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格诈欺》睡仔

9、第 9 章

　　吴嘉承的学校：校工是排班制。平常时段都是早中班两个，大夜班一个。

　　长年值晚班的李叔，他是在退休后经熟人介绍，进入私立学校做大夜班的巡逻员，已经在学校服务十年有余了。

　　前年本想趁着孙子出生后辞职，但被学校给挽留下来，李叔想想，也不愿意麻烦儿子白养他，就继续兼工了。

　　李叔吃过饭后，如往常一样把厨余装进铁碗，到校门口等酷罗,但今天还没有出现,李叔不以为意,因为这事情偶尔也会发生,他将食物放在门口,先进屋看电视。

　　当时间超过凌晨两点了，李叔才在意了起来。
　　裤罗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麽晚都还没有出现过了。

　　酷罗的名字是李叔取的。

　　她是只老母狗，跟名字一样，全身乌黑毛燥，只有鼻子两侧因为年纪的关系参杂些许白毛，几年前酷罗来到学校后，便赖着不走了，校工们拿牠没法子，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牠有点瘸，总是跑得颠颠的，绕在放学的孩子们身旁。

　　李叔长年执大夜班，半夜学校就他一活人到处走动，那时起，酷罗便跟他熟起来了。

　　酷罗后来生过几胎小狗，被捕狗大队盯上，养出感情的李叔赶紧带着牠去结扎带狗环，还听从兽医建议给牠植什么芯片的，他看不到那东西,也不懂医生做甚麽，总之对酷罗好的，他都一起办一办了,当时花了好多钱,还真没想过医狗远远贵过医人,着实肉痛了好一阵子。

　　后来也不晓得是不是酷罗真通人性,知道李叔是真的对牠好,还是把这裡当成自己的地盘了，从那之后，便夜夜陪着他巡逻，遇到什么人影，都会狂叫，严然是真正的校犬。

　　但今天酷罗没来。

　　干系后捉狗郎捉去？（会不会是被捕狗人逮走了？）李叔担心地自言自语。
　　他还记得最后一次酷罗错过晚饭时间是生孩子去了，那是好几年前的事，李叔自己都记不清楚了。

　　李叔是一个尽责的警卫。他又一次盯着时间瞧，认为巡逻是万万不能再拖了，锁上狭小的警卫室，拿出手电筒，往行政楼走去，他一间一间地瞧，动作比平常还要快上很多。

　　李叔已经很久没有自己巡逻了，以前他总是得催促着酷罗跟着自己离开，就像一个准时熘狗的主人,现在没了酷罗，他巡逻变得孤单而没有乐趣。

　　最后李叔在旧体育室裡找到了酷罗。

　　牠已经死了。

　　李叔想,库罗也老了,也该差不多了。

　　可当他用手电筒仔细一照,看见库罗嘴巴里塞着的鸡腿沾满了强力胶，鼻孔也是被胶水堵住，两眼翻白，肚子敞开着一条大缝，鬆散的肠子滑到地面上,到处都是早已发黑的鲜血印。

　　李叔不敢相信地靠近，缓缓蹲下来，用探照灯仔细照着他的黑仔。
　　李叔满是皱褶的眼睛湿润了起来，他伸手摸着酷罗粗糙的皮毛，呵护般地抚摸着。

　　我的酷罗啊，我的酷罗啊。在旧体育室里，李叔不停地说着。

　　早上七点，教官廖兴旺到了旧体育室里，那里已经有几名校工守在现场了，酷罗的尸体早已被妥善处理好，搬离现场，原先乡下人出身的李叔想把酷罗带去后校的大水沟放水，这种会被环保局罚款的事情当然被学校给阻止下来了。

　　校工们把他叫来，不过是给他看一张在死去的校犬身边放置的卡片。

　　卡片是用报纸大小不一地贴着字：

　　没有人看得见真相

　　真相两个字的后方，有被反复贴过好几次报纸的痕迹，可能是卡片制作人并没有在报纸上杜选到满意的字,就不了了之了。

　　这种拿报纸做卡片的行为何其熟悉？

　　军官退役的廖兴旺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惊骇过，几乎是一步一步用力踱着脚走到教职员室，得到通报的训导主任张忠义未走进室内，便憋不住怒吼。

　　「叫吴嘉承来训导处！一上课就来！」

　　当张忠义甩门离去，教职员室里头的老师们都还发着愣。孙贤明在办公桌前批改作业的手，立即停了下来，他才正改完吴嘉承的考卷,九十几分,并写下鼓励的评语,这下子完全傻了。

　　「怎么了？主任竟然发这么大的脾气。」

　　「我也不晓得…」孙贤明摇摇头，看着那人。「思纬，你去班上看顾晨读的同学们，我打电话通知吴嘉承,都甚麽时候了还没来学校上课。」

　　常思纬接受吩咐，拿起批改好的考卷，准备转身离开。

　　「对了，你还没说呢,你下巴到底怎麽了？」孙贤明问道。

　　常思纬摸摸包扎过的下颚，勉强地笑了，说没甚麽。
　　孙贤明将办公室椅转向常思玮，似乎很坚持他开口。

　　十分钟后，吴嘉承还没来得及踏进班上，就被一通电话叫进训导处。

　　还没来得及反应，怒火狂涨的中年男人便抓住他的领口。
　　「吴嘉承！要是以前的我，早就一脚把你踹到地上了！」张忠义用力抓着少年的领口，不顾他的挣扎，强硬地将他拖进小隔间。「你等着进少管所吧！」

　　隔间裡还有着教官廖兴旺。
　　吴嘉承真是受宠若惊。

　　「虐狗！你知道这可以判你几年吗？」张忠义吼道。「杀狗？我可以直接给你办退学！在让你去少管所蹲！」他满脸愤怒地涨红，一屁股坐下来，紧紧握住拳头，在吴嘉承面前挥舞。

　　吴嘉承被稀哩胡涂地骂了一阵子后，原先愣住的反应，转向了冷静。「你在说什么？」

　　「廖教官，你跟他解释一下。」

　　「好，你装，我就让你装。」教官廖兴旺一个字一个字，将事情叙述出来。口吻就像昨天一样，一切都是板钉上的事实。「最后，你写这是什么意思？」他用力将卡片甩在桌上。

　　短暂地扫过卡片上的：没有人看得见真相
　　如果说刚刚的反应是冷静，现在吴嘉承对这两个来逼罪的大人，变得相当冷漠。「我都说过了，那不是我干的。」

　　「别装傻了！你们班的施国辉都说你是最后离开旧体育室的人！」

　　「那是因为我被他们绑在里面。」他平静地叙述。「我的手上都还是绑痕，这也是他们揍的，主任，你也是这样审事情的吗？」然后伸出双手给张忠义看。

　　「我不知道犯人是谁，但说不定事情是施国辉和廖仲铭他们干的，然后栽赃给我，教官不查他们也就算了，不断的找我顶罪，现在还威胁退我学，这是甚麽意思？」

　　接连的几句话，让廖兴旺变得很恼怒，他双眼圆凸充血，几乎是恶狠狠地瞪着吴嘉承。
　　可是却让张忠义冷静下来了，他瞧了一眼廖教官，初听见这麽惨忍的事情竟发生在自己的学校裡，他相当震怒，可对于昨天到底发生了甚麽事情，他确实全从廖教官那里听来。

　　张忠义昨日不在，他陪校长参加友校的校庆去了。

　　「主任，教官跟你说昨天的事情是我做的，可是我从头到尾都表明我是被陷害的啊！他还说要连繫我的监护人，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你们这样子的处理态度，不用廖教官麻烦，我自己也会想通知我的监护人，我到底是在甚麽样的环境下就读的。」

　　「我的监护人是个律师，你们昨天联繫过了，应该知道了吧？」

　　张忠义没想到反被威胁，竟然一时回不出话。

　　廖兴旺看着这个死小孩，他现在已经不会用一个小孩幼稚思考去衡量他了。
　　他亲自看过库罗的尸体，这只狗是死前被开肠破肚的，因为地上有许多带着血的狗脚印跟血痕，只是那满嘴的强力胶让牠吼不出声，到死前都吭不了一声。

　　可吴嘉承现在竟然可以用冷静态度来对应。
　　说得满嘴皆是无法反驳的证词。

　　「廖校官，所以你根本没有确定他就是犯人？」张忠义改口，好像他自己之前有确认过一样。

　　质问的炮口忽然转到自己身上，廖兴旺陷入沉默，而吴嘉承没给廖兴旺开口的机会，他再度对张忠义指证历历自己提过被陷害的原因，连伤口都一一给他检查。

　　张忠义这下子怒了，不是对吴嘉承，而是廖兴旺。
　　他把廖兴旺带出小隔间，小声说道。
　　「廖教官，这事情我是交给你全权处理了，但没想到你会处理成这个样子，我看你先确认好犯人再来跟我说吧。」

　　「这件事情…，我会处理好，等等就问清楚。」廖兴语气像是就等着把吴嘉承抓进去关。

　　吴嘉承看见只剩下廖兴旺一人回到小隔间，眼神带着讽刺，却没有吭声。

　　廖兴旺给自己泡了一杯茶，忍受着一个十五岁男孩的傲慢，认认真真问完整个细节。「好，你说自己是被绑在裡面，那最后是谁把你放出来的？」

　　吴嘉承正想回答，这才意识到这很可能又是一个常思玮设下的局。
　　可他该说谁？说是自己挣脱的吗？不，还是先说实话吧，这时候撒谎被捉到只是会把事情变得更麻烦。

　　「常思玮。」他硬着头皮照实答了，并感觉到事情后续将变得不妙。

　　「班长？他怎麽知道你在那边。」

　　「我怎麽会知道？说不定他也是一伙的。」

　　廖兴旺对吴嘉承这种人家好心还反栽赃的言论嗤之以鼻，表示会再问其他人，吴嘉承可以先离开了。

　　吴嘉承捡拾起地上的文具用品，一回想起刚刚被扯进这裡的种种不满，还有对常思玮的下一步计画的不放心，他认为应该让廖兴旺对此事更为小心点。

　　「教官，我姑姑说了，学校如果有任何惩处是没有现行证据的，她都会来学校一趟。」

　　廖兴旺没吭声，双眼怒气腾腾地目送吴嘉承离去。

　　他一人在小隔间裡面一口一口喝着茶，不断地回想吴嘉承的监护人苏小姐，一股不愉快便涌至心头，他永远记得昨天晚上连络时，对方一开始彷彿是乐于倾听，等他一股脑说完所有事情，态度忽然转变得多傲慢。

　　「你说是他做的，有任何现行的证据吗？他不肯解释，相信是在学校有什么不愉快吧？例如遭到霸凌却孤立无援？会不会是做贼的喊捉贼的，你们都没想过吗？至于那个声称是被害人，名字叫做王瑞德的同学，我怀疑就是他不断对我的姪子施以恐吓取财和肢体伤害，我为了姪子的心理健康着想，先前不想将事情闹大才没进一步处理，你们学校竟然选择先袒护施暴者？是不是有甚麽内线交易在先，应该禁不住查证吧？」

　　「所以你说他不想跟辅导室老师沟通，也是对你们信任感不足吧？他身上的伤，你们有好好想过是怎么回事吗？我可以对你们提告作业疏失，你们心里清楚吗？学校的问题，是你们老师的责任，责无旁贷．这不需要我解释吧？」

　　「此外，是因为你说的信誓旦旦，我才认真听完，如果你其实根本没有实际证据，那学校就等着收存证信函吧，我的电话专线是配有录音纪录的。」

　　全家都是口嘴流利的阴损小人。

　　作为教官的廖兴旺应付家长们太多年了，可以完全感觉到这女人是真有可能盲目地替侄子诉讼，干出这种荒腔走板的行径。

　　就在此时孙贤明走进了小隔间。「教官，我想跟你谈谈。」

　　吴嘉承离开训导处后，一肚子的屈辱才慢慢涌出。他脸上的强硬线条消失，被一些柔软的曲线代替，又逐步转换成扭曲的模样。

　　他对酷罗有印象，没什么感情。但他也从来无法想象有人会干出这种拿树剪去活生生切开狗腹的行为。

　　而且原凶还写着这种东西嘲讽着他的处境。

　　姑姑到底知不知道，常思纬已经是个心理变态了？

　　他咬牙。

　　吴嘉承翘课了，他坐在花圃前发呆，无意间又注意到自己手腕上那条细细长长的割伤，逐渐又涌出了另一种情绪，恐惧。

　　常思玮如此大费周章杀一只校狗，弄得全学校轩然大波，是想要栽赃给自己还是他在提醒自己就是下一个目标？

　　「还有心情赏花？」

　　真是怕甚麽来什麽，背后忽然传来了常思纬的问话，吴嘉承抖了一下，后悔了没回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