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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手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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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才恢复营业,粟承一大早起来就洗菜准备馅料。几只灰雀不知疲倦地在院里的树上扑翅,叽叽喳喳分外聒噪,粟承在树下撒了把谷子,端起洗好的食材走进厨房。
案板上已经排列着精致小巧的馄饨,是他给两位客人准备的,只是怕他们没起床,不敢下锅。等他馅料剁好,山间的日头已经探出大半。
客房隐隐传来动静,像争吵,又像哄人。粟承看了眼墙上嘀嘀答答的老式钟表,已经九点了。
他走出厨房,看见爷爷穿戴整齐,拄着盲杖,朝客房的方向倾听,脚快踩偏脚边的矮凳。粟承连忙上前移开凳子,将老人扶到一边。
爷爷由着他搀,盲杖笃笃在地上戳着:“承承,家里来客人了吧?”
“嗯,是,昨天您睡得早,没碰上。”粟承有点心虚,把事情草草带过。爷爷噢了声,挪着小步要去客房。
“等一下,您去干嘛。”
爷爷花白的胡子一翘一翘:“咱去给人道个歉,现在的年轻人不受气,万一给你叔宣传出去,影响他做生意啊。”
“不,不用,爷爷,他们,他们人很好,你别担心。”
“傻孩子,要去的。”
粟承一想到那个凶神恶煞的青年就打怵,不知道怎么办,粟骅戎早就被噪音吵醒,神情冰冷。他看出哥哥的窘慌,懂事地走过来,哄爷爷去村外散步了。
呼。粟承心中石头坠地。
这时,客房门猛地被一阵大力打开,邬池脸色慌张急促,挎上包直往大门外奔,粟承想问发生了什么,却只得到一个毫不客气的白眼。
望着风一样离开的青年,粟承心里担忧起来。难道是两人吵架了吗?就这么走了,那个女孩怎么办?
两人的关系……是情侣吗?
其实答案摆在眼前,能住一间房,说明关系并不简单,想到这里,粟承心里莫名有些空落落的。
他默默收回目光,煮好馄饨端到客房门前。
粟承敲门的幅度很小,但早已透过玻璃窗观察半天的霍岩轩不会听不见。他没有回应,而是饶有趣味地盯着男人小心翼翼地、一遍又一遍地敲门。
男人茫然无措的眼神让他很愉悦,明明一副阳光硬朗的形象,愣是做出蠢滞的动作,太有意思了。晾了粟承半天,霍岩轩才大发慈悲清了清嗓,来了句请进。
门外探进一张老实的脸,冻得通红的双手捧着一碗热气飘腾的馄饨。
霍岩轩赏脸吃了。
粟承踟蹰地问:“……他去哪儿了?”
霍岩轩故作不知:“谁?”
“就是……你,你男朋友。”
呵,霍岩轩心中嗤笑。
果然啊,这呆牛把他和死渣男当成情侣了。
说来火大,霍岩轩一大早就被邬池的电话铃吵醒,邬池的前任不知怎么联系到找现任,曝光邬池过去种种劣迹,现任哭着要分手。邬池正上头呢,哪能甘心被踹掉,着急忙慌哄女朋友去了。
他的祈福珠没到手,还得待在这里,邬池后天会回来。不急,正好陪这傻牛玩玩。
霍岩轩抬起眼,眸中波光潋滟:“是,但是现在不是了,他出轨了。”
粟承张大嘴巴。
“他不要我了。”霍岩轩眼眶微湿,睫毛抖颤,一副泫然欲泣的伤心模样。
“别,你别哭。”粟承最怕女孩的眼泪。
他接触的女孩很少,高一家里破产,转到小县城读书,因为良好的涵养,被漂亮的学习委员主动邀请过生日,成为班里唯一受邀的男生。班上的混混很不爽,仗着粟承没有父母,给人拖到厕所揍了一顿,越反抗越来劲。
粟承找过老师,但霸凌者根本不在怕的,不惜背处分也要揍他,还威胁他,说要去小学揍堵他弟弟,粟承最疼的就是弟弟,只能认命。
他不敢再跟学习委员往来,女孩哭着问他为什么不报警,粟承心都快揪烂了,却只能懦弱回避。
他别无选择,没人为他出头,没人为他兜底。
看到文静大方的女孩被如此对待,班里的女同学们对粟承印象大打折扣,也都不再理他。这让他更为自卑,愈发唯唯诺诺。
时间久了,想改也改不过来了。
再后来,爷爷失明,自己也得了严重的耳疾,粟承主动辍学,担起了养家的担子,不仅要照顾病床上的爷爷,还要供养弟弟读书……
几年来,他遇到过无数困难,还是咬牙扛过来了。他什么都不怕,唯独怕女孩的眼泪,霍岩轩的举动,在粟承眼里相当棘手。
他双手在空中挥舞半天,说不出话,最后低下头来,小声道歉:“对不起,我、我不会安慰人。”
霍岩轩睫毛抖了抖,嗫嚅道:“没事,我知道,没人能感同身受,谢谢你。像你这么好的人,应该不会被出轨。”
粟承顿时睁大眼,摇头。
“不不,不是,我没有。”
“没有什么?”
霍岩轩眼神无辜,嘴角扯出隐晦的坏笑。
又蠢又呆,了无生趣,哪个女生看得上这种男人,对谁都唯命是从,低眉顺眼,说话死磨叽,木楞呆滞。也就做饭能凑合。
“我,我没谈过恋爱。”粟承眼神有些落寞,小声说,“没人会喜欢我这样的人。”
“为什么?”
“因为,因为我说话不利索,听不懂好赖话,还,还没有父母,只有高中学历,又穷又窝囊……”粟承尴尬地咧嘴,“村头的婶婶说,我们这里的女孩子现在都有文化,都是大学生,性格开朗,家里条件也好,世面见得多,怎么会看得上我这种人呢……我什么都拿不出手,注定要打光棍。”
嗯,村头婶婶说得挺中肯。
腹诽几句,霍岩轩眼里流露关切:“谁说的,我也是大学生,我觉得你很好啊。他们是胡说的,你一定能找到老婆。”
听他这么说,粟承发酸的心涌起无限感动,喉咙塞塞的,局促地吸吸鼻子:“谢谢你安慰我,我、我知道我什么样的……本来是我安慰你,变成你安慰我了。”
呃……
看着男人泛着薄雾的眼睛,霍岩轩突然语塞,摇摇头:“没事,我已经不难过了。”
“真的吗?”粟承小心观察。
确定女孩不是嘴硬,他宽慰地笑了笑,“那,那就好。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啊?”
霍岩轩愣了片刻,迅速挂上可人的微笑:“严萱。严厉的严,萱草的萱。知道是哪个字吗?”
“知,知道,我读过书的。”粟承点头,有些不好意思,“你的名字真好听。”他说着,食指比划着将自己的名字告诉霍岩轩,霍岩轩挑眉,说他的姓氏真少见。
粟承说,这里人大多数姓张,就他们家姓粟。
“你们是别的地方搬来的吗?”
“啊,是,是的。”
“噢,我听你说话没这边口音,很像北城人。”
“你耳朵真厉害。”粟承盯着地面,声音很小,“我是在北城长大的,以前家里条件好,后来,家里破产了,我爸妈也离婚了。我爸去世的时候,我妈已经出国了,顾不上我和弟弟……”
霍岩轩眨眨眼,思索了一下,问:“因为什么破产啊?”粟承愣了瞬,艰难地说:“我,我也忘了,但我爷爷告诉我,是因为我爸染上了赌博。”
难怪,赌徒让一个家支离破碎,这太常见。
霍家作为海城龙头企业,攀附他们的人多如过江之鲫,俯拾即是。当然,借钱的破产赌徒也不在少数,他早看腻了赌徒们各种嘴脸,鳄鱼的眼泪,借了也会复赌,害死孩子老婆。
啧,算什么男人。这么想着,霍岩轩对粟承的态度不知不觉多了点同情。
家庭话题被心照不宣地带过,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勉强聊起了天。粟承起初想提那天车祸的事,但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话题总被霍岩轩绕过。
无奈的他只好放弃,问霍岩轩是不是爱吃馄饨,霍岩轩软着嗓子说是,眼神透露崇拜。粟承不好意思地挠头,说馄饨的口味挺多,可以用冰冻袋打包一些回家煮。
霍岩轩心说他只是饿了,不是疯了。这玩意儿烂大街了,他还不至于那么宝贝,大老远带到家里。
眼看要到开店时间,粟承心想,既然小姑娘失恋了,那要不带她去店里玩会,散散心。
横竖也没事,霍岩轩答应了。
店面很偏僻,胡同甚至要转几个弯,新游客几乎不可能找到这里。一早上过去了,馄饨连十份都没卖出去,霍岩轩刷视频玩游戏,手机嘟嘟显示电量不足,他懒懒放下手机,问粟承借了充电器,伸着懒腰出门,决定帮呆牛招揽一波生意。
粟承坐立不安,见他要走,忙问:“你要去哪里?”
霍岩轩打了个哈欠:“帮你招呼生意啊。难怪你穷,这种地方耗子进来都得迷路,游客进不来,还指望挣钱?”
粟承试图狡辩,立刻被扬手打断。霍岩轩顺好丝滑的头发,弯腰出门。
正是饭点,各个饭店挤满了人,很多游客排不上队,抱着肚子站在外面。
前面饺子店门口站着几名漂亮的女孩,秀眉轻皱,似乎在等待什么。霍岩轩思量一番,主动上前打招呼:“嗨,你们是不是没地方吃饭啊?”
女孩们齐齐看过来。
霍岩轩笑如暖玉,轻声邀请道:“要不要去尝尝我们的馄饨,很美味,不好吃不要钱。”
女孩们面面相觑。
帅哥她们见过不少,眼前这种顶级帅哥却鲜少遇到。长发,身形高挑,雌雄莫辨,一身名牌,怎么看怎么有气质。
横竖也要吃饭,女孩们爽快答应。可拐了几个弯,女孩们警惕地停下来,不打算再走了。
瞧,这个破店偏成什么鬼样子了。霍岩轩气得头冒青烟,压下愤怒,对女孩们露出诚恳友善的笑:“走吧,不会骗你们。”
他纯良无害的样子,让人不忍怀疑。
“……”
色字头上一把刀。女孩们想了想,拿出手机跟家人打视频,远远跟在后面,直到真的看见霍岩轩停在一家馄饨店,才陆续收起手机:“帅哥,不好意思啊。”
霍岩轩轻勾嘴角:“没事,女孩多点防备心是好的。”都怪那个傻男人,窝囊成什么样了,连店面都占不到好的。
乌泱泱一群美女鱼贯而入,把发呆的粟承吓了个激灵,他瞬间睁大眼睛,结巴得说不出话。霍岩轩轻笑一声:“愣着干嘛?拿菜单啊,客人都给你带来了。”
“啊……噢,好、好的。”
粟承赶紧问好女孩们想吃的口味,麻溜开火。
一中午下来,粟承忙得满头大汗,霍岩轩看不过眼,过去打下手,期间粟承听见有姑娘叫霍岩轩帅哥,他有些疑惑地看了霍岩轩好几眼,那么漂亮的脸,一头茂密顺滑的长发散着淡淡的香气。
怎么看都是个略微英气高个子姑娘,怎么会是男的呢?难道是他看错了,可是…....她自己亲口说她是女孩,这又怎么解释呢?
粟承眼角悄悄观察霍岩轩,竟然真的从那黑色风衣下隐隐看出几分独属于男人的特征,他心底茫然惶惑,满腹疑问,可他只敢心里奇怪,不敢有半句异议。
在霍岩轩的努力揽客下,晚上九点半,粟承店里所有馄饨都卖干净了,汤锅也都见了底。粟承整个人像踩在棉花里,有种不真实感。他坐在后厨算账,霍岩轩百无聊赖地叩着桌子,等他回家。
数完钱,粟承坚持要拿出一百作为感谢,霍岩轩直截了当拒绝:“不用。”这点钱还不够买他一件衬衫袖子。
“可是,如果不是你,我不可能卖得完。我,我知道你很有钱,但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我不能白让你出力。”
“那有什么。”霍岩轩食指蹭蹭鼻尖,带着几分揶揄,“前两天你马路上挣我一万多,你忘了?”
轰的一声,粟承身体瞬间僵直,像是被电流击中,全身似乎失去知觉。
原来……她记得。
不仅记得,还当他是碰瓷的无赖。
像是平坦的脚下骤然踩空,粟承脸色苍白,尴尬得恨不得钻进地里头。好在他反应及时,表示自己只拿了该拿的一部分,剩下的一万多还在保险柜。
“我回去就给你,真的。”粟承认真地说,脸上满是自责与懊悔,“对不起,我,我真的,没,没想过要那么多。”
一个大男人,干嘛总这么卑微。
霍岩轩看到粟承蓄满懊悔的眼睛,心绪烦乱地别过脸:“不是你的问题,是他闯红灯。”
“真的吗?”粟承眼睛亮了下,很快又黯淡了,“可是也有我的问题,你钱给多了。我没受伤,就是擦破了点皮,你看,已经好了。”
谁要看你那蠢手。霍岩轩心里直翻白眼,但还是撩起眼皮看过去。很奇怪,粟承的手比脸白,手指修长,粉嫩的指甲修得很短,干净整齐。
他简单扫描两秒,很快注意到粟承左手腕部骨头凸起的位置,那里有块泛红的疤,约莫金桔大小。
“行,没事就好。”霍岩轩不想泡在这奇怪的氛围,环顾店内,“没什么事了吧,可以回去了吗?”
“嗯,等我关门。”
关好门,粟承从发白的布袋里摸出一双黑色的毛线手套,上面绣有一只小松鼠,爪子紧搂着一颗松果。惟妙惟肖,栩栩如生。
霍岩轩看了眼,略微诧异:“你自己编的?”
“是,是的。”粟承戴好手套,晃晃手,“外面卖的手套不暖和,还贵,所以我自己编了一个。”
“还挺好看。”霍岩轩点评一句,转身打开手电筒功能,走在前面。
天空悠悠落着雪花,地面一片霜白。
粟承亦步亦趋跟在霍岩轩身后,忽然跑上去叫住他,眼睛亮亮的:“你喜欢吗?喜欢的话,我、我给你编一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