来。段修躺在地毯上嚷嚷：“工作狂怎么这个时候休假了啊——”

　　“要那么多药剂干什么？你最近异变程度多少，很严重吗？”白斐羽上下扫视，没看出段修和之前比起来有什么异常。

　　“对，很严重，马上就要变成长满藤壶的海龟了。”段修朝他做了个鬼脸，然后迅速地从地上爬起来溜回了自己的卧室，隔着门喊，“你不干我就找别人咯。”
　　白斐羽摆了摆手，继续看着段修没拿走的尸检报告，若有所思。

　　PARADISE是业内有名的异能者赏金公会，因行事流氓而闻名于各个灰色地带的异能组织。

　　只是PARADISE和其他不归属联盟的组织不同，他们偶尔会收到联盟的委托，处理一些联盟不方便出面的事件。
　　于是PARADISE两边不讨好，别的组织怕PARADISE朝联盟打小报告，联盟那边也揣着明白装糊涂。
　　幸好PARADISE成立多年的背景深厚，两边都不敢轻易动他们。

　　第十一任会长倒是随心所欲，靠吃上面几辈的老本和接黑市悬赏养着一组织人。

　　白斐羽在PARADISE干了快两年。
　　高等级成员统一住市区的地下基地，公寓两人一间，据说还是会长的私人财产。白斐羽人生前十七年都没住过这么高级的地方。

　　人得学会知足。
　　总之白斐羽很满意在公会混吃混喝的日子，但段修那小子似乎并不这么想。

　　说起来其实很不可思议，两年前自己还像流浪狗一样靠打劫幸运路人营生，正巧会长亲自带着人在市区蹲点，被他当作目标挑中，结果反倒被拉入伙。

　　这算是白斐羽仅有的一次感到了来自命运的馈赠，他总算有了称得上能够安身的地方。

　　他随手把尸体照片塞回档案袋里，拿了支烟，摸了半天却没找到打火机。

　　那打火机还是他第一次拿下悬赏令月榜第一的时候会长送他的，装模做样地说什么是定制的，鼓励他继续努力，后来白斐羽月月占据榜首，激励也都成了口头表扬。
　　桌上有盒火柴，大概是段修的。白斐羽拿了根火柴出来，在侧面红磷纸上快速擦过，慢悠悠点着了嘴里的烟，甩了甩手灭了火星。

　　灯光下烟雾缭绕，烟头的火光忽明忽灭，白斐羽想着管事的真够抠门。

　　公元2202年，各国疯狂开采可燃冰引发海底甲烷泄漏，70%海洋生物灭绝。海水污染引发赤潮连锁反应，蒸发的毒素形成酸雨云层，人口骤减，水资源稀缺，各国争抢资源混战近十年。

　　各地幸存者重组联盟后开始采用异纪元（D.E.）纪年。

　　D.E.10，冰川融化，海平面上涨，陆地面积减少，远古病毒解封，各地海洋生物均产生一定程度的异变，南十字阵线对抗不及覆灭。
　　D.E.25，相邻的紫罗兰联盟和玉衡阵线在达成一致后合并组成环海同盟，建立净水站和防护基地，主张科研修复环境。

　　霜狼阵线反应激烈，认为物竞天择强者生存，拒绝和环海同盟合作。
　　金阳阵线似乎在研究生物融合，表示中立，仍在观望。

　　D.E.65，疑似异变和病毒导致的异能者陆续出现。故事就此开始。

　　一支烟燃尽，白斐羽戴上兜帽和防毒面罩，确认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后出门。

　　天穹仿佛被灼烧过的滤纸，废弃的写字楼群浸泡在雨幕里，残留的防辐射涂料早已斑驳，露出混凝土被啃噬出的蜂窝状孔洞。
　　雨水顺着扭曲的钢架蜿蜒而下，在积满化学沉淀物的地面积水潭中，不时腾起裹挟着硫磺味的白烟。

　　无异变症状的平民居住的联盟组织的防护基地之外，均属于各家组织混迹的灰色地带。

　　灰色地带暴力事件频发，大家各凭本事吃饭。

　　这片建筑群摇摇欲坠，白斐羽的皮靴踩过积水，泥点飞溅到黑色防护服上。到了老地方，白斐羽伫立在巷口，听着周围建筑结构吱吱呀呀地响，安静地等待什么人。

　　他很擅长等待。
　　曾经有过异能失效被扔到荒山里做恢复训练的时候，为了蹲守目标他在杂草堆和蜘蛛飞虫共度一周，靠着露水树皮和蛇鼠勉强过活。

　　好在这次他没有等很久。

　　熟悉的身影闪进这个老旧的巷子，白斐羽眼疾手快，长臂一挥捞过来人，把人禁锢在双臂中，语气挑逗又宠溺。

　　“宝贝儿，你迟到了。”

　　怀里的少年干干净净，白皙细腻的皮肤和周围破烂不堪的环境格格不入。白塔眨了眨眼，隔着自己的口罩和白斐羽的防毒面罩，仰头亲了一下他的脸颊。
　　白斐羽不动声色地被这一吻取悦到了，他下意识小心翼翼地扯下少年的口罩，露出那张同自己一模一样的面容。

　　白塔把他的小心举动看在眼里，眯眼笑了笑，然后伸手环住白斐羽的脖子，用力亲了一下他的额头。
　　白斐羽心底暗道一声小妖精，拉下面罩，有些凶狠地咬住了白塔的唇。

　　不知道是谁的呼吸先一步乱了阵脚，在这场原本不相上下的博弈中节节败退。白斐羽身上刺鼻的火药味和烟草味让白塔感到心安。白塔身上浓厚的药剂味也让白斐羽沉醉。明明是危险的提示，但这是他在这个崩坏世界中唯一倚靠的港湾。

　　两人许久没见，理所应当地在旖旎氛围里沉沦纠缠，直到远处传来混凝土承重柱断裂的闷响，白斐羽才恋恋不舍地松开怀里的人。他轻轻咬了一下白塔的耳朵尖，说，“小黏人精，想死我了。”
　　白塔小猫儿似的亲昵地蹭了蹭他的鼻尖，给白斐羽重新戴上面罩。

　　白斐羽有正经事问他，隔着布料掐了一把白塔的腰，“最近的干尸案，是不是你做的？”
　　白塔好整以暇地抬眼，“我还以为是你。”

　　白斐羽有些惊讶，“不是你？那是谁。”
　　幽怨渐渐爬上白塔的眼底，他弹了一下白斐羽的额头，“你见我，就只想问这些吗？”
　　“我这不是担心你。”
　　白斐羽抓住白塔冰凉的手指，心底暗暗腹诽，又瘦了，实验所伙食真烂。

　　白塔安抚地拍了拍白斐羽的后背，“悬赏令是所里放出来的，不是我做的。”
　　“命运之轮？”白斐羽眉头一皱，“给的赏金比联盟还高，一帮穷鬼什么时候这么舍得花钱了？”

　　命运之轮实验所，灰色地带的异能组织之一，高级成员代号以塔罗牌命名。靠着实力恐怖如斯的成员闻名四方，但实际规模并不大，和paradise比起来其实算个小组织。

　　白塔抚平白斐羽的眉头，“他们丢掉你的损失不可计量，可能还以为‘干尸案’是你做的，想把你招回实验所。”
　　白斐羽嘴角抽了抽，“人心不足蛇吞象，有你在还想把我弄回去。把我卖了数钱的时候怎么没想到有这么一天。”

　　冷冽的风锋利地从两人身旁刮过。
　　“这个一会儿再说，有客人来了。”
　　白塔不慌不忙拉着白斐羽偏了下头，一颗子弹擦着两人的发丝过去。

　　变故突生，白斐羽迅速从腰后抽出格.洛.克回头，五百米开外，正在溶解的天桥桁架上有枪管隐隐反光。
　　距离太远，白斐羽只能先带着白塔找掩体，放弃回击。

　　“应该是蹲干尸案凶手的。”
　　原因无他，两人会面的这条巷子，正是第一起干尸案的案发地点。

　　白塔捡起地上的弹壳拿给白斐羽看，“M14 EBR，这个距离，应该是控物类异能。不过等级应该不高。”
　　他脸上落了一道淡淡的擦痕，在白斐羽眼里刺眼得很。
　　“回去好好想想怎么和研究员交代。”
　　白斐羽伸手轻轻抚过那道印子，指腹不甘心地在擦痕下面用力摁了摁，留下一个淡淡的红痕。

　　不多时，一大帮人稀稀拉拉冲进巷子，个个全副武装，一身墨绿色防护服和面罩，看不出这帮人的异变程度。
　　黑漆漆的枪口对着他们，白斐羽叹了口气，不情不愿地给格.洛.克上膛。

　　“难得的约会又泡汤了。”
　　“不会的，解决他们很快的。”

　　白塔眯眼笑了笑，周围酸雨下落的速度似乎也变慢了，悬浮在空中。
　　“今天实验所给我把权限开到B下了，够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