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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戏中戏 天外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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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头楚尾,徽州自古便是好地方,这里多出儒商,兴经济,利民生,重教化。他们结成商团,往来诸国各地,留下了许多会馆。这会馆呀,门庭若市,利来利往的,鸿儒白丁,政客要人,多会于斯。在徽商们的老家里,徽州便有一家这样的会馆,出资人正是徽商龙头商团主席程秉先。
要说这程秉先,真真是个人物。都说是前世不修,生在徽州;十三四岁,往外一丢。漂流九州,锦衣还家,做起典当生意。也不记得是从道光多少年开始展露了头角,从此后,程家蒸蒸日上,带着徽州方吴许常四家一齐买卖。哪怕是后来的咸丰同治年里团练搜刮,湘军掠城,加之太平军与清军的激战摧残,徽州四家倒了个干净,只有龙头程挺过来气,五十年里愈发硬朗。
一日,正是名伶水芙蓉在徽州会馆唱堂会的开场第一天。来听戏的人不管是戏迷不是,都争相往戏台那儿涌,这一天开馆演艺,是不要门票钱的,挤进座里,还有免费的茶点吃喝。要问名角登台,几曾有过这样的便宜?有知道些根底的人传了消息出来说道,这一则嘛,人是程先生亲自送了几回拜帖,大老远派车从京城里请来的。这另一则么,就是水芙蓉其人与当地说起来,亦是颇有几分渊源的了。
会馆前的一条大街人头攒动,倒是苦了那些街边上摆小摊卖些小玩意糊口饭吃的小贩,不是摊子被人推翻了,就是席地的东西被人踩着了,护着了这边吧护不了那厢,眼睁睁,看着有些小东西被人顺手拿了,也不能去追讨,只好自认晦气。灰头土脸地,将剩下的东西收拾了,正准备挪点时,才惊觉不知什么时候,手里被什么人塞了几张纸票子进来,票面不大,刚好弥补了先前的损失,还落有零头。
得了甜头的小贩,索性也换地了,搂着包裹,背着小匣子,也跟着人潮移动,有周边相熟的生意朋友看见了,也快手快脚拾掇了,哥几个力气大,看看能不能钻到里间去,兴许听戏之余解了饥渴,还能在商界领头羊的地盘里,做点小买卖,万一遇到程爷,得他青眼,以后跟着做点小营生来养活,也不是不可能。这小寡妇都能唱大戏了呢,咱就不能也活泛活泛?
只是好了那些呆在店铺里边的商家,尤其是那茶馆酒楼烟肆,上街的人多,哪是谁都能挤进会馆的,那些进不去又舍不得就此离开的客人,少不得要找个地儿歇歇,看不了戏,坐下来听听书也是好的,回去也能将听到的故事说道说道。
站在泰康茶肆的台阶上,茶肆老板秦顺儿乐呵呵望着对面会馆的招牌,笑得满足。眼神一飘,落到人群中一个疖癞头的花子身上,心里又打起了小算盘,跟着他身后听吩咐的小厮,那叫秦零的始终留意着秦爷脸面,心有灵犀凑过头去,请示的腰弯的不能再弯,一副恭敬地模样,只那灵活的眉眼见得出偷着乐来,“爷,有何吩咐,小的候着呢!”
秦顺儿斜斜觑着他的后脑勺,也不叫他起开,只凉凉口中叹道:“什么爷不爷的,那程爷还是爷呢,我能和他比?”
这话却是说的刁钻古怪,那秦零也不正面答他,只暗暗动了动酸疼的腰背,陪着小心道:“瞧您说的,程爷他是个爷,您可不止是爷了。”
秦顺儿右眼微微上挑,露出些精光来,“这是怎么说的啊?”
秦零顺着这眼光向上支起了腰板,踮起脚尖,附在秦顺儿耳边上诚心说道:“您是我亲爷爷,孙儿全家可指着爷爷赏口饭呢。”
闻言,秦顺儿跳开去,站在高一级的台阶上,低头瞪着,作势就要踹向秦零那边,嘴里笑骂道:“去,你老爷我年方二八,还用不着你这个年纪一把,没脸没皮的丑怪猢狲做孙子!”
那秦零顺着秦顺儿腿踢来的方向,擦着他裤脚躲开去,一副惊怕的丑样子,还死腆着个脸送上去说道:“那是,您老芳龄二八,俏生生一朵花。什么时候用得着了,小的赴汤蹈火还给你把儿孙当啊。”
听了这主仆一席话,茶肆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哈哈笑将起来,楼上窗子打开着,一个醇厚低回的声音压着笑意传了下来,“可怜这孩子一片痴心,秦老板,您暂且应着吧。”听声音是徽州府衙二公子,那秦顺儿也不再做戏,回过头竟真就应了,众人又是大乐。
那秦顺儿抬头对着上面韩二少喊道:“爷别急着笑,小的再送您一出戏听听。”众人鼓噪道:“快唱快唱!”
只见秦顺儿招招手,那秦零一步作三步犹犹豫豫蹭了上来,奇的是掌柜的再不折腾,只低头,手指着那疖癞花子说着什么。
众人眼看去,只见到秦掌柜尖尖的后脑勺,旁边小厮的脸上却是浮起来高深的笑,笑的分外贼,让人着恼。众人心下皆道,难怪这小子老受秦掌柜的捉弄,原是天生一张欠人招呼的小脸面。
徽州会馆外水泄不通,一根筷子也难插进人缝里去,这时节,人与人之间哪分甚老幼贵贱,就连癞头叫花子夹在人缝里,踩了这人脚,压了那个肩,也没人顾得上说个不是,只旁边零星围看的贫家女子,看得一脸艳羡。
顺着秦顺儿深有计量的眼神,大伙颇有兴味地把注意力抛到那癞子头上,隐约听得他满是污垢的脸上,伴着发光的眼睛,嘴里悠然唱着些什么。
“前也是人,后也是人,左也是人来右也是人,四边八方闹哄哄啊人看人。长子来看人,他挤得头一伸;矮子来看人,他挤在人网里行;胖子来看人,他挤得汗淋淋;瘦子来看人,他挤成一把筋;小孩子来看人,他站也站不稳;老头儿来看人,走起路来戳拐棍。这班……”