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1、灵隐的影子 ...
-
林然回到成都后的几个月,除了去丽江画画,他的生活似乎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画稿寄出去,杂志社的稿费打过来,他窝在工作室里,画着锦江边的柳树和街头的小吃摊。可每当夜深人静,窗外的灯火亮得像星星,他总会想起杭州的那一夜。不是刻意去想,而是像风吹过,脑子里就冒出苏瑶的样子,断桥上的笑声,茶肆里的茶香,还有站台上那个轻快的挥手。
这天,他接到老张的电话,说要去杭州出差,问他要不要一起。林然愣了一下,笑了笑:“行啊,反正闲着。”于是,他收拾了画具,买了张高铁票,又回了杭州。
到了杭州,老张忙着拍片子,林然没跟他凑热闹,一个人背着画具去了灵隐寺。他站在寺门口,抬头看了眼山门,石碑上刻着“灵隐寺”三个字,字迹斑驳,像被风吹旧了。空气里飘着淡淡的檀香,混着山间的湿气,清得让人有点晕。他深吸一口气,沿着石阶往里走,脚步不快,像在拖着什么。
灵隐寺的秋天静得像画,大雄宝殿前,几棵银杏树黄得刺眼,落叶铺了一地,像金色的地毯。林然找了个角落坐下,摊开速写本,开始画眼前的风景。佛像肃穆,香炉里的烟袅袅上升,他画得很快,铅笔在纸上沙沙作响,勾出殿堂的轮廓,又添了几片落叶。
画到一半,他停下来,抬头看了眼银杏树。风吹过,叶子飘下来,像慢镜头,他眯着眼,忽然想起小时候的成都。那时候,他家住在一栋老楼里,楼下有条小河,河边也长着棵银杏树。秋天一到,叶子黄得像金子,他老跟邻居的小孩捡叶子,堆成小山,再一脚踩散,笑得满地打滚。
“捡叶子干嘛?”他妈总站在阳台上喊,嗓门大得整条街都能听见。
“玩呗!”他抬头喊回去,手里攥着一把叶子,跑回家给她看。
他妈是个急脾气,三十多岁就离婚了,一个人带着他,靠卖早点为生。她总骂他皮,可骂完又给他塞块热乎乎的包子,说:“皮归皮,别饿着。”林然吃着包子,笑得一脸傻乎乎,心里却觉得,这日子挺好。
可好日子没多久,他爸走了,留下个空荡荡的家。他妈从那以后就不怎么笑了,每天起早贪黑,摊子上的包子越卖越多,林然的衣服却老是小一号。他没问过她苦不苦,只记得有一次,他放风筝断了线,哭着跑回家,她摸摸他的头,说:“丢了就丢了,下次再放。”
“下次?”他抽着鼻子问。
“下次呗。”她笑笑,递给他个包子,“人生不就这样,丢了再捡。”
林然嚼着包子,觉得这话有点道理。从那以后,他丢了东西就不哭了,自行车丢了,风筝断了,他都笑笑,说:“丢了就丢了。”他妈骂他没心没肺,可他觉得,这随性的劲儿,像她给的。
灵隐寺的钟声响起来,低沉得像从山里传出来的,林然回过神,低头看了眼速写本。画上的银杏树多了几片叶子,像小时候堆的那堆。他笑了笑,脑子里冒出苏瑶的样子。她在雷峰塔下问他信不信缘分,他说信,但不强求。现在想想,这随性的根儿,可能就埋在小时候的银杏树下。
他合上速写本,起身往寺里走。飞来峰的石壁上刻满佛像,游客稀稀拉拉,有的烧香,有的拍照。林然站在一尊佛像前,看了半天,觉得这佛笑得有点像他妈,慈眉善目,却藏着点苦。他掏出手机拍了张照,想了想,没发朋友圈,存进相册,觉得这笑,像个念想。
离开飞来峰,他沿着小路走到寺后的山林。林子里的风凉得刺骨,松树高得遮天,他找了块石头坐下,摊开速写本,又画了一幅。山间的雾气弥漫,像西湖的晨雾,他画得慢了些,勾出松树的轮廓,又添了几缕雾。画到一半,他停下来,抬头看了眼雾气,想起那夜的长椅,苏瑶裹着他的外套,说:“念想比电话好。”
“比电话好啊。”他自言自语地笑笑,拿起铅笔,在画的角落添了个小人影,坐在石头上,像在看雾。他没画脸,只留了个背影,像那夜的她,散了,却留着。
画完,他合上速写本,靠着石头发了会儿呆。风吹过,雾气散了些,露出远处山顶的轮廓。他眯着眼,觉得这一夜的缘分,像这雾,看不清,可走着走着就走出来了。他妈说的“丢了再捡”,跟苏瑶说的“散了也好”,像一条线,串起了他的随性。
回城的路上,林然在灵隐寺门口的小摊买了串糖葫芦。山楂裹着糖浆,红得像宝石,他咬了一口,酸甜的味道冲上来,他皱了皱眉,想起苏瑶在夜市说喜欢糖葫芦。他笑了笑,觉得这味道,跟那夜的糯米团比,多了点酸。他吃着糖葫芦,背着画具往地铁站走,脚步不快,像在拖着这一天的尾巴。
回到酒店,老张已经拍完片子,坐在大堂等他。看见林然手里的糖葫芦,老张乐了:“哟,文艺青年还吃这个?”
“随便买的。”林然笑笑,坐下来,把画具扔在旁边。
“今天去哪儿了?”老张问。
“灵隐寺。”林然顿了顿,“画了点东西,想了点事儿。”
“想啥?”老张挑眉。
“随便想想。”林然笑笑,没多说,低头咬了口糖葫芦。
老张没追问,聊了几句就上楼休息了。林然靠着沙发,盯着大堂的吊灯发了一会儿呆。灯火亮得刺眼,他眯着眼,脑子里全是灵隐寺的雾和童年的银杏树。他掏出速写本,翻到那页雾里的画,看了半天,觉得这一夜的影子,像雾里的佛像,散了,却一直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