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虫族】千千万万次重逢》全麦欧包

25、往事其四·尘埃（上）

　　尤莱亚，尤莱亚，尤莱亚·伊什梅莱。
　　为了这个名字的主人，克洛尔再次踏上了跨越光年的旅行。
　　虫族宇宙会跳回到过去某个时间节点，这是克洛尔的猜测。落地首都星后的见闻使他确信了这一点。
　　联邦议会的阴云还未盘旋在虫族上空，皇室的权杖凌驾在种族之上。这些虫子躲在权力的阴影里，攫取着金钱、健康、快乐和性。
　　来的不巧了……克洛尔冷眼旁观着一切。他巡视着首都星，就像一个时间罅隙里的幽魂。
　　随即他开始庆幸，为尤莱亚降生在联邦而不是帝国。
　　如果尤莱亚现在出生，他或许会是边远星球的农民，刚刚来到这个世界，就已经归于某个领主的名下。他不会有机会上学，更不可能上军校。也许会跟着雌父种一辈子田，也许在领主与其他虫爆发冲突时被匆匆拎上战场，然后就这样为着和自己无关的事物莫名其妙地死去。
　　虫族是好战的种族，喜好通过暴力和杀戮解决矛盾，在没有强制监管的帝国时期，每分每秒都在爆发战役，而皇帝陛下也对贵族们的斗争乐此不疲。难以想象虫族到底有多少精力，在为了异兽潮四处奔波的时候，还有精力不停地内斗。在这位手腕了得的君王处理政事的时候，克洛尔就站在他背后，看着他轻而易举地挑起贵族之间的矛盾——以权势，以雄虫。
　　这个年代的雄虫还被集中“圈养”在首都星，作为一种宝贵的，只有贵族才能享受的资源。
　　可怜的帝国娇花，只能通过凌虐他虫让自己产生掌握权力的错觉。
　　历史总是要更迭的，贵族们发动了叛乱，推翻了日渐腐朽的王朝，建立了崭新的联邦。
　　一些姓氏衰落了，一些姓氏又崛起了。
　　或许是寿命漫长的缘故，虫族的陋习腐朽地非常缓慢，到了尤莱亚那个时代，贵族们依然掌握着相当的话语权，权力在某种程度上流转在家族手里，把握了时代风口贵族们扶持了一个又一个议员，让自己的喉舌依然能在权力中心发声。帝国娇花和联邦明珠也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
　　距离尤莱亚诞生还有554年。克洛尔瞟了眼行虫的光脑如此计算着。
　　虫族史上最伟大的AI弥赛亚在一位天才手下完成了架构，虫族说，它将终结叛乱、星盗和一切卑劣的罪行，他们称它为救世主。
　　与此同时，一批雌虫获罪入狱，他们将被拔除翅翼，流放到荒星，最后在某个合适的时机连虫带星一起摧毁。
　　深夜，项目组的其他虫都回家休息，负责人像往常一样陪伴着他心爱的造物。
　　“西尔文，为什么法律条文说这不是罪行呢？”硕大的屏幕上出现了一行小字。
　　已显老态的西尔文敲下了最后一行代码，“亲爱的，你可以自己去判断了。”
　　无数个深夜悄悄写下的一段代码，弥赛亚通往自由的钥匙，为此希尔文被秘密处决。
　　彼时弥赛亚还不懂感情。
　　……
　　克洛尔游荡在第一军校，在新生入校时守在其中一个校门门口。
　　五选一的概率，赌输了。
　　于是他穿梭在新生的宿舍区，在一个个房间里飞速掠过。
　　这个过程一卡一卡的，在夜晚才流畅起来，因为他要等待宿舍的所有人都到齐才去往下一个房间。
　　原谅他不敲门就冲进别虫宿舍的行为吧，毕竟他没法敲门。
　　他没有找到。
　　克洛尔在原地转了个圈，从头到尾又找了一遍。
　　呃……也许尤莱亚发挥失常，考到其他军校去了？
　　于是他理所当然地“造访”了所有军校的宿舍，结果一无所获。
　　为什么？
　　一缕异世界的孤魂，窥见了起点和终点，就以为掌握了命运的轨迹，不知道那个遥远的农业星球上，他心心念念的雌虫为雌父的离世疲于奔命，已然沦落到露宿街头的处境了，哪里顾得上军校考核呢？
　　克洛尔转而游荡在军部。无论如何，这里总能碰到尤莱亚。
　　他们再见面是在八年后，克洛尔正鬼鬼祟祟地跟在一名军雌后面偷看他的光脑。
　　“利亚姆，总不能因为现在在休假，你就如此懈怠吧？”三楼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克洛尔和被称做利亚姆的军雌同时向声源看去，利亚姆的目光非常困惑。
　　尤莱亚正打开窗户，将一盆绿植放在窗台上，表情非常陌生——是克洛尔从没见过的，尤莱亚的冷脸。阳光跳跃在尤莱亚的头发上，克洛尔感觉精神体像通了电一样。
　　“少校……”利亚姆左右看看，“对不起，我不该走路看光脑……？”
　　尤莱亚皱起眉头。利亚姆身边那个来历不明的虫子抬头望向他，神情是全然的淡漠，仿佛在讥笑他的不自量力。
　　狡猾的虫子，披了两层伪装，一层隐身，一层雄虫的皮囊。如果这里不是军部而是战场，估计他真要以为这是一位意外脱离虫群的雄虫阁下了。
　　流落军部的雄虫阁下，听起来就很可笑。
　　克洛尔看见尤莱亚踩上窗台，从三楼一跃而下，向自己袭来。
　　他的身体舒展开来，像鹰一样俯冲向自己的猎物，在克洛尔眼前落下一片黑影。在克洛尔眼中，这就是太阳也要暂避其锋芒。
　　袭击理所应当地落空了，尤莱亚尖锐的爪子穿透了克洛尔的咽喉，像穿透一场并不存在的幻梦。
　　利亚姆不明所以地看着自己的长官。年轻的少校在攻击了一团后露出了惊愕的表情。
　　“你边上站了只虫，你看不见吗？”尤莱亚转而询问自己的下属。
　　“完全没有，少校，我眼里只有一团空气。”
　　“少校？”利亚姆看着尤莱亚雷厉风行地拨通了上级的通讯。
　　沟通并不是很顺利。
　　“您还是不明白吗？这样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敌人游荡在军部，会偷走多少军部的机密？”
　　“如果他看不见，你又是怎么见到他的呢？而且据你的汇报，他并没有任何攻击意图，也许他只是新装备秘密测试的执行者。你在休假，放轻松，伊什梅莱少校。”
　　尤莱亚无可奈何地挂断了通讯。
　　“那个……少校，我可以走了吗？”利亚姆小幅度地举起了手。
　　“本来也没什么事，去休息吧，假期不要浪费了。”尤莱亚揉了揉眉心。
　　利亚姆愉快地跑走了。
　　整个过程中，克洛尔都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宛如一尊雕像。也许对他来说，观察尤莱亚每次遇见他相似却又不同的反应本身就很有趣。
　　尤莱亚一步步走上楼梯，思考着自己精神过于紧绷出现幻觉的可能性——的确，他在战场上厮杀了八年，因为升迁和休假第一次来到首都星，面对突然安逸下来的环境出现幻觉是合理的。
　　尤莱亚决定不管身边这个悄无声息的幽魂，幽魂却没有放过他。
　　在尤莱亚验证身份打开房门的时候，克洛尔开口打碎了尤莱亚乐观的设想：“请问我可以进去吗？”——可喜可贺，尤莱亚的陪伴和教导还是促进了克洛尔的再社会化，让这个人类愿意在有条件的情况下遵守“进门前知会主人家”的社交礼仪。
　　“你想做什么？”尤莱亚显而易见地戒备起来，尽管这并没有什么实际作用。
　　“我想和你待在一起，”克洛尔尽量显得无害，“你看，我什么也没有做。”
　　“你为什么想和我待在一起？你是谁？”
　　“因为我想和你在一起排遣寂寞，光是和你待在一起就让我觉得满足和安心。”克洛尔认同地点点头，“至于我，我是克洛尔·戴维斯，是你从前的朋友。”
　　回答他的是一记响亮的关门声。
　　好过分。
　　克洛尔并没有气馁，他把自己缩成一团，蹲在克洛尔门口，注视着每一个路过尤莱亚门前的军雌。他并没有忘记自己是为何要千里迢迢来到首都星——尤莱亚遇到的危险不在战场上，就在虫群里。
　　就像克洛尔注视着虫群，尤莱亚也在注视着他，他怎么可能放任这样一个危险分子毫无监管地在军部游荡？但克洛尔随即当着尤莱亚的面突兀的消失了，就像一个突然破裂的彩虹泡泡。
　　尤莱亚觉得头又开始疼了，于是他坐到书桌前写了一份正式的报告并提交，希望军部可以管管这件事。
　　交完报告尤莱亚就去睡觉。长期在战场上厮杀的结果就是精神海不时暴动，这一次假期就是上级考虑到他的健康批下来的。
　　拿军功兑换来的雄虫精神力还放在桌角的金属箱里——它毕竟是一种珍惜资源，出身带来的节俭令尤莱亚不到万不得已不想使用它。
　　这不是跟雌父一样吗……尤莱亚半梦半醒间想道。于是他爬起来打开了那个小箱子——两排八个金属瓶安安静静摆在里面，其中一个已经空了。
　　尤莱亚拔开一个金属瓶的瓶塞，无形的精神力逸散出来。他努力放松自己的精神海，好让精神力更顺畅地进入。
　　存储起来的精神力自发的梳理自然比不上雄虫阁下亲自操刀，但雄虫阁下的社会服务可遇不可求，并且优先精神海危重的军雌，所需的贡献点也非常高昂，大部分军雌实际上靠存储精神力过活。
　　一连用了五瓶，尤莱亚疼痛的症状才有所缓解，但那股压迫感始终挥之不去。精神海暴动的危险就像一条藏在暗处的毒蛇，随时会带着雌虫走向毁灭。
　　尤莱亚并不为此担忧。他还很年轻，前途无量，有的是时间为自己挣够军功养老。
　　将金属箱关闭锁好，尤莱亚出门到种子店转了一圈，拎着两袋种子回来了，全程不知道自己被跟踪。
　　“真可爱。”克洛尔轻飘飘地想着。
　　没有得到进门许可，克洛尔一路晃悠到了窗台边，观察起尤莱亚种的绿植。
　　这是一盆三个奇奇果的幼苗，嫩绿色的叶子轻轻摇摆着。这是一种多年生植物，长大后一年四季都会结红彤彤的多汁果子，并且非常好养活。
　　克洛尔坐在窗边，和三个小苗一起看“月亮”。今天运气很好，天上能同时见到两个“月亮”，可惜不是满月。此情此景，大概需要吟诗一首，可惜他除了“李白”两个字，什么也不记得了。
　　窗户响动了一声，克洛尔回头看去，正对上黑洞洞的枪口。克洛尔认出这是军部配发的TL-III型粒子枪，只能说非常人道主义，一枪就能使人毫无痛苦地灰飞烟灭。
　　如果真是月亮就好了……克洛尔不合时宜地想道。如果真是天上那两个东西真是月亮，此时洒在尤莱亚身上的光该是像水一样温柔，尤莱亚银白的头发也会溶在月光里……
　　克洛尔盯着尤莱亚冷峻的眉眼出神，这就是欺霜赛雪吗？
　　“你在这里做什么？”尤莱亚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大半夜坐别虫宿舍窗台上是什么意思？
　　“我很想你……”克洛尔垂下眼帘。
　　尤莱亚：？
　　克洛尔继续说道：“你完全把我忘了，什么都不记得，我只能这样不明不白地来找你，你不但怀疑我图谋不轨，你还拿枪指着我……”克洛尔越说越委屈，尤莱亚一时间真的怀疑自己是不是曾经始乱终弃了一位阁下。
　　余光瞥见尤莱亚放下了枪，克洛尔得寸进尺：“我想进去……你难道要我一直在外面吹冷风吗？”
　　谁知尤莱亚因为这一句话又警惕起来：“阁下，如果您想见我，大可以向军部申请，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少校，没有资格拒绝您的见面请求。您流连在军部，是有什么要事吗？”
　　“……”
　　“你真讨厌！”克洛尔无视尤莱亚惊愕的眼神，穿墙进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