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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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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明星已经在东边悬挂多时,逐渐响亮的鸟鸣,取代了逐渐黯淡的星光。在城市沉静的睡眠外,一个新的早晨正在路上。
波莱多城市边缘的白色大楼里,不为人知的角落,一个金属质地的箱子开了一道缝,沉寂许久的手指微微一动,波动泛着银光的液体。
银光像是收到了什么讯息,又像是终于耗尽了能量,骤然微弱了下去,最后一个光点用尽力气炸裂开来,倏忽逝去。
在这个日光照射不到的角落,一双早已被遗忘的眼睛睁开了。
意识回笼,第一个表现是剧烈的呛水。水里的人被这个棺材一样幽闭、狭小的空间吓了一跳,忘了幼年学会的屏息闭气,求生的本能占据大脑,他猛得扑腾起来,手狠狠磕在盖子上,才发现这个狭小空间,有一道缝隙。
有光透了进来!微弱,但在黑暗里显得格外明亮。他摆脱溺水的恐慌,镇定下来,向光亮处摸索,用尽所有力气推动了沉重的金属板。
移开金属板,入目是灰白的天花板,脱落的墙皮上有蛛丝垂下。空气涌入他的肺里,带来的不是自由,而是剧烈的咳嗽。离开密闭的狭窄空间,他浑身僵硬逐渐缓解,但疼痛开始蔓延,无可抑制的疼痛,唤醒了他尘封已久的记忆,不需要想象,许多场景已经凭空出现在他的脑海。研究院、穿着白色隔离衣的同事们、培养皿、无尘室……那人想起来,他叫兰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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疼痛让他找回的第一个记忆,是在大楼最角落的实验室。那是一个双重隔间,里侧房间是迁跃试验仪,最近他们的实验,已经能够凭空让一个浸泡在特质液体里的小拨片消失。
魔术师变没一只鸽子,是靠飞快的手法。但魔法发生在实验室里,研究院的老院长对此寄予厚望,他夸张地说:科学的变革就在这里。
兰因从窗口的绿萝摘下一片嫩芽,实验要经历无数失败,他已经用过很多植物做实验品,但还未用过这个最常见、最普通的。
突然,外面传来喧哗和嘈杂,以及砰砰的撞击声。他的实习生在清洗试管,转过头问:“离心机实验室什么时候能安好隔音棉?”
兰因弯弯眼睛:”快了,校长刚收到一笔捐款,专门用来做隔音改造。“
实习生惊呼:”不会又是你家的基金会吧?“
他伸出葱白的食指抵住唇:”保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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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有客人在院长办公室商议捐款。来客穿着一丝不苟,显得格外庄严,介绍说是兰家对外的代理人 。向研究机构捐款是兰家的传统,但向波莱多研究院捐款,势必是存了私心,因此捐款往往对外保密,在场的加上兰因只有三人。兰家的代理人开口:“和上次相同,拜托您不要因为捐款,干涉项目的运转,您知道,尤其是与兰因有关的。”
兰因点点头,以示认可。
院长老头正了正自己的实验外套,他最近焦头烂额,衣服更是捡到什么穿什么,还好兰家从不需要拍浮夸的捐赠宣传照。他叹了一口气:”要是别人也能这样,我就能睡个好觉了。“
看来院长最近烦心事不少,代理人无意打探其他:“感谢您的理解,不过,这是兰女士的要求,我只是代为转告。”
捐款的事宜很快聊完,院长抓住机会和兰因聊实验室的进展,兰因向他提了几个小建议——植物细胞中提取VF元素,浓度较低,可以试试动物血液提取,是可行的方向,不过活体必须在动保组织的监督下进行。
院长让他放手去做,而且要尽快,因为现在还有其他组织也在做相关研究。还开玩笑说:如果找不到试验体,只能他们一人抽一管血液做贡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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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公室最里侧有一个完全封闭的小隔间,被称为空间实验室,从外面看没什么特别,但规格相当之高。特质门框的橡胶密封条压到最紧,不透光不透气,靠特制设备调节温度、气压、光照等条件,噪音被隔绝在外。
绿萝经过处理,浸泡在盛满液体的试验箱里。兰因投入实验,下次看表,已是两小时后。
采集好多个对照组的数据,他心里盘算着刚才实验的问题,这是一场有进展的实验,空间实验撕碎了很多实验品,这是第一片完整保存下来的植物。
解锁,开门,准备消毒处理数据。却被一片鲜红拉回到现实——地板被染成红色,刚才还眉飞色舞的同事,沉沉地趴在地上,像是睡着了,睡在泛黑的血泊里。
他平稳顺遂的二十年岁月,瞬间被撕成了碎片——近处、远处的枪声,哀鸣,惨叫,汽车轮胎擦地,铺天盖地。
他没出声,只是蹲下身探向同事的口鼻,然后把手心的绿萝轻轻放在血泊中,为他合上眼。收回手时,已经握紧了拳,手指的短甲直接嵌进肉里,
他深呼吸三次,走向窗口,借着雪白窗帘缝隙望向楼下,一片混乱。
横七竖八的车辆摆在院里,轮胎碾上精心养护的草坪,持枪的黑衣人辨认不出身份,像是有人在下一盘棋,胜负已定。黑衣人手持枪械,对准了穿着雪白实验外套的研究员。
有人奋力挣扎起身,黑衣人毫不迟疑,直接抬起枪口。
“砰——”应声倒下。
花白头发的老头扑向倒下的人,用尽力气想拉起对方,但迎接他的是新一轮的枪击声。
是院长,他认出了那个熟悉的背影。
现在,院长老头却躺在自己一手建立、引以为荣的研究院,却躺在自己的血泊里,一尘不染的白衣粘上血液与尘埃。
兰因下巴绷紧,手指按着窗台,青筋暴起。这一刻,他几乎感受不到死亡的恐惧,自己不应该站在窗帘背后,而是应该挡在院长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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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咚、咚、咚——”
是橡胶靴底踩在地板的声音,厚重、坚硬。
巨大的愤怒下,一丝残存的理智压倒了一切:“必须先活下去。”
咚声加快,空气中几乎已经能够听到布料摩擦的刷刷声。
面前有两扇门,一扇向外,通向走廊,一扇向内,通向空间实验室。
没有时间了。兰因下定决心,他轻咬下唇,目光锐利,轻盈且迅速地越过血泊,跨进了实验室。
随后,门被“哐”地踹开,黑衣人冲进屋内,横枪扫射,中枪的只有冰冷的尸体和苍白的墙壁,室内已经空无一人。
在强大的求生意志,点燃了静谧的实验液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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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体从麻木中苏醒,混声疼痛,后颈发热,但兰因一声不吭。
他安静地坐在银色液体里,恢复触觉的手指拂过水面,没过多少时间,水却粘稠了许多。他早已下定决心,但还没攒够力气,终于,他踉踉跄跄地站起来,身上的布料湿了水,衬衫紧贴着他的身体,实验外套斜斜挂在手肘。
身体离开密封箱的瞬间,里面泛着银光的液体,像一滴水滴进了沙漠,逐渐变成凝胶般的粘稠质地。
他借着微弱的光打量四周,格外陌生。在自己刚刚爬出来的金属盒子一旁,随意扔着许许多多的纸箱、瓶瓶罐罐,甚至还有写满东西的纸张。
微风吹过,兰因发热的脖颈一阵颤抖,他狠拧了一下手臂,时间不多了。然后直起身,绕过杂乱的纸箱,向外走去。
周围的一切熟悉又陌生,贴着墙壁,绕过走廊,又走下几级台阶,就走到了一扇玻璃门前。不抱希望地推了一把,果然上了锁。这里之前有安装刷卡设备,现在则换了一个铁盒子,凑近点,冷漠的电子音骤然响起:虹膜扫描开始。兰因心里一惊,立即后退一步,扫描失败,铁盒子重归寂静。
这个走廊,兰因并不陌生,他像另一头走去,轻而易举地找到了一扇窗,像是很久没打开了,兰因用力才开了道缝,凉风吹来,带着凛冽。
窗台的灰被实验外套下摆擦去,兰因跳下窗台,正好看到一颗彗星打着旋落向东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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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9点,波莱多生物研究院的院长办公室里,智能钟表敲响了古典的九声钟响——这是属于桑切克先生的仪式感,虽然他本人现在还在楼下餐厅,慢条斯理地嚼着面包。
桑切克早餐总吃一样的东西,他和安坐上级位子的人一样,喜欢秩序,喜欢一切明天都像昨天一样牢牢在握。
另外一个原因,桑切斯是一个Beta,没有信息素,也没有家世背景,坐上这个位子可以说全靠能力,当然,还有一点小小的运气。
还好今天和昨天一样美好,他喝完最后一口红茶,咂咂嘴,一步一步挪到四楼的办公室,智能屏幕已经显示9:15。他像往常一样啧了一声,一屁股坐在办公椅的软垫上,对旁边欠身站着的助理说:“科技进步唯一不好的地方,就在于智能表没有机械表浪漫。”
助理脸上堆满笑容,递过一只碟子,上面是抹着浓厚奶油的蛋糕:“无论什么时代,您可以在任何时间想用点心。”
助理每天早晨的头等大事,就是桑切克院长的早茶,今天院长没找茬,他安下心,顺便拿起一叠文件,放在了大办公桌的一角:”这是几份常规文件,费用报销和人员调动,另外,今天早上收到一份失窃报告,放在最上面了。“
桑切克先生埋头在奶油里,忙里抽闲道:“丢了什么?”
“目前还不清楚,是那栋快要拆除的废楼,听说撬开了一个箱子,里面什么都没有。”
“所以他们丢了东西,但是不知道丢了什么?”
“是这样的。”
“那还查什么,当做没丢不就行了?”
“您说的是,不过一个路过的研究员说,闻到了新制药剂的味道……”
桑切斯先生抬起头:“闻到?不会是高博士的维费林试剂组吧?”
助理点头,有点诧异桑切斯先生对研究院的具体工作如此了解:“还在调查中,大门口有监控录像拍下了人影,安保处正在处理。”
平时能糊弄就从不管事的桑切克先生,一反常态地拿起了报告单,逐字研读起来:“先通知高博士,别扩大事态……”
“叮咚——”铃声骤然响起,桑切克烦躁地啧了一声,按下通讯器,响起了一个男人的声音,平滑,温和,但吓得桑切斯直接丢掉了勺子。
“桑切克……”
桑切克的“小运气”来了,十年前,正是一通电话让他一个Beta,拿到了维费林试剂的研发资格,后来没费多大力气就坐上了院长位子。桑切克被睡眠和甜食勾走的魂儿立即归位,把助理赶了出去,语气转了八度:“哎……是的是的……小事一桩……好好好,不是小事……先生您放心……”
要说方才桑切克只是谄媚,从听到“维费林”这个词开始,他的声音立即变得恳切:”调人过来?不用不用……我和波莱多的警方很熟的……好吧……听您的,您说怎样就怎样……“
助理掐了一下表,足足一分钟时间,桑切斯先生的双重人格也快到极限了。
果然,下一秒桑切斯狠狠地踹飞了垃圾桶,纸团满天乱飞:“该死,触手伸得这么快,他果然在这边还有暗线。”
很明显,桑切斯先生就是所谓的“明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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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这座平日里宁静、与世无争的波莱多研究院,响起了绵延不绝的警报声。直到一位警官在簇拥下走进院子,才按灭了高亢的笛声。
“里欧警官,这边。”桑切克隔着大半个院子,挥着手里的文件。出事的大楼,在这座研究院的一角,已经废弃多年,平时用来堆杂物。没想到在临近拆掉重建的节骨眼上,出了一件莫名其妙的盗窃案。
大楼废弃,电梯也早就停摆,一行人走楼梯上到八楼,一半累得直不起腰,里欧警官破口大骂这群研究员四体不勤,掏出一根烟,愤怒地吐着烟圈,心里打定主意,等桑切斯过来一定要质问他,为什么大清早给他找麻烦。
旁边的研究员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又闭上了。
失窃的房间已经被保安围了起来,警官们穿上鞋套,戴上手套鱼贯而入。
过了一会儿,桑切克才姗姗来迟,高呼”里欧先生“。
里欧警官嗅了嗅:味道变淡了。
“什么味道?”桑切克学着他嗅了一下:”这儿没人管,肯定发霉很久了。“
“哈哈哈,我忘了。”里欧拍拍桑切克的肩:“你是个Beta,而这个在你眼皮子底下偷东西的贼,是个Omega。你们研究院这么多Alpha,再不济还有你这个Beta,怎么会被一个花香的小鬼偷了个底朝天?”
“警官,这就是你们的问题了,波莱多治安不是越来越好吗,怎么会出这种事?话说回来,这个贼到底偷了什么东西?”
“这就得问你了,你的研究院,你不知道丢了什么?”
”研究院是波莱多的,您先忙,有事打给我助理,我们绝对配合……“
桑切克话音未落,有人快步走过来,抓过了里欧:“警官,这份文件需要你马上签署。”
“宁芙来的特别部队?”
“已经到机场了,泰莱长官的意思是,他们直接前往收网的区域,警方归这位队长指挥。”
里欧警官破口大骂,然后麻利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桑切克早已躲到了旁边,这些警官最担心别人的目光和耳朵,他掏出手帕捂着鼻子,闻不到信息素,但本能地讨厌。同时在心里腹诽,这场闹剧毫无必要,电话里那位先生神经过度紧张,垃圾堆里能被偷走什么值钱的东西?更何况,作案现场早就被保安和研究员们破坏过几轮了。
果然,警官们搜查了一圈,并没有发现有用的东西,除过那个格外明显的印记——
堆满杂物的房间最角落,灰暗的金属箱子上,盖子已经被移到一边。箱沿有厚厚一层灰尘,在那里,有人留下了一个清晰可辩的手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