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烦我》Sseven7

5、阳光（一）

　　我第一次听到这样激烈的动静，站在门外不敢动弹，心道大事不妙，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但一定比我想象得还要严重。
　　额头落下一滴汗水，我侧过头看了眼钟思，发现他正紧紧咬着牙，腮帮子抽动不止，放在史迪仔头上的拳头也攥得很紧，身子还在微微地发抖。
　　来不及多想，我立马牵住他的手，朝前面我家的方向跑了起来，只想让他赶快离开这样的环境。
　　厄运接踵而至，刚跑了几步，该死的天气突然阴了下来，毫无预兆。浓密的乌云笼罩在我们头顶，钟思不发一言，喘着粗气，机械地同我一起迈着步子。
　　到家之后，我连忙把钟思带到我的房间，又关上了窗帘。他怔愣地坐在懒人沙发上，屈起双腿，双手紧紧环抱着，把自己缩成小小一团，看起来十分惹人疼惜。
　　钟思的反应似乎不算强烈，但我知道，他只是在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罢了。人在情绪低落的时候，往往需要独处的时间，所以我没有第一时间出声安慰他，而是默默到客厅接了杯热水，回来放在他的脚边。
　　安静的房间里，只听得到钟表转动的声音。我坐在地板上，一言不发地陪着钟思，心脏也扑通扑通跳个不停，总归不太平静。
　　渐渐地，我开始听到一道细碎的抽泣声，随着时间的流逝，这道声音变得越来越清晰，直至最后，沉闷且压抑的哭泣声流淌在我的身边。
　　天色暗了下来，钟思在哭，还是很伤心的那种。不知为何，我的心里突然生出一股没来由的难过，好难过，眼睛好涩。他的眼泪像是一场瓢泼大雨，全部洒在我房间的土地上，湿漉漉的。
　　过了一会儿，我跪趴在懒人沙发旁边的地板上，看着被泪水打湿的地面，无声地叹了口气。我伸出手，安抚性地摸了摸他的小腿，仰头轻声问道：“钟思，你还好吗？”
　　不问不要紧，这一问，钟思豆大的泪珠再一次从眼眶里汹涌而出，连成缕缕丝线。我顿时惊慌失措起来，哎，怎么越安慰还越乱了呢，谢逸遥你好好闭嘴不行吗。
　　我没有经历过这种场景，纸巾都忘了抽，莽撞地抬手擦拭他的眼泪。这个时候心里想的是，我的手这么糙，万一把思思的脸刮花了怎么办。
　　片刻的功夫，我的手心便湿透了，可他的眼泪还是没有止住。
　　夏女士以前总说，如果别人正在哭泣，你千万不要说“别哭了”，抱一抱他就好。于是我学着夏女士的样子，顾不得冒昧与否，伸手环住钟思的身体，把他圈在我的怀里，一下一下地抚摸着他的后颈。
　　他卸掉全身力气，把头埋在我的颈窝。这一刻，小小的身躯，滚烫的眼泪，一起落在我的肩膀，我抱着他，就好像抱住了全世界。
　　今天，我第一次见钟思笑，也是第一次见他哭。
　　“谢逸遥。”钟思哑着声音叫了我一声，他还在小声抽噎，一双哭过的眼睛红红的，泛着闪闪的泪光，“你是不是，特别好奇我家发生了什么事啊？”
　　“没有，我不好奇。”我拼命摇头，之前的好奇心在这一刻都变得不再重要，我实在不忍心再一次剜开他心里的伤口，那未变太过残忍，“不要说，你别说了。”
　　“我爸，”钟思不理会我，自顾自地开口道，“他那天喝了酒，又把妈妈打到浑身流血，我放学回到家才发现，立马叫了120……”他断断续续地说道，“他好像真的疯了，救护车把妈妈送到医院后，他开车出门追，速度很快，撞死了正在路上散步的一家三口，我亲眼看见的。”
　　听到这话，我完全傻掉，抚摸他脊背的手都不自觉停了下来，反应过来后把他抱得更紧，“不说了好不好，我们不说了。”
　　他停顿片刻，又说：“可是明明我们家以前那么幸福的啊，他在我心里一直是个很好的爸爸，有自己的事业，对我和妈妈都很好，我们家住在最好的别墅区，养了两只可爱的小狗，虽然现在已经不在了……”
　　钟思像是要把堆积在心底的话全部诉之于口一般，我安安静静地倾听着，“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一不高兴就砸东西，还经常家暴妈妈，有几次我看到妈妈的脖子和胳膊青一块紫一块的，她还骗我说不小心摔倒了，可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知道我们家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钟思讲述这些时语气很平静，似乎早已变得麻木不仁，我不忍心再听下去，又回想起老吴那时万般担忧的表情。原来竟是发生了这样的变故，我根本没有想到。
　　“他杀人了，估计也离死不远了。妈妈住了一个月的院才恢复，我亲眼目睹死亡，当场被吓出精神病，也做了两个月的心理治疗。”
　　我内心一颤，眼泪终于不受控地流了出来，心好疼啊，明明思思也才18岁，为什么要承受这些，老天也太不公平了。
　　他吸了吸鼻子，主动为我解答，“这间房子是外婆去世前留给妈妈的，所以她带着我一起搬了回来，说告别过去，我们才可以开启新的生活。刚刚家里那么吵，应该是受害人家属又找过来了，其实上个月就来过一次，我不知道他们到底是怎么发现我们在这里的。”
　　刮骨疗伤的过程必定是惨痛的，我听着他的话，心好像都在滴血。
　　“不怪你，这一切都不怪你的。”我笨拙地安慰道，声音都在发抖。钟思发觉我的异常，主动把我推开，于是便看到了我哭泣的一张丑脸，偏偏这时我还不争气，莫名哭出了一个鼻涕泡，他顿时笑出声来，擦擦眼泪问：“谢逸遥，你到底在哭什么啊？”
　　我不知道，胡乱摇头，心里面真的好疼。这下我和思思身份交换，他成了那个安慰我的人，重新把我抱住，哄小孩一样，轻轻拍我的后背。
　　天慢慢晴了，温暖的阳光透过窗户，照射在房间的地面，将我们两个紧紧包裹。
　　“要回家看一看吗？”我平复好心情后问道。钟思靠在我的肩上点点头，问：“你可以陪我一起吗，我有些担心自己保护不了妈妈。”
　　其实我本就打算陪他一起的，承诺道：“好，有我在，不会让别人伤害到你和阿姨。”听起来或许有些中二，但这是我的真实想法。
　　回去的路上，钟思又和我讲了其他的事情，桩桩件件，让人心疼。他的伤疤，还有柔软的一面，全都展示在我的眼前。
　　小岛的秋天里，我轻轻敲一敲思思世界的大门，他毫不犹豫地打开，还说欢迎我的进入。
　　从此，谢逸遥的人生理想又多了一个——不许再让钟思掉一滴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