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星上的游乐场》清水浅舱

21、废星·暂停键

　　等金露玫终于平复好心情和身体状态走出客房，愤怒的邱风吟已经和闻钊还有代安娜展开了言语上的对峙。

　　一直在处理舆论公关问题还要安抚情绪不稳定的金露玫，繁重的工作和情绪劳动使得邱风吟始终处于高压状态，此刻的变动就显得让人格外不能接受。

　　“诈骗！你们这是诈骗！隔壁星系就在变异虫大战，你敢说安全问题能得到保障？我要对艺人负责，对艺人团队负责！网络信号都被屏蔽了，上哪里直播线上音乐会？”

　　代安娜完美的商务沟通姿态出现了一丝不明显的裂痕。
　　她想笑。

　　不久之前的小时总也经历过这个阶段。可以预见的是，在经过彭区长、闻总助、苏院长还有学校女孩子们的丝滑小连招之后，对方大概率会和心软的小时总一样落入爱丽丝的圈套。

　　全是套路，也全是真情，这可不好招架。

　　“哪里欺诈了？”闻钊装傻充愣，“我们爱丽丝星球民风淳朴，合作资料都是孩子们亲自拍摄，我们怎么敢拿孩子的未来和您开玩笑呢？”

　　啊！真是似曾相识的场景呢！
　　代安娜怕自己露馅，眼神转向别处，正好扫到了闻声而来的时晏和。
　　场面好像变得更有趣了呢。

　　邱风吟拍在桌子上，“我要求星舰立即返程！”
　　“哎！来都来了，别急着走啊！”闻钊的刀疤和断眉让他尽力展现出的亲和大打折扣，“就算要走，您也得等我们降落爱丽丝，完成补能再出发啊！在星海里抛锚，还连不上信号，那得多危险啊！”

　　他尽力做出无辜的表情和语气，“无论是星舰还是机甲，经过这么长时间的航行，还额外花费能源清理变异虫，我们的续航里程已经不足以支撑星舰立即返回首都星了。”

　　时晏和心想：你听他放屁。
　　上次离开爱丽丝时，闻钊付邮费送给他的那么些补能套装，到现在还剩下不少堆在星舰库房。能源够不够返程，时晏和这个舰长还不知道吗？

　　但时晏和选择看破不说破。
　　X-7602星球铁了心要留的人，说什么也走不了的。

　　不过，为了防止闻钊糟糕的商务形象影响事情的顺利发展，时晏和还是得出面说几句公道话，把局面稳定下来。

　　“邱女士，金女士。还请您换一个角度思考。”时晏和绝佳的形象搭配身上的星际飞行制服就很有说服力，“军方对周边区域的管制看似隔绝，但也正是表明了要治理好虫灾的决心。”
　　他说起话来很有底气，“试想，如果星际联盟已经放弃了这篇区域，又为什么要对它严加管理呢？”

　　闻钊惊喜的眼睛瞪得像铜铃，热切地点头表示赞同。
　　明晃晃的眼神存在感太强烈，任时晏和怎么想忽略都甩不掉。
　　有点烦人。

　　时晏和梗着脖子不去看闻钊的方向，摆出自己的态度，“这是与时慈善基金会合作的项目，本次公益活动的正规性，有我们基金会背书。邱女士，请您相信我们会保障您和整个团队的权益。”

　　“就是就是！”
　　闻钊跟着帮腔，同时，他敏锐地注意到了金露玫状态不佳，又给对方留了台阶，“您放心，如果这次实在是缘分没到位，不方便合作，落地之后我们立即补能，马上送您回去。您看成不？”

　　“立即”？“马上”？
　　时晏和差点冷笑出来。
　　他都想替邱风吟骂出一句“我信你个鬼”。

　　等落了地，只要时晏和保持沉默不拆穿。星舰猴年马月才能充好能，航路鸡年狗月才能放开通路，还不是闻钊上下嘴唇一碰的事儿？
　　星际网络断了，公共航路封了。金露玫和邱风吟就算想走也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着实被这星舰困住了。

　　“如果没有其他问题，我要回到驾驶室接管星舰了。保证大家的安全是舰长的主要责任。”时晏和才不负责后续的安抚工作。
　　闻钊自己惹的人，还是他自己来哄骗吧。

　　“哎！等等我。落地爱丽丝这边我熟，让我开，你开一路了也没怎么换班，歇会儿呗！”闻钊也扯了借口遁走，“威廉先生，别走那么快嘛！落地没领航员，你自己开危险……”

　　会客厅里只剩下三个表情各异的女人。

　　丢下烂摊子就跑的男人可真是靠不住啊!
　　代安娜深呼吸调整情绪，悄悄翻腕偷看了眼手环。很好，加班费和外勤补贴还在持续上涨，看在钱给够了的份儿上，她又打起精神来，尽力安抚邱风吟和金露玫。

　　……

　　爱丽丝孤儿院，操场。

　　星舰一落地，桑弥娅就马不停蹄地开来观光车，甭管车上的人愿不愿意，先把人拉到学校。
　　她赚到了劳动时长，闻钊抓牢了合作对象，双赢。

　　此前“骷髅帮事变”中遭到损毁的校舍还在修复，苏院长为金露玫团队的成员分发了白色的安全头盔，引领她们穿过脚手架，走向学校的艺术楼。

　　同样带着白头盔的时晏和路过工地，瞥见了一个带着黄头盔默默干活的“农民工”的脸。
　　庞佑？！

　　已经出院的前任骷髅帮帮主如今似乎没了当初的嚣张气焰，低头垂着眼睛，在严格的安全措施和监督之下做些没有技术难度的劳动改造。

　　带着黑色安全头盔的警员盯着，没人敢违规操作。带红色安全头盔的老师胸口前别着扩音器，对着光屏读道：“根据星际联盟法律第二十八章一百三十四条规定，以暴力手段破坏公共建筑……”

　　真是硬核的法律教育呢。
　　时晏和不能笑出来，他这么落井下石的表情要是让庞佑看见了，指不定背后怎么蛐蛐他呢。

　　朗读法条的声音中断，转为令所有学生闻风丧胆的爆喝，“庞佑！你给我把唇膏放下，这里不是化妆职业学校，也不是化妆课堂！你自己平时爱怎么化没人管你，别在工地上化！”

　　看来谁都逃不过那句话：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时晏和已经走远了，现在可以笑了。

　　“怎么了？笑这么开心。”闻钊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在人群里走着走着已经走在了他身边。作为总助，此人的重点服务对象似乎有点偏差。
　　时晏和瞬间收起嘴角，“没什么。”

　　在苏院长的带领下，一行人走进爱丽丝孤儿院的艺术楼。
　　得益于骷髅帮崇尚的所谓“男子气概”当中并不包含热爱艺术，被他们忽略艺术楼并未遭到烟花、鞭炮的攻击，依然是明亮、宽敞的模样。

　　合唱团的学生已经在教室里等候。
　　基金会的资助让孩子们都穿上了统一的制服，单是看上去就比上次给时晏和表演的时候要整齐、正规许多，没那么简陋和贫民窟了。

　　在金露玫踏进教室的瞬间，孩子们的欢呼声和尖叫声几乎要冲破天花板。
　　时晏和被震得耳膜发痛，扭头才发现闻钊已经很有先见之明地捂上了耳朵。

　　“啊啊啊啊！”
　　“真的是金露玫！”
　　“本人比上镜瘦好多！”
　　“我以为是唬我的！”
　　“真人好美！”

　　年幼些的合唱团成员还算淡定，越是高年级越懂得欣赏金露玫的美，激动到扭曲腿软，甚至还有趔趄一脚从合唱台阶上滑下来的。

　　苏院长轻轻敲了两下谱架。
　　换做平时这帮学生看到这个动作早就安静下来了，但今天是一点用也没有。
　　苏院长被迫拿起一只铃鼓，“哗啦哗啦”摇了好半天才让孩子们封嘴。

　　“金露玫女士，孩子们都很喜欢你。”苏院长笑眯眯地说，“知道您有可能来学校，孩子们特地为您准备了小小的惊喜，希望您能喜欢。”

　　那是一首金露玫听过百遍，却也从未听过的歌。
　　孩子们用纯粹的声音，将她自出道以来每张专辑的主打歌串烧混成一首多声无伴奏合唱。各个时期代表作品的特点都以极为巧妙的方式丝滑地连接在一起。

　　强大的人声冲击之下，金露玫仿佛感觉不到任何其他的东西。
　　这世间只剩下她，还有唱着她的歌的她们。

　　孩子们的演唱是有瑕疵的，加急排练的生涩还没有被练习打磨干净，翻谱的声音略显慌张地夹在歌声里，模仿她转音技巧的女孩声音厚实又亮堂却不小心滑跑调了两个音又拽回来。
　　但每个人都是那样的真挚、专注，只为给她唱一支歌。

　　在那些流言蜚语之外，她们只是纯粹地喜欢她的歌声。

　　下星舰时金露玫还是打退堂鼓的模样，现在已经完全沉浸其中了。
　　甚至，有点上头。

　　她主动问了是谁写的这首合唱。当胖胖壮壮的害羞女学生被推到她面前，她又精准地认出这就是负责许多炫技段落的领唱，主动将自己的音符手链送给了领唱的小姑娘。

　　金露玫连上教室内的音箱，循环播放一段简单万用的和弦进行。她当场即兴哼唱旋律，再让学生们跟着模仿重复，接龙加花，一句接着一句，同小歌迷们唱到身上都出汗了、饭点都到了才意犹未尽地停下。

　　孩子们都不想走，被大人们硬是轰去了食堂。
　　刚好唱开嗓的金露玫还兴奋着，接过邱风吟递来的水杯。

　　趁着这个绝佳的机会，闻钊收起奸计得逞的嘴脸，把出生以来最悲伤的事都在脑子里过了个遍，才好不容易摆出沉痛遗憾的表情，步履沉重地走过去。

　　“金露玫女士，十分抱歉。”闻钊还鞠了个躬，“刚刚在星舰的例行检查时，我们发现星球能源工厂与星舰适配的补能装置耗尽，依靠变异虫资源重新提取至少需要三十天的时间。”

　　哪怕时晏和有心理准备，听到“三十天”的时长后也不免被惊掉下巴。
　　见过狮子大开口，但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狮子。
　　本来就是利用人家陷入负面舆情压了通告费，还想占人家一个月的劳力？

　　经纪人差点直接炸开给他看，冲上去和闻钊据理力争。害得彭区长和苏院长不得不上前劝架，合力把闻钊请到了教室外，暂时跟邱风吟隔离开。

　　再这样下去，此前的努力真的要泡汤了。
　　“这人也就嘴欠，不用信他。”时晏和劝道：“偏远也有偏远的好处，偏到爱丽丝这儿，也就没有狗仔和私生饭了。网络差就差了，看不到恶评，没人骚扰更好。”

　　他看着金露玫的脸，妆容可以遮住眼周青黑的颜色，但遮不住结构变化的疲惫感，稍稍换个光线和角度，她的憔悴便暴露无遗。

　　考虑到她的处境，时晏和说：“如果太累了，其实是可以停下的。”
　　金露玫猛地抬头看向他。

　　“人生是需要Gap Year的。”时晏和望着她的眼睛，“高速疾行的人生里，偶尔也要按下暂停键。”
　　他试着分享自己的感受，“在我接受现在这份工作之前，我休息了很长的一段时间。那个时候状态并不是很好，我也是调整了很久才缓过来。”

　　至于为什么状态会差那种程度，时晏和是绝对不会承认“跟闻钊分手”是主要因素的。
　　好吧，对于他顺风顺水顺财神的人生里，骤然间的失恋已经是莫大的打击了。

　　艹！
　　这么想，时晏和真觉得自己好脆弱、好矫情。

　　金露玫似乎被说动了，她表示回去和经纪人商量，离开了教室。

　　而时晏和的心情也不是很愉快，开了那么久的星舰，他也该休息了。
　　留下代安娜处理双方的合作事项，时晏和转身向他房间所在的宿舍楼走去。
　　转角，他脆弱的源头正靠在墙上，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等他。

　　“威廉先生。”闻钊的眼睛暧昧不明，“你好像学坏了。”
　　哪里来的油腻台词？时晏和连个眼神都懒得给他，继续向前走。

　　闻钊丝毫不介意地跟上脚步，问：“为什么不揭穿我？我可是在坑蒙拐骗哦！”
　　这种问题时晏和才不想回答。他抿紧了嘴唇，继续向前走着。

　　“你也加入了骗人的行列，威廉先生。”闻钊拿下嘴里的狗尾巴草，在手里捣鼓了会儿，“现在我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
　　没走几步路，那根狗尾草被编成了昆虫的模样。

　　“给你。”闻钊笑着说。
　　时晏和并不感动，且拒绝道：“拿走，不要。”

　　尽管他加快了脚步，但闻钊还是紧紧地跟着他。
　　熟悉的口哨声在耳边转悠，闻钊吹的正是金露玫的歌，悦耳的旋律带着强烈的个人风格，很高级也很抓耳朵。

　　这样听着，金露玫的歌写得确实挺好的。
　　时晏和忍不住这样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