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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浪子Ⅵ

      柳烟深处几人家,载酒徐行杏雨斜。薄醉缓歌还纵笑,一春悠梦满城花。

      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题记一
      你不是在说史,而是在说我。我明白你的用心,但我还是做我自己。
      ————————题记二•白愁飞

      江南又早三月,雨丝斜斜,小径沙道纤尘不起,皆笼在鹅黄嫩绿的柳烟之中,泛出股清新湿润的泥土芬芳,时见桃花数点,嫣红欲然。村舍间草色青青,房前屋后都种着大片的杏花,雨中更是格外秾艳。小道上渐传来散碎的马蹄声,一阵忽高忽低的歌声也随着蹄声飘了过来,“既自以心为形役,奚惆怅而独悲,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歌声清亢悠远,却拖拖拉拉不成调子,还夹杂着断断续续的笑声。声音渐渐近了,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书生打扮,一袭白衣素衫,骑匹瘦马,也不打伞,衣服已被雨丝浸得透湿,散落的鬓发贴在脸上,身后的马背上却还挂着个硕大的酒葫芦。一只手松松的抓着缰绳,另一只手摇着支不知哪里攀来的野花,看样子已喝得半醉,东倒西歪的和葫芦一起在马上颠着。口中哼哼唧唧的便是那首不成调子的归去来辞,还疯疯癫癫的朝一路上遇着的村童打着招呼。村童呆呆看着这个衣冠不整的陌生人从面前走过,他却忽然发出一阵大笑,就像走在路上看到人忽然撞树上了一样。“疯子。”一个牵着牛的村民不禁摇摇头自言自语的说道。那白衣书生已自顾自的笑得前仰后合。
      前面杏花中挑出个青旗酒帘儿,那白衣书生眼睛一亮,一声轻快的口哨,直接从马背上跳了下来,酒劲发了,立足不稳,脚下一滑险些跌倒,扯住缰绳打了好几个旋儿才勉强站稳,瘦马已经禁不住被扯得嘶鸣了起来。那书生哈哈一笑,身体骤然失衡,啪的倒了下去。檐下一只鸡被惊得咯咯叫着,扑腾着翅膀窜进屋去。那书生喉中咯咯发出几声,似还在笑,眼睑一沉,竟似要阖上了。醉眼朦胧中,他看到一双手,一双白得如梨花,滑得如美玉的手,劈胸揪住他的衣服将他提了起来,只发出两三声含糊不清的哼声便被那双手拖进屋去,听得桌子板凳一阵乱响,一阵极浓郁的桃花香味扑面而来。很少有人提到桃花香,但这正是雨中桃花那种浓艳而勾人的香味。
      那书生不禁强睁醉眼,他没有看见桃花,却看到了一个比桃花更美的女人,白得如带露珠的脸颊,红得像浸了水的朱唇,亮得艳艳灼人的眼睛,正散发出雨中桃花般的潮湿气息,令人几乎难以自持。她面前还放着一坛酒,两个酒碗。那书生轻佻一笑,伸手便勾住她的香肩,另一只手提起桌上酒坛,那女人竟没有反抗。那书生软软歪倒在她身上,仰头将酒望口中灌去,酒溢出来,洒了他一身,也洒了那女人一身,那女人依然一声不吭。
      “你不是这里老板娘。”那书生忽然说道。
      “为什么?”
      “没有你这么美的村姑。”
      那女人一笑,“没想到你这人疯疯傻傻,脑子还挺灵光。不过你错了。”
      “错了?”
      “现在我就是这里老板娘。”
      “哦?”
      “这里就你和我,我倒酒,你喝酒,我不是老板娘是什么?”
      “你真不认识我?”那书生忽然冒出句莫名其妙的话。
      “认识你?你自己疯疯癫癫倒在我门口,我把你拖进来,我认识你?”
      “这么说,你是真不认识我啰?”
      “你以为你是谁啊,全天下女人都认识你啊,老娘真不该把你拖进来,让你再淋淋雨,好好清醒清醒。”
      那书生格格的笑,又搂住她脖子。
      迎接他的是个响亮的耳光。
      那书生痴痴呆呆的望了她顷刻,忽然又纵声大笑起来。
      “疯子!”
      “你才是疯子哪。”
      “我?”
      “一会儿像小绵羊,一会儿像母老虎,你说你不疯么?”
      那女人冷笑两声,“还以为是个风流种子,结果是个呆子,你既然知道我不是老板娘,就该知道我是干什么的。”
      “有美一人,卖酒当垆……”那书生以手击节,清亮歌道。
      “你以为你是嵇中散哪……”那女人明显不耐烦了。
      那书生放声大笑,拔下头上玉簪扔在桌上,一头长发顿时披散下来,“这个够了么?”
      “哟,还真没看错你,果然是个多情种子,这个给了我,你就这个样子出去?”
      那书生哈哈笑道,“人世如春梦,形骸若尘土,管他作甚。”
      “真是个疯子。”那女人看到玉簪,声音也不由清嗔了许多,她伸出纤纤葱指,拈起玉簪,温润流彩,竟是上等美玉雕成的上古式样,显是件价值不菲的宝物。这个都随便扔了出来,那书生确实喝醉了。她凝脂般的手也搭上了书生的肩,抓住他被雨浸湿了的长发。
      “你是从哪儿来的?”几杯酒下去,那女人也有几分醉意了。
      “从西边来。”
      “到哪儿去?”
      “到北边去。”
      那女人笑了起来,“如果我问你叫甚么名字,你会不会说你叫‘甚么名字’?”
      那书生笑道,“名字么,倒还有一个,林岫,郊邑正自飘瞥,林岫便已皓然。”
      那女人哈哈笑了起来,“看你才二十来岁,怎么就叫这名儿?”
      “哦?”
      “这么早就白头了?”
      林岫大笑了起来,“浮云一别后,流水十年间,欢笑情如旧,萧疏鬓已斑…人生如梦,梦醒白头,何悲何忧……”
      “我看你不是无悲无忧的人。”
      “哦?”
      “你虽然还年轻,眼角却已有了皱纹,模样还不赖,脸色却比常人苍白,我看你不是纵酒过度就是熬夜过多……”
      林岫咯咯讪笑着,眼角却隐隐浮过丝迷离的异色,“不错,我在扬州藕舫轩和江宁府牡丹园都泡了几个月,那里的酒和娘们……不过你这么漂亮的还是没几个啦……”
      藕舫轩和牡丹园一在瘦西湖畔,一在秦淮河边,正是扬州和江宁两个最大的花花世界,奢靡□□浮浪子弟汇集的地方,也正是烧银子的地方。能在这两个地方都混上几个月,只有两种可能,一,江南豪富的子弟,二,这小子发烧了。
      那女人倒也懒得跟他多说,能被人拿去跟藕舫轩和牡丹园的女人相比,在她们这一行,也算是心满意足了。
      “你叫什么名字?”
      “我们这些人,能叫什么名字,你叫我海棠好了。”
      “海棠?好名字啊……朱唇得酒晕生脸,翠袖卷纱红映肉,林深雾暗晓光迟,日暖风轻春睡足,雨中有泪亦凄怆,月下无人更清淑……”林岫疯疯癫癫的唱道。
      窗外传来一串啁啾的鸟鸣,雨中更显清脆,林岫忽然拍手尖笑一声,海棠吓了一跳,“你干什么?”
      “来了。”
      “什么来了?”
      林岫一个清亮的唿哨,窗外忽然窜进一只雀儿来,白翎修羽,却辨不出是什么种类。“来来,”林岫轻笑道。那鸟儿竟直飞到林岫肩上歇下了,抖抖身上被雨淋湿的羽毛,溅得林岫一脸水珠,还用红红的尖喙扯着林岫蓬乱的长发。林岫佯嗔笑着,将她从肩上捉下来,放在桌上,将酒碗放在她喙下,那鸟儿居然埋头畅快的喝了起来。
      “这是你的?酒鬼的鸟儿也是酒鬼……”
      “我的……哦不……我一个朋友的……嗯,确切说既是我的也是他的……嗯,……还是我的,我掏的鸟蛋,他养的……嗯,那是他的了……嗯,鸟还是她自己……”
      “你有完没完哪……”海棠挥手打在他肩上,把这罗里罗嗦的话打断。
      “这只鸟啊,你别看她小,我走到哪儿,她都找得到我……”林岫一边说一边从鸟腿上取下一只银质小筒来。
      “送信的?”
      林岫点点头,用一套令人眼花缭乱的娴熟动作将圆筒打开。
      “哟,还挺复杂的嘛。”
      林岫伸手从筒中抽出一张薄薄的纱来,上面画了许多看不懂的图画,尽是些兰草山石什么的,笔力遒劲,画画的人未必学过几年画,却显然是个练家子。
      “这是什么?”
      “你说它是什么呀,它就是什么。”林岫一边说,一边将纱浸进酒坛里,上面的墨色都褪去了。
      “你赔我的酒!”
      “还没见女人对酒这么看重的,真个‘朱唇得酒晕生脸’……”
      “这可是十年陈的竹叶青!”
      “你道我喝不出来,九年半……哦不,九年零四个月……”
      海棠垂着脸,“算你狠……酒鬼……”
      林岫大笑了起来,仰头将那坛竹叶青一饮而尽。
      “喝墨水哪你……”
      “哈哈,墨水可不就是喝进去的吗。”
      林岫将剩下的酒倒进酒碗里,刚小半碗,从袖中取出一粒珠子来,放在酒中融化了,酒渐渐变成了刚才画上那种藏青色。林岫用手指蘸蘸酒,在纱上画了一枝娇艳欲滴的桃花,虽是用指,笔锋却清雅有致,含蓄悠远,显是大家笔法。
      “你画什么?”
      “我画你。”林岫嬉皮笑脸的回了一句。
      “画我?你画桃花干什么?”
      “你长得像桃花,身上的气味也像桃花,我不画桃花画什么?”
      海棠的脸色似变了变,她又笑了起来,“桃花就桃花吧,他们叫我海棠,其实我还是喜欢桃花。”
      林岫微微诡笑,也不知是认可还是不认可。他将纱卷起来,塞入银筒,又用那套精巧的动作将筒关上,挂到鸟腿上,将鸟捧到门口。雀儿扑喇一声窜入云霄不见了。
      “这鸟还真能飞。”
      “我的鸟,还能不会飞么。”
      “你以为你是谁啊。”
      “我啊,哈哈哈,我是清都山水郎,天教分付与疏狂,曾批给雨支风券,累上留云借月章,诗万首,酒千觞……”林岫半哼半唱着,竟疯疯癫癫的舞了起来,东倒西歪不成姿势,桌椅碰得吱吱响,衫袖翩飞,却又含着股莫名的汉晋风韵。
      “今儿老娘怎么遇上你这么个疯子。”
      林岫哈哈大笑,跳到张桌子上,一屁股坐倒下去,翘起腿来,伸手将空酒坛抛到空中,旋了几下,又稳稳接住,轻轻抛到地上。“我这种人不多见,你可看够了。”
      “美不了你……疯子……”
      林岫哈哈大笑,笑得全身颤抖,又停不下来了。
      海棠摇摇头,站起身来,“我再去弄坛酒,看来你这人没酒就安静不下来。”
      “有酒我就能安静下来?你试试啊,打赌……哈哈哈哈……”林岫仍然笑个不住,袖子忽然掠起,整个人也猛然一个翻身,笑声骤止。
      “你干什么?”海棠回过头。
      林岫半跪在桌上,右手指间夹着三支薄冰般的三棱透骨钉。他缓缓的站了起来,脸上挂着嘲讽的浅笑,跳下地来。
      “这是什么?”
      “你没见过?这东西要打在你身上,你这水蛇般的腰姿马上就软成一摊泥了,泥也好啊,睡在上面软和……”林岫似笑非笑的说道。
      “你……你都还有心思打情骂俏,是不是刚才向你打来的?”
      “你这么漂亮的女人,谁舍得让你化成一摊泥啊……”林岫眼光迷离地看着手中的透骨钉,忽然狂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几乎立足不稳,眼泪都似要笑出来了。
      “你笑什么啊?”海棠终于皱了皱眉。
      “没笑你,我笑……”他的话又被笑声打断了,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他抬起头时,脸上竟真有了泪痕。
      “你……你怎么啦?”
      笑声戛然而止,林岫脸上的笑容仿佛被忽然抹去了,竟似从来没有笑过一样。
      海棠一惊,回过头,背后赫然竟已站着五六个人,她竟然毫无察觉。为首一个四十来岁的瘦削汉子,面色沉峻,双目炯炯有神,一看便知来头不小,“果然是你小子,这么几年,功夫倒还颇有长进。”声音沉着深毅,不怒而威。
      “唐大堂主。”林岫面无表情的说道,微微一跃,又懒懒的坐到桌上。
      “亏你还认得我。”
      “你们找我干什么?”
      “跟我们回去。”
      “为什么?”林岫的话中有种说不出的嘲讽之色,眼中也是种迷离而疯癫的光。
      唐大堂主脸色一沉,还要开口,忽然注意到海棠,顿住了,“她是什么人?”
      “这里没你的事,走吧。”林岫森然说道,和刚才的嬉皮笑脸简直换了一个人。
      海棠不知是被吓傻了还是吓软了,竟仍坐着一动不动。
      “她是这里卖酒的,和她没有关系。”
      “跟我们回去。”
      “跟你们回去?”林岫又哈哈大笑起来,手舞足蹈,笑得疯态毕露,“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田园将芜胡不归……人似秋鸿来有信,事如春梦了无痕……孤鸿号外野,翔鸟鸣北林……我欲乘风归去,又恐……”
      唐大堂主皱了皱眉,两根手指轻轻并在了一起。林岫竟已笑得全无反抗之力。

      “飞来之财,见者有份,我等既然来了,还望唐大堂主手下留情……”忽然传来一个轻柔而温和的声音。
      酒店中的人都回过头去,柳荫下缓缓走来一路人,几个劲装汉子抬着一乘便轿,上面坐着个手摇折扇的公子,向这边款款而来。抬轿的人轻飘飘的走着,竟似脚不点地一般。他们离此还有里许,刚才的声音却似近在耳旁,竟是空谷传响的绝顶功力。
      “司马庄主,幸会幸会。”唐大堂主拱拱手,他说得很沉很轻,但那边显然也已听到了。林岫恢复了那副懒洋洋的神情,斜躺在桌上,衫发散乱,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
      轿子转眼已到面前,那公子从轿上施施然走了下来,生得皓齿红唇,极为清昳,秀丽得有几分像女人,他的声音也有几分像女人,“怎么,未想这昆仑宝藏果然如此诱人,连一向清高孤傲的四川唐门都出动了,还劳烦唐旷大堂主亲自出手,看来司马抚琴此行是不虚了。”
      海棠一惊,这瘦削汉子竟正是当今唐门大堂主,武功名望仅在掌门唐寄傲之下的唐旷。
      唐旷冷冷一笑,并不言语。
      林岫却又疯疯癫癫的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说道,“司马兄,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啊……”口气极是轻松,就像巷口遇到街坊朋友了一样。
      “林少侠……别来无恙……”司马抚琴平和的话音里却隐有一丝忿怒。
      林岫叹了口气,回头向着海棠,“看来这世上不认识我的人果然是越来越少了,这么说,遇着你,还是我的运气啰。”
      海棠的脸色不易觉察的变了变。
      “你要怎么样,说罢。”唐旷冷冷的说。
      司马抚琴嫣然一笑,“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我等既皆已来了,还请唐大堂主划个道儿罢。”
      “你是说,灵台镜在他手上?”
      司马抚琴又不禁一笑,“大堂主说笑了,早听说川人说话甚是含蓄,未想委婉到这个地步,现在此地就你我两家,迟则生变啊。”
      “好,我明说了罢,我对那镜子宝藏什么的不感兴趣,我来是要他这个人的,他得跟我走。”
      “好,我恰好对这疯子不感兴趣,我要的就是他身上的灵台镜,你我各不相犯。”
      林岫捧腹大笑,“二一添作五,你们把我分了吧……”
      “好,那我就先行谢罪了……”司马抚琴悠然展开折扇。忽然看到林岫凝神看着窗外,似对什么东西看出了神,他不禁也朝窗外看去,却什么也没看到。
      “你看什么?”他不禁问道。
      “你看那支杏花……”
      “杏花?”
      “开得真漂亮!”林岫抚掌叫道。
      “你……疯子……”司马抚琴折扇一翻,陡然挥了过来,带起一阵刀刃般的疾风,几缕青丝从扇缘上掉了下来,林岫却已在另一张桌上,“来啊,来啊,”林岫颤微微站在桌上,衣衫乱颤,扇影又迎了上去,但见白影翻飞一片,恍若玉蝶相斗,摇曳出一片雪色。一声脆响,竟如金石相击,蝶影骤止,再看时,司马抚琴的折扇已经收起,扇尖正抵在林岫的一根指头上,纹丝不动。“定风指……”司马抚琴柔和地说道。
      “不错不错,十数日不见,照子比以前亮多了,佩服佩服。”林岫疯疯癫癫的笑道,手指却静如止水,不曾挪动分毫。
      司马抚琴美玉一般的脸上微微泛过一丝血色,显是遇上了大敌。
      忽然一丝破空之声,三枚飞蝗石齐向林岫背后上中下三路打来,林岫袖影反身一闪,左手已快得不可思议地将三枚石子一齐抄在手上,一柄冰刃青剑正在同时朝他背心刺来,林岫猝不及防,袖影一扬,三枚飞蝗石又一齐脱手向来人打了出去,司马抚琴趁此变招,扇尖一错,径取林岫膻中穴,林岫仓皇之中竟然还能一心二用,从容应敌,左手发出飞蝗石时,被错开的右手已以攻为守风一般点向司马抚琴左肩肩井穴,司马抚琴吃了一惊,膻中穴固是死穴,肩井穴若被点中他也即时瘫软,只好收扇疾退,林岫咯咯一笑,手腕一翻,看也不看地向后戳去,正戳在背后一人腰间五枢穴上,然后方才听到两个人各自落地的声音,先前那人躲过了两枚飞蝗石,第三枚却在风池穴上正着。
      下面的人都不禁吐出一口气,这小子疯疯傻傻,此间一人连退数敌,武功竟是罕有其匹的绝顶高手,怪不得能取到灵台镜。
      司马抚琴拱了拱手,“凌寨主,既然来了,就请现身罢。”
      屋里骤然已多了几个人,正中间是个身材魁梧的锦衣汉子,气宇轩昂,面色却甚是阴沉。他瞥了瞥地上的两个人。
      “哎呀,一时失手,得罪了……”林岫一惊一乍的叫了起来,跳下桌子,手指又是随便一戳,地上两个人已能活动了。
      “寨主恕罪。”二人满脸惭色的扑翻在锦衣汉子身前。
      锦衣汉子挥挥手,两人重重扣了三个头,爬起来站到他身后,赫然竟是驭龙寨出了名的左右护法青龙双剑。
      “凌寨主也对这疯小子有意了?”
      “未想司马庄主和唐大堂主都已捷足先登了,这么说,在下是在夺人所爱了。”
      “岂敢……”司马抚琴笑得很是妩媚,“这疯子出手不凡,凌寨主来了,正好添个帮手。”
      他话中带刺,凌风脸色不由微微一变,他缓缓说道,“林公子好身手,在下佩服,讨教两招如何?”
      “讨教?向我?呵呵,岂敢岂敢啊…”林岫悠然在桌上躺下,“刚才你们一个要我,一个要我的镜子,现在又多了一个,该怎么分啊,你们先合计合计,再来分我吧……”
      凌风不等他说完,手中忽然抖出一根极细的银鞭来,直向林岫点去,林岫仍然懒洋洋躺着,伸腿勾起桌下酒坛来,啪的一声,酒坛打得粉碎,陶片四溅,林岫咯咯笑着,声音甚是清亮。
      凌风脸色微变,翻手又是一鞭,鞭梢九曲,竟是他的成名绝技蝎尾鞭,林岫哈哈笑着,正要闪身,凌风忽然看到角落里的海棠,“你!你怎么在这里?”海棠脸色惨变,似要跃起,凌风银鞭一折,竟带着九曲蝎尾径向她点去,海棠发出一声尖叫,鞭梢霎然间已到胸前,一道白影忽然掠来,一声碎响,鞭梢没有插进海棠胸中,却斜斜插进了她身旁的板壁内,林岫已将伸出的拇指和中指收了回来,海棠右手中却忽然多出一柄冰一般的薄刃,直向林岫背心扎去,凌风的鞭已抽了回来,径向林岫前胸扫来,林岫猝不及防,顿时前后不能兼顾,他身形忽然一缩,竟似凭空少了半截,贴地一滑,奇迹般地从刀鞭之间穿了出去,司马抚琴的扇子却正在此时向他项上切了下来,这一招他已是逃无可逃。
      唐大堂主一声怒喝,只听两声撕风碎响,司马抚琴已在一丈开外,凌风手中的鞭子奇怪的反缠在一张桌子上,海棠手中的刀却已掉在地上。林岫站了起来,他没有笑,脸色甚是苍白。
      “你……”司马抚琴带着几分忿怒说道。
      唐旷没有理会他,眼神阴沉的朝板壁上扫去,几个人随着他的目光望去,刚才发出的两枚铁蒺藜嵌在陈年发黑的木头上,周围竟还嘶嘶冒着气泡。几个人脸色都变了,要是刚才唐旷存心击中他们,现在他们怕是已经……
      唐旷抱抱拳,沉声说道,“诸位听好了,我今日本来不想插手此事的,但现在我只想奉告诸位一句话,灵台镜,我唐门现在要定了。”
      “你……”
      “诸位可知道他是谁……”他看着林岫。
      林岫脸色惨白,一言不发。
      “他就是当今唐门掌门的大公子唐岫。”
      酒店里不由泛出一阵嘘声,在场的人皆倒抽了一口凉气。
      唐旷继续平静的说道,“今后谁要争灵台镜,就是在与我唐门争夺,诸位请先掂量掂量罢。”
      两枚铁蒺藜还在板壁上嘶嘶的响,酒店里一片死寂。
      司马抚琴轻轻的叹了口气,“唐公子,我倒还看错你了,见谅。”转身轻飘飘走了出去。凌风收起银鞭,也走了出去,海棠走过唐岫面前时,停下,看着他,欲言又止。
      唐岫笑笑,“下次我们再见面,我还是不认识你。”
      海棠笑了,笑得凄凉,然而舒畅。她跟着凌风走了出去。

      店中只剩下唐门的人。
      “你终于肯承认你是唐门的了。”唐旷看着唐岫,缓缓的说。
      “谢谢。”唐岫平淡的吐出两个字。
      唐旷挥挥手,“你们都出去吧。你坐。”
      唐岫提线木偶一般的坐下了。
      唐旷走到后面,寻出两坛酒来,先给唐岫满上,然后给自己也倒了一碗。
      “你真的不打算回去了?”
      唐岫摇摇头,一声不吭。但是谁都看得出,他就算死在这里,也绝不会答应回去。
      唐旷叹了口气,屋里一时陷入死寂。店外初虫的鸣叫清晰的传了进来。
      “灵台镜,真被你取到了?”
      唐岫点点头,从散乱的衣襟中掏出一个紫绫包裹来,递给唐旷。
      唐旷接过来,打开绫缎,一面纹饰极为端庄细腻的青铜古镜露了出来。唐旷将镜子翻过来,露出一泓秋水般的镜面。“机窍你也参透了?”
      “这是面透光镜。”
      唐旷举起镜子,迎着窗户上透进的白光,板壁上浅浅显出十余个古雅的篆字来。唐旷将镜子放回绫缎上,重新包了起来。
      “他们叫你林少侠,你真的就是林岫?”
      “没错。”唐岫的声音漠然而疲惫。
      “你取到灵台镜,有什么打算?”
      “我不要了,你带回去吧。”
      “你真以为……”
      “我知道。我在川是唐门的人,出川也是唐门的人……你把它带给我爹,就算是我尽尽孝心。”
      唐旷忽然一把抓住唐岫的衣襟,用力一掀,露出前胸上一道还未愈合的伤口,又长又深,皮肉向两边翻卷着,露出里面深红的血肉来。
      “取镜子的时候受的伤?”
      唐岫疲惫的点点头,一言不发。
      “这是你取到的,就是你的,你是唐门的,你的也就是唐门的。”
      唐岫抬起头,目光迷离,说不出是什么表情。
      “你爹本来一直想让你接任掌门的……”
      唐岫望着酒碗,一言不发。
      “………他每日为门中大小事务伤神,难免有对不住你处……你不要记在心上……”
      两行清泪水泉般从唐岫眼中涌了出来,滑过脸颊。唐旷把酒递给他。唐岫接过,默默的呷着,良久,他说道,“二弟武功现在虽不及我,但是他颖悟灵性胜我十倍,又兼处事坚毅沉着,前途不可限量,正是唐门未来之主,我不过是个闲散浪子罢了。”
      唐旷点点头,轻轻叹了口气。
      “你还有什么打算?”唐旷又为唐岫斟上一碗酒,问道。
      “我想出关去。”
      “出关?”
      “那边还有几个朋友,他们在等我。”
      “都安排妥了?”
      唐岫点点头。
      “想去做点什么?”
      “关外本是一地云燕飞天的地盘,自前年燕飞天死后,卷云寨声势日下,现在北地江湖又已是兵荒马乱,蚁贼肆虐了。”
      “你是想在关外闯出一番天地来。”
      唐岫浅浅点了点头。
      “你找昆仑宝藏,就是要做你们树大旗的本钱。”
      唐岫笑笑。
      唐旷摇摇头笑道,“我真不明白,你放着唐门不要,却偏要到关外去自立门户……”
      “唐门是唐门,我的是我的。”
      唐旷笑了笑,“燕山大漠,正是浪子的地盘……”
      唐岫淡然笑了笑。
      “只是江湖可能并不像你想象的那样简单,唐门的基业也不是一天两天创出来的,中间也有太多的血腥,仇怨,和无奈。也许有一天……”
      “也许有一天,我会发现我错了,或者我根本没机会等到那一天了……”唐岫淡淡的说道。
      “你爹爹其实早已觉得累了,我也觉得累了,可能我们都老了吧,但我们只希望你们能够好好的过下去……”
      唐岫没有说话,他默默的点了点头。
      “你决定了?”
      “决定了。”
      “好,你既然定了,我不会拦你,你父亲也不会拦你的,唐门的子弟……”他微微笑了笑,摇了摇头,“看来这脾气是改不了了。”他顿了顿,又说道,“你父亲母亲都很好,砚儿他们也很好,你不用挂怀。我只送你两个字,保重。”
      唐岫望着他,沉沉的点了两下头。
      唐旷带着人走了。
      唐岫站起来,走出酒店,雨已停了,杏花香味夹在湿润的风中迎面扑来,唐岫从井里打起一桶水,洗了洗脸,将头发拢到脑后。他从马上取下酒葫芦,回到店中,将还没喝完的酒灌了进去,又挂到马背上,翻身上马,缓缓向前行去。新柳如烟,沙道无尘,空中弥漫着三月湿润而浓醇的花香,细碎的马蹄声一直向前行去。
      柳烟深处几人家,载酒徐行杏雨斜。薄醉缓歌还纵笑,一春悠梦满城花……

      乙酉二月初六
      北川子于玉泉听涛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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