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胥一梦》赤字

8、先驱之死

　　冷不丁的许攸年又想起他父亲死亡的时候。
　　踏入∞星，仿若穿越子午线，人类就此步入永夜。
　　首批上岸者所携带的种子数量寥寥无几，他们凭借异能模拟阳光的照射、雨水的滋润，给予这些种子如同在地球时的悉心呵护。然而，即便耗费了诸多时日与大量精力，此地的作物依旧种类单一。
　　受快速生长的异能影响，大树的身姿十分傲人，其高度竟可达五六层楼那般，灌木丛更是高大得能将一名成年男性完全遮蔽。
　　自从许锋教授通过罗昕导师联络众人，而来到∞星之后，高维整日吼叫的声音便消减不少，许锋也因此成为备受他人信任与敬重之人。
　　许锋对食物资源加以整合并均匀分配，拥有复制能力的方元英则成为辅佐他的得力助手。时光流转，这些研究员虽改换环境，但探索之心与研究能力从未褪色，首个搭建而成的木屋便是他们的研究所。在种植之事上遭遇不顺后，他们便转身投入异能信息的收集之中。
　　研究员们的年纪也同作物生长一般迅速，许锋原本三十八岁的年纪，经过地球时间一年，现在从外表看上去已经五六十岁，与高维接触之后，身为平凡之躯，时间的流速却远比地球要快许多，但他们一起带过来的父母和孩子生长速度不变，原本的白发人看着同样的白发，被迫面对生离死别，不是一代人，不同淋雪却共白了头。
　　若以异能强劲疾风的反作用力为依托，便能腾空而起。将芭蕉叶解析为纤维，继而编织成线，再操控带来的纳米级机器人进行拆解运输。直至所有机器人电量耗尽，行动被迫偃旗息鼓，才好不容易制造出十几件兜帽衣服，用以替代之前的衣物，防止被树枝划伤皮肤。
　　树木构造的封闭空间里充斥炎热的空气，置身其中的上岸者恰似衔尾蛇，封闭自身所有器官以自产自销。
　　与他们所具备的特质相关，高维赋予了这些研究员除了增幅异能，距离探测，解析材质，数据抓取等等能力。在这个特殊的时刻，许锋、方元英等各位研究员们依次坚定地走上了手术台。
　　他们并非一无所有地离开，而是带走了各种各样的精密仪器。像便携式基因测序仪，能对基因数据进行快速且准确地分析；还有那复杂而精密的高分辨率显微镜，无论是细胞的微小结构，还是物质的微观纹理，都逃不过它的眼睛；以及那昂贵且专业的生物电传感器，能够敏锐地捕捉到人体微弱的生物电信号。
　　在他们眼中，仿佛这些冰冷的仪器，才是他们生存下去的根本依靠。
　　这些伟大的研究员们，为了某种伟大的使命、为了探索未知的奥秘，毫不犹豫地做出这般牺牲自己的决定。
　　某一日，原本平静的天际忽然传来阵阵轰鸣，有雷电如同银色的蛟龙，一闪而过，紧接着，淅淅沥沥的雨就落了下来。
　　这个星球除了单调的风之外，居然还能有雨的滋润，这让周围的研究员们激动不已。他们像是看到稀世珍宝一样，着急忙慌地拿着各种容器出去采集雨水。
　　许锋身形佝偻，一头原本乌黑的头发已被银丝侵占，那些白发在昏暗的天色下显得格外刺眼，他眼眸中透着无尽的疲惫，岁月和接二连三的打击给他的脸上留下细密的痕迹。
　　方元英静静地守在他跟前，屋檐上雨滴打在她的肩头，她似乎毫无察觉。“那里现在是不是也在下雨呢？”清脆的女声平稳地传开，透过那如珠帘般的雨幕，她的目光仿佛穿过无尽的黑暗和遥远的距离，正在凝望着那片被他们遗忘的故土——那颗蔚蓝色的如同蓝水晶一般美丽的星球，那颗星球上有着他们曾经的欢笑与泪水，有着无尽美好的回忆。
　　许锋黯然失笑，“我没在想这些。”他感慨地说：“其实我在想我们是不幸的，项目的巨大成功却引来了未知的存在，让我们被迫离开家乡和平静的生活。但我们又是幸运的，我以为我们之间有了异能会爆发什么样的冲突，尤其是复制的异能在你手上，如果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我们的吃食和衣服都没了保障…”
　　万幸啊，他和方元英都是冷漠的人，为了研究废寝忘食，又因为一个决定远离了自己所有牵挂。万幸啊，他们又都是温暖的人，所有的资源被合理分配，在实验室里做彼此的仰仗。
　　同时，数据抓取能力者约翰在雨幕中双手虔诚地一捧，似乎在感叹这场恰到好处的恩赐。神奇的，他左手凝结了一团雷电光亮的小球，右手凝结了一团雨水样式的小球。
　　身为联邦唯一特聘的异国专家，一是许锋觉得他的异能十分鸡肋，二是在地球，很多研究员对约翰异国的身份就有所抱怨，又因为特聘的身份，处处压人一头，在∞星身份逆转，大多数人都选择性地忽视他的存在，所以约翰除了记录数据以外，很少参与异能演示。
　　但这种奇异的现象吸引了所有人的眼球，这是第一次异能将大自然的能量实体化。这不禁让他们看到了曙光，其他异能是不是也可以抽取，可以储存，可以转移，异能就不再具有局限性。
　　许锋也看到了这个场景，但他对约翰的态度举棋不定，他选择让方元英多方面旁敲侧击一下，下一步计划让所有人缓和对约翰的态度。
　　许锋静静地看着方元英朝着约翰所在的方向走去，眼神中带着一丝期待。
　　没过多一会儿，几句简单的交涉过后，只见约翰主动朝着他们大步走来。约翰那一头耀眼的金色头发如今却被这狂风暴雨无情地淋湿，一绺一绺地贴在头皮和脸颊两侧。他那张极具外国人特征的脸庞，棱角分明。高挺的鼻梁，蓝色的眼睛。
　　雨水打湿了约翰的白色衬衫，衬衫紧紧地贴在他的胸膛和臂膀上，刺目的雷光在他的背影忽闪而过，给他有些衰老的背影打上了一层神秘的光影滤镜，将这雨中的画卷点缀得更加惊心动魄。“我当然愿意被许老师研究，能帮到人类是我们共同的愿望。”
　　许锋听了约翰的话后，释然地笑了。是啊，能够放弃在地球上所拥有的一切，毅然决然来到这遥远而充满未知的∞星的人，他们的内心都有着一个共同的、伟大的目标，他们无论国籍，都是在高维面前同舟共济的战友。
　　命中注定的，后来许锋和方元英相爱了，再后来他们有了一个孩子。
　　当他们以为一切都相安无事的时候，他们新研发出，用距离探测，和增幅异能石改造小型望远镜观测到了地球。
　　对抗高维简直就是一种无法实现的奢望啊，他们有着影响宇宙的力量。你看，明明最初的时候，他们与地球之间足足相隔十三光年之遥。可那探测显示的结果却像是死亡预警一般，∞星正一点一点地朝着地球靠近。
　　每天，它都会缩短与地球的距离，如同一个被可怖力量推动的恶魔，一步步向着地球逼近。他们与地球的距离越近，阳光终于照射了这片大地，昼夜终于轮替。但是同样的，也被重新置于高维的注视之下，研究员就像是强行被放在聚光灯下的演员，一举一动都无处遁形。
　　每一日，那高维对话就如同一种残酷的折磨，将他们的精力慢慢抽离，在这样的情况下，时间成了他们最奢侈的东西，因为他们一刻都不曾真正拥有过。
　　新生婴儿的诞生数量实在是少得可怜，用稀少来形容都不为过。面对这种局面，他们在万般无奈之下，首先想到了提取自身的一部分异能。但他们除了新生儿没有其他的可用器材，这个星球只生活着人类。
　　他们怎么能忍心直接把才半月大的孩子直接投入这未知且危险的实验之中呢？但是，已无别的退路，最后他们还是使用了快速生长异能，强行提高这孩子的生理年龄。
　　这种做法从人伦道德的角度来说，无疑是被唾弃的，可许锋和方元英还有其他研究员又能有什么别的办法呢？也许这个孩子从诞生的那一刻起，就是一个带着特殊使命的存在，甚至连正式的名字都没有，仅仅被称为实验体001。
　　死亡的阴影就像一团乌云，时刻高悬在他们的头顶，时间紧迫得如同催命的符咒。尽管那四个月大孩子的父母百般不情愿，但是为了孩子能有生存的希望，他们还是提高了孩子的生理年龄。而其他人则想到了复制基因链的方法，他们利用快速生长的方式培育出了其他几百，几千个新生儿。这些新生儿，他们有的被使用异能石，有的则是直接被注入异能。
　　研究所已经被更改成通体的白色，彰显冰冷与残酷。复制体裸漏的躯体被浸泡在克莱因蓝色的营养液中，四周摆满了各种冰冷的仪器，那些仪器，就像是尖锐的獠牙，插在那些新生婴儿的稚嫩身体上。
　　经过一系列的实验表明，使用异能石对孩子的生产速度并没有什么显著的影响，然而，那些被注入异能复制体的孩子，时间就如同失控的列车，一刻也不停留。研究院们不敢轻易将记忆直接注入新生儿的体内，他们害怕这样做会导致锚点转移。
　　若是那样的话，就如同高维的目光直接转向这些无辜的新生儿，而那些记忆也会直接附加到异能石上。∞星不断逼近的距离如同死亡宣判一般，似乎预示着人类在这场与高维的对抗中将在劫难逃。他们只希望自己多年积累的经验能够对这些孩子有所帮助，如果以后还会有其他人类陆续登上这片残酷的舞台，那么他们这些先行者也算是开荒的勇者，是第一个敢于吃螃蟹的人。
　　随着地球在视野里越来越清晰，生命的最后一个小时前，他们还在如同往常一样地进行着模拟实验，那些冰冷的仪器还在滴滴作响，那些数据还在屏幕上不停地闪烁跳跃。
　　生命的最后一小时，许锋和方元英还有其他研究员就像是突然被打破了某种束缚一般，像是被抽走了灵魂只剩下疯狂的躯壳。他们彼此面对面，放肆地大笑着，那笑声中充满了绝望、释然和壮烈。
　　他们像疯了一样，一把抓起那些记录着无数努力、日夜奋战成果的研究报告和日志，双手如同癫狂的野兽一般将它们撕得粉碎。纸张的碎屑像是白色的雪花一样，在空中四处飘扬，散落在实验室的各个角落。此时的许锋和方元英，两个人原本乌黑的头发已经变得像冬天的雪一样洁白，但是此刻他们忘记了一切，热烈地拥吻在一起。四个月大孩子的父母抱着现在二十岁的孩子，他们壮烈地作出离开地球的决定，然后，壮烈地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