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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风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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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漫长。
周书白盯着眼前的蛋糕。
先前紧赶慢赶亮起的灯泡又一个接着一个灭下去,直到黑洞洞的天地里只剩下雪花乱飘。
长街寂静,周书白踩着雪,随便找棵树靠着,他知道自己要先找一处落脚的地方,就算没法住宿也得找个屋檐躲雪之类的,可腿脚不想动,于是他蹲下来,蜷着缩着,凹凸不平的树皮刺着脖颈,他用手扣,掰开又碾碎,碎渣落地,可还有些粉末黏在手里抹也抹不去。
得找份工作,最好包吃包住,他想。
还要找到小白蛋。
他觉得之前试图留在这里的自己就像个笑话。
都是骗人的。
都是那个什么虫族基因强迫的。
是他自作多情。
是他以为现实和小说一样,他不会再被抛弃。
杂乱的草木支撑不起凋零的花,只有破碎的塑料袋在枝头摇摆,油污滴在地上,跟着泥泞的雪涂抹污渍,他低头,只觉得指缝里的粉末也碍眼得很,蹭在树干上也蹭不干净,像塑料袋里的油,他又想哭,但熟悉的味道勾得他抬眼。
是每次刚进浴室都能闻到的味道。
加雷斯不准他先洗澡,每回都要等雌虫洗完他才能进去,所以浴室总是潮乎乎的,玻璃砖上凝着水汽,雾腾腾的热气拢在四周,而洗发水的清香和沐浴露的草木香混合成不知名的味道,湿哒哒地贴在每一珠水滴上,沿着喷头水流消无声息地落进鼻腔,浸润进每一根神经末梢。
“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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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雷斯是在沙发上看见手机的。
想不看到也难,毕竟刚进门就看见沙发上有光在闪。
于是他开灯,就看见黑色的手机搁置在毛毯上,闪了两下屏幕又暗下去,白色的毛毯整整齐齐地叠在沙发一角,旁边放着他拿给人类的旧衣服,给他换洗用的,前面的茶几也摆着几张白纸,写满了字,人类说要写草稿,要列大纲,笔纸还是他从床头柜里翻出来的,再往里是餐桌,不像往常一样空空荡荡,反而摆满了菜。
两侧各摆了一副餐具。
他被骗了。
雌虫才意识到。
他应该生气的。
雌虫直接去了卧室,拿了睡衣就去浴室洗澡,热气漫在狭小的空间里,他觉得憋闷,可洗完出来也不痛快,吹风机太吵,头发太长,乱糟糟的挡住了镜子挡不住洗漱台上的漱口杯,两个,一左一右,都是透明的玻璃杯,是个套装,还有四个在厨房橱柜里面放着,可里面的牙刷不同,一个白的一个绿的,他不想看,索性侧身靠在墙上吹头发,可旁边挂着条毛巾,本来是两条的,蓝色的那条正搭在他肩膀上,只剩条绿的。
不吹了。
反正都会干的。
于是他往外走,钻进被窝就打算睡觉,可门开着,往外看能看见沙发上的毛毯的轮廓,他翻身,窗户外面飘着雪,不大,碎零零的,下一夜都盖不满一层,但是吵,雪花砸在窗户上的声音太吵了,他直接拿被子盖住脑袋。
三十分钟后,雌虫站在人类面前,想扇自己一耳光。
“手机。”
他说。
然后就看见人类通红的眼眶。
应该看不清才对,周围只有一盏路灯昏黄黄的亮着,而且就连这点光也被树枝遮了些照不完全,可他偏偏看得清楚,甚至能看见眼尾的泪痣也浸湿其中,所以他又开口,雌虫说:“你又骗我。”
但他没得到什么回答,人类只是呆愣愣地蹲在大树下望他,手机也不接。
“...对不起。”
干巴巴的。
他不想听,又把手机往前递,硬邦邦地说给你,喉咙可能被噎着,也好像被冻住,两个字都说不连贯,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吐,可吐也吐不完全,冷空气包着莫名的情绪挤在嗓子眼,他突然觉得恐慌,往前走了两步。
路灯的光被他挡个结实。
这下是真的看不清了。
唇齿黏连,情绪随着呼吸挤进血管,沉入血液蔓延至四肢百骸又狠狠地在精神海扎下一针。
“你拿...唔!”
变故发生在一瞬间。
“加雷斯?”
周书白发现面前的雌虫似乎站得有些不稳。
他下意识站起来想要伸手去扶,可雌虫只是把手机塞到他手里,周书白接过才发现还有一样东西,雌虫说,我把卧室门锁了,你不能...不能悄悄用精神力开卧室门。
然后就要飞。
但好像没成功。
因为他是从陌生的床上醒来的。
晨光透过窗帘隐隐约约落下几分,映在墙上形成微弱的斑,光斑旁边有点污渍,深色的嵌在墙上,细小的,不仔细看可能都注意不到,可偏偏在光斑旁边,像是提醒他什么似的,雌虫不愿再看,偏过头想找杯水润喉,可抬眼间,他看见门口的人类。
蜷在一张椅子上,披着的衣服落下一角,可能是冷,肩膀也尽力往里缩,眼圈黑着一脸疲态,连头发丝都显得倦,软趴趴地趴在头顶。
人类睡得正沉。
手扫过枕面的时候碰掉个东西,落在地上砸出清脆的响,他要去捡,趴在床上还没看清地上的东西又听见响动,他下意识抬头,就看见人类蹲在自己面前。
“还疼吗?”
“...不疼。”
雌虫声音哑着,可周书白只是捡起地上的东西说那就好。
“这钥匙你收好,谢谢你这几天收留我,这个房间是用你的钱付的,我来找你的时候拿了你放在鞋柜上的零钱,刚刚好一百二十八星币,全付了房费,”
钥匙又塞回雌虫手里。
“我们两清了,加雷斯。”
再见是一个月后。
橱柜里的蛋糕还剩几个,周书白百无聊赖地窝在收银台后,也不着急关门,反正他就住在楼上,也是老板看他可怜,把蛋糕店上面的阁楼收拾出来租给他,租金便宜,直接从他工资里扣。他索性翻出手机摆弄,说来也奇怪,这手机跟他一起穿越过来,不仅能接收消息,还特别省电,他都穿越过来一个多月了,可手机满打满算也就掉了两个电,刚发现这个BUG的时候,周书白还以为小白蛋躲在手机里,傻兮兮的冲手机叫了无数声'小精灵',手机没反应他以为是自己心不诚,索性买包烟点了三根插在手机面前的碗里,做完了才觉得自己傻,小白蛋又不是神仙点什么烟,可望着火光明明灭灭,他又觉得点都点了,不许白不许,于是他双手合十。
乞求神明让他回到属于他的世界。
但没什么用,白雾往上飘,夜幕却张牙舞爪地朝下压,将红色都扭曲成微妙的紫,突突然压灭了所有的光,显得黑夜都寂寥。于是周书白又去打听偷渡的价钱,他想去第一次见小白蛋的边缘星。
或许,在那里他能找到回去的方法。
这是他在小说里学到的。
可门口的风铃被撞响,晚冬的萧瑟一拥而上,打工人周书白条件反射甩掉手机,'欢迎光临'脱口而出。
然后他就看见春日的绿。
“欢迎光临。”
他又重复一遍。
可加雷斯没动,风铃在风里乱晃,砸在玻璃上刺耳又杂乱,于是他问,问雌虫要买点什么?又说面包已经买完了,就剩下这几个蛋糕,就在那边的橱柜里,他往旁边指,但雌虫根本就没看见,他还站在门口,抵着门任风呼呼地往里灌。
“加雷斯。”
“...我要一个蛋糕。”
“草莓的,还有吗?”
“有。”
没什么特别的,一样的包装,一样的支付方式,一样的'谢谢光临',一样的沉闷寂静。
可风铃敲在门上发出另一种模糊不清的声响。
周书白窝回收银台后面,捡起掉在地上手机随手擦了擦想继续打发时间,可手机不知道磕到哪里,页面怎么都翻不过去,他看着屏幕上两个主角针锋相对互相试探,一章都拼不出一句真心话,他觉得烦,又觉得加雷斯太好懂,听见他要搬走时眼睛里赤条条的全是如释重负。
和他父母一样。
把累赘丢掉后的轻松。
烦闷跟着暖和气往上飘,恬不知耻地贴着蛋糕的香气在店里膨胀,周书白坐不住想关门,可从抽屉里拿钥匙打算锁门时又想起雌虫递给自己的钥匙。
藏在手机下面的钥匙。
啧...
于是梦里也是绿汪汪的一片。
周书白不想在意,又觉得雌虫肯定不可能再来,结果加雷斯隔三差五就来,周书白悄悄骗他说这家店的仓鼠偷工减料,坚果每次都少放,让雌虫去街口狐狸那家买,那家蛋糕店味道好,可雌虫还是依旧往这来。
于是在某天晚上,他没给雌虫蛋糕,而是郑重其事地问:“加雷斯,是不是精神力影响你了?”
“...什么?”
“就那次,你晕倒那次,我知道你精神海痛但不知道怎么治疗,只能像以前那样用精神力缠着你,不知道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导致..”
他想说导致你上瘾,让那些什么基因推着你往这里跑,可雌虫摇了摇头,说没有影响。
“...我没觉得有问题。”
雌虫又重复一遍。
双重否定表肯定,周书白觉得雌虫撒谎。
“没有问题?”
“没有问题。”
斩钉截铁。
又是无疾而终。
周书白看着雌虫推门离开,连风铃也显得敷衍,含糊不清地像雌虫躲在他怀里拼命咽下的痛呼,闷闷地砸进耳朵,他无能为力,甚至一片雪花的落下都能引起雌虫的颤抖,于是精神力越来越多,拢成一张网隔绝一切,可还是没用,缠着绕着贴着都没用,雌虫口中的精神海他找不到,空荡的天地里,他只能贴上雌虫的耳侧。
那似乎不能称之为一个吻。
雌虫太痛,在耳侧留下来太多抓痕,有些甚至都出了血,可精神力贴上也无济于事,雌虫依旧痛苦,他以为神秘的精神海就在此处,所以不受控制地吻上,他只想减轻加雷斯的痛苦。
所以他追出去,拽住雌虫的手腕说:“我们去检查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