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姬》菜虫卿

5、第五章

　　【伍】

　　内屋变得那么阴暗生冷，山野中长大的翎羽也不禁皱眉。
　　门窗死闭密不透风，空气中充满了古怪的腥味，桌椅倾倒一地，久未打扫的地面落着厚厚的尘土。
　　翎羽伸手要打开窗户，却被一个毫无生气的声音阻止，回望，房间的主人正卧在棉床上，抱着厚厚的被褥瑟瑟发抖。

　　这个男人，这个曾经俊美绝伦的男子，现在已瘦弱得不成样子，面庞灰白，没有一丝血色，眼眶深陷，游离的眼神一如死灰——翎羽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曾经是多么炫目的双眸啊！

　　“我去帮你弄点吃的。”
　　“不……不必。”苏煜拉住她的衣角，似乎费了很大气力地说道，“听我说……我的时间……不多了……这个房子留给你……那柜子里……还有一点银两……你也拿去……”

　　或许是人之将至，苏煜的眼中已不再有过往的清冷，反而在尘埃落定之后，流露出一丝暖意，这也是最后的灰烬了。

　　“不，我不需要这些东西！”翎羽的声音已有些发颤，“你明知道……”
　　“我知道……你是狐妖……其实……这座房子……是为你建的……这些家奴……也是为你请来的……”

　　翎羽的心“扑通”一声，隐隐有了一丝期许：“你明知道，我要害人，还为了我……”

　　苏煜把目光投向虚空，浮起一抹苦笑：“因为……我若自绝……不得超生……所以……我要借你的……你的能力……我本是云游凡世的散仙……数百年来……一直不得通天……所有亲故子孙……皆已西去……我实在……”

　　苏煜突然咳了起来，翎羽忙上前拍着他的胸，仍无法使他缓解。
　　她这才发现，他的手一直握着那方丝帕，上面的血书已经模糊难辨，他却仍紧抓不放，轻抚着丝帕上清丽的兰花，神色竟是翎羽从未见过的哀伤。
　　“她前世……是我的发妻……我为求仙道……弃了她……未料数百年后……她转世又来寻我……我料定自己将死……怎能让她再存希冀……没想到她却……”苏煜突然抚住嘴，咳出了一片血污，大口大口地喘息，“我掐指算过……和她……尚有一世姻缘……”

　　翎羽擦去了他嘴角的血迹，心中满是说不清的悲凉和悸恸。
　　多么自私的男人啊。为成仙得道，抛弃了妻子，为重入轮回，又利用了她！那样肆意而为，竟还能再续前缘。上天何其不公！为何凄惨的总是女人，逍遥的总是男子？！

　　苏煜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喘息着，勉强说道：“你吸走了我百年的道行……我们……互不相欠啊……”

　　翎羽一愣，顿时失笑，低头冷冷说道：“你是仙，我是妖，本就势不两立，谈什么相欠？！”

　　苏煜静了下去，痛苦地喘息着，不再说话。少顷之后，他的眼中突然闪过一丝清辉，伸手抓向虚空，“你看到了吗……她在那里！她在那里！小蓝……”

　　这似乎耗去了他太多的气力，很快，他的手就无力地垂了下来，呼吸却变得更加骇人。似乎意识到了这是最后的特殊时刻，翎羽忙靠到他身边，握住他的手，却发现他的手心已没有半分热度。
　　“苏……苏煜哥哥……”
　　然而苏煜并没有回应她，脸上竟写着些微的快意。

　　数百年的孤寂流离即将结束，下一世的因缘际会即将开启，他一定充满期待吧，连死前都满心欢喜，不断念着那个女人……可是她这个小小狐妖呢？她到底算什么？！她有那么一点不甘。一月共枕，各怀鬼胎，相互利用，这就是他们的关系吗？！他们只是这样而已吗？！！

　　突然“吧嗒”一声，滚烫而透明的液体落在他的手背，他的手明显地颤了一下，眼中出现了最后一丝复杂的流光，旋即，他的呼吸突然弱去，目光迅速涣散，再无任何色彩，唇齿微微翕合，翎羽急忙把耳朵凑到他嘴边，听到了他最后的，如游丝一般细弱的话语——“别……再去青楼了……”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密闭的房间悄无声息，不知等了多久，眼前的人再也没有动静，翎羽无力地瘫倒下来，他的手从她的指尖滑落，血迹斑驳的丝帕飘飞到地上——他再没有握住它，他是真的已经死了！
　　而最终最终，他的最后一句话，终究是说给她的。

　　翎羽再也忍不住，抱住他冰冷的胸膛，撕声痛哭。整个世界都黯淡无光，长久以来她最害怕的，黑暗中最无望的孤独时刻，终于还是来了……

　　她和他其实是同一类人。
　　他为了化仙，她为了成精，皆默默修炼，隐忍百年。不同的是，他最终厌倦了这一切，放弃仙道，重归尘网，而她却没有勇气这么做。化为女子投靠青楼时，她已抛却了所有尊严，直到现在——经历了多少艰难，终于走到今天——她如何能再回头呢？纵使这辈子注定孑然一身，她也要义无反顾地走下去，这条炼狱般无休无尽的修行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