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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精神抚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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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浓密的墨在加雷斯面前铺开。
只一点光悬在前方,小小的一颗像星星又像是乌云背后的月,他想追寻可墨汁挽留,黏连着一层叠着一层,却也脆弱,锋利的尾刺轻易刺破,墨迹浓缩,化成长长一道,而银白倾泻,他却没看见月亮,惨白的吊灯下是伤痕累累的自己。鞭子凌空劈下,光束四分五裂,可墨迹也成斑点,支离破碎一团乱麻。
不不,不,等一下,等——
墨点瞬间消散,花纹充斥视线,身处上位的雄虫嗤笑着问他要不要答应,翅膀而已,很划算的,他夺门而出,可祸不单行,慌不择路撞到另一只雄虫,转身欲逃,却被拽住,他听不见,只能看见雄虫的嘴张张合合。
他挣不开,抬眼却看见眼尾的墨。
“周书——”
天色大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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橙红的日冲刷过澄澈的蓝,染遍了朝霞又落下,晚霞随着落日一同往下坠,余光粘着枝芽,伴着水珠滴落,落进人类的眼睛。
于是没什么色彩的瞳孔也变得斑斓起来。
“周书白。”
他是来还手机的。
“是...昨天我、忘记还你了,不好意思。”
“哦哦,谢谢你,我说怎么没找到。”
人类接过手机,却拽住他,转头拿个蛋糕出来递给他,说他昨晚的蛋糕没拿,这是今天新做的,又凑在他耳边说上面的坚果很新鲜的,下次你要来买蛋糕,就买坚果类的。
“我们老板都在吃呢。”
临街的蛋糕店敞着门,人类口中的老板蹲在门后,阳光透过玻璃弯弯绕绕地映在他灰褐色的耳朵尖,给圆滚滚的耳朵添了些暖意,也给灰色的发丝填上明媚的色彩,小仓鼠低着头,在手里挑挑拣拣,似乎找到个合心意的,心满意足地往鼓鼓囊囊的腮帮子里填。
“他很会挑坚果的。”
人类还凑在他身边,甜丝丝的奶油混着另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裹着他,让他根本无暇顾及其他,他只能注意到余光中的泪痣,那一点墨扯着他跌进昨晚似真似幻的梦,梦境戛然而止,可现实不是,他不记得自己早就遇见过周书白,也不觉得周书白还有欺骗自己的可能性,他真的就是穿越的无辜人类,毕竟今天他拿着照片去见安塔瑞斯首领时,首领只看了一眼就说不是皇子,但他...又确确实实在仓皇逃出的路上撞到过一只雄虫。他不记得雄虫的长相,只记得在争分夺秒的刹那,在他挣脱钳制的毫秒里,雄虫的确说过话。
说的什么来着?
是要他赔偿?
还是叫囔着要去医院?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你没事吧?”
周书白手忙脚乱地去抓缠着雌虫的精神力,他觉得没道理,安分了一个月的精神力此时不明不白的出现,悄无声息地缠上加雷斯的手腕,贴着衣袖磨蹭,收也收不回去,他连忙道歉,说自己练了一个多月分明已经控制地很好了,不知道这次是怎么回事,说是突然冒出来的,下次一定一定不会再这样了,说真的对不起,但雌虫摆了摆手。
或许并不是没有道理,没被精神力翻开的衣袖里面,藏着道疤。
不深,也不痛,就是训练的时候没留意不小心留下的,只是看着恐怖,长长一道血痕。
但与之相比,更加需要雄虫的是他岌岌可危的精神海。
他已经没有自主愈合的能力了。
加雷斯想,又觉得自己应该担心更近的东西,比如他对周书白的精神力的无知无觉,比如他对那股说不清道不明味道的熟稔,再比如此刻他对周书白隐秘的渴望,所以他往后退了一步,只留下一句没关系就走了。
面包躲在烤炉里期待全新的模样,奶油任劳任怨地填平沟壑又托起水莹莹的水果,坚果爱凑热闹,窸窸窣窣地站满了空地,而面粉在每一束阳光里舞蹈,太阳照常升起,月亮按时落下,日子被推着一天天往前走,振翅的鸟衔枝作窝,拖曳的长尾抖着月亮,仓岫揪下灌木丛吐出的嫩叶说这种鸟兽叫银翎,尾长三尺,昼伏夜出。
“我父母说,银翎的尾巴里衔着星星,见者美梦成真哦。”
“这么厉害?”
周书白蹲在老板身边,抬眼去看银光流淌的尾羽,不料仓岫白了他一眼,抖抖耳朵说怎么可能?又挑一颗坚果,嘟嘟囔囔地说也算是好寓意啦,它们都是在冬末初春时开始搭窝,等窝搭好了,就是春暖花开哦。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这只笨笨的,要选在这里搭窝。”
确实笨笨的,明明再往南些就是成片的树林,周书白卷着被子,翻身朝外看,几根树枝横在粗壮的树干之间,只有大概的轮廓,内里都还没有填,银翎又衔来一根树枝,树叶和银河纠缠,璀璨的星屑触手可及,可他只是攥着被子,脑海里是另一双流光溢彩的翅膀。
他们再没见过面。
没有见面的必要,穿越是巧合,见面是概率,他们一个人类一个雌虫,本就是不同的物种,更何况一个最艰难的时候也不过是担心自己吃不饱穿不暖的问题,而另一个早就操作军舰见识了战争伤亡,他们的世界不同,轨迹不同,相交一瞬不过是百万分之一的差错,所以也没有见面的理由,只有偶尔的,偶尔的几次,在路灯亮起的瞬间,周书白会想起加雷斯。
而现在,在蜷着弦月泡着星环的银河里,他又想起加雷斯。
一夜无眠。
后来他常看窗外,银翎漂亮,筑的巢却和寻常鸟类无异,衔枝嚼土,填叶补缝,衬里用柔絮充盈,只留一指能进出的洞口,大功告成,银翎缩回柔软的巢,留一尾荡月敲星,银光流转,似有星星坠落。
砰——
“嗷!”
星星真落下来了?
[你怎么在这?]
[算了,情况紧急,我们先走]
“什么东...哎”
白光在眼前炸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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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跌在柔软的的事物上。
[周书白阁下]
“...小白蛋?”
“嗷艹!”
鼻子平白无故被砸两次,房间漆黑,月光稀少,周书白手忙脚乱地找纸,可小白蛋没再纠正,只是郑重其事地又叫了他一声[阁下],它说加雷斯少尉因杀害卢卡斯阁下被通缉,现逃至索末芙戈星球,由于荒星抑制剂短缺而且没有有效的医疗手段,现如今少尉精神海问题极其严重,急需你的帮助,任务完成后...
“...加雷斯?”
[是的。]
[以下是拯救对象信息...]
一样的信息,一样的排版,可一道斜线贯穿,否认了所有功绩贡献,而右上角的照片,也被'通缉'二字覆盖。
“通缉...”
[阁下]
发着光的小白蛋穿过浮屏,在不远处伸出小手小脚抱住一个事物。
是个门把手。
周书白的视线突然变得清晰,他能看见小白蛋身上粗糙的针脚,能看见门把手缓慢倾斜的角度,甚至能看见锁眼处的划痕。
是他之前留下的。
[加雷斯少尉的精神海状况临近暴动,请做好准备,如有必要,你可以进行深度标记。]
而就在光晕的边缘,他看见自己蓄势待发的精神力。
“不对等一...!”
啪嗒——
房门半敞,模糊不清的痛呼和浓重的血腥味一同扑向他。
“..加、加雷斯?”
雌虫的利爪伸向自己的喉咙。
“加雷斯!”
[深度标记快深度标记!]
精神力见缝插针,铺天盖地地缠上雌虫。
四肢、胸腹、脖颈甚至是翅膀。
甚至连他也往前企图拯救雌虫。
但被抓住。
“不不行、他不要咳!”
咽喉仿佛被摁住,呼吸的通道被切断,脖子被划出血痕,在破碎的呼吸之间,字句都带着甜腥。
“你别..没有、加雷斯,没有深度标记咳,”
“不会有深度标记的、不会的你放,”
“咳咳咳”
他终于得到空气。
窒息的恐惧笼罩着周书白,半敞的房门刚好挡在身前,衣袖被门把手勾住,他不愿冒险,但雌虫的嘶吼砸进耳朵,牵扯起神经末梢隐秘的痛觉,所以精神力不依不饶,贴着虫化的利爪绕上小臂,粘着鲜血划过脖颈最后贴上嘴角。
“唔!”
不那么柔软的、也不是温热的,凹凸不平的尖刺剐蹭,带来意料之外的湿热,周书白跌坐在原地,他想制止自己的精神力,这些触感太超过,他甚至平白无故地在血腥味里品尝出甜味,天知道这味道从哪里来的,但他控制不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精神力敲开最后一层屏障,去接触真真正正的柔软无骨。
[...我先回避一下。]
“哎你别——”
“唔..”
这回闷哼出声的是雌虫了。
又是一张网。
精神力缠着绕着,一支搭着一支编成实质的网,笼着脱水的鱼,几束绕过手腕,贴着皮肤蹭开褴褛的袖口裹上伤处,几支缠着脚踝,沿着小腿剥开破碎的衣服挑开木屑,又一束环着左翼,蹭着翼尖,金光碎成流淌的河,流向湿漉漉的月。
而被包裹在网里的雌虫此时也沉寂下来。
“我现在该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你现在不是正在精神抚慰吗?]
“什么!”
[但是不确定有没有效果,如果不行的话,还是要深度标记。]
“不对不对你等下,”
他试图去抓精神力,可依旧是徒劳无功,小白蛋还往前凑,飘在上空咿咿呀呀地说而且你很舍得哎,一般雄虫阁下能用一两根精神力进行精神抚慰就已经很不错了。
“这这这就是精神抚慰?这不是治疗伤...”
[没错呀,治疗伤口就是精神抚慰的方式,你是个雄虫吧怎么连...]
“那要怎么停下来?!”
他根本就碰不到。
[为什么要停下来?]
“他不喜欢。”
[什么?]
“他不喜欢,他不要精神抚慰不要深度标记,他不愿意成为依赖雄虫精神力活着的雌虫,”
周书白爬过去,拍在密密麻麻的精神力上,他碰不到但加雷斯总是能碰到的。
雌虫总是能碰到的。
“加雷斯,”
于是他喊。
但没有回应。
雌虫安静,甚至连虫化的利爪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双伤痕累累的手,指尖卡着木屑,翻起指甲,血迹胡乱,滴在衣服上也经不起一点涟漪。
“...加雷斯?”
依旧没有反应。
“加雷...!”
可贴在雌虫嘴角的精神力却摇摇晃晃地抬起来,它轻而易举地穿过精神力织成的网蹭上人类的脖颈,沾上点血又晃晃悠悠地回去了。
...血?
于是周书白也在指尖沾上点血,试探性地往网里伸,而这一次,他毫无阻拦地碰到雌虫的嘴唇。
“我要换个方法。”
“你帮我拿把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